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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此生在温州好好地活一回,就在温州开了户,买了手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买手机,但很费思量手机归属地问题。以后到底在哪里生活?无疑,这里是热热闹闹的一世苍生,又有这么多可爱的女孩。

我给武汉大学的辅导员打电话,告诉她很感谢她对我工作的关心,但我不来武汉了。

许梅云在电话里说:“韦雄黄,你不要开玩笑了。这么好的工作你不要?”

赵幸福打电话来,反对我的生活决定,要我不要因小失大,她说,还是武汉的工作要紧。我说这里不错,老板对我也很好。赵幸福坚决地反对我的决定。我们吵了起来。

她说我一次也不听她的。我说,我现在怎么能听你的?

之后,她说,你就愿意死在温州?

我说,是的,我愿意死在温州。

她说,过年你回来不,丫丫想你?

我说,到时候再说,现在很忙。

赵幸福说,韦雄黄,你不要说谎。

……

不久,有一个人到温州来找我,那人就是何有幸。就是那个流落到长江轮渡上说书、被几个人在江埂上打个半死、我扶他走了并给他一饭之恩的那个人。我没有找到他,他却找到了我。

我记得他家老人给我磕头的事,永远记得。所以他一出现,我就吃惊地说,你怎么找到我了?

他暗笑着,说,以前你在无为大堤我就去看过你。

我说,我怎么不晓得?

他说,我不敢认你,怕你不认我。

我说,那你晓得我们之间关系了?

他说,我当然晓得,要不我去看你干什么?

我说,那次你被卷毛阳斌还有石小锁他们吊起来打了?

他说,那次我真的没偷东西,我就是想看看你。

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亲戚嘛,虽然彼此不认,但看看还是要看的。

我说,可我那时一点也不认识你,只当你是一个路人。

他说,你姐姐韦江英没告诉过你?

我说,我这趟来温州,他们才告诉我了。我才晓得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说,我还去找过你父亲,他也不认我这个兄弟。

我说,你遇到他了?

他说,他通过我找我妈妈,也是他的妈妈。

我说,那你告诉他了?

他说,我去武汉找过我妈妈,但老爷子要调军区,到华东军区来,再说他家也有儿女,不把我当数的。我是江湖飘。

我说,你家老人托我找你。

他说,我暂时不想去找她。我知道她在杭州。我会去找她的,但不是现在。我现在想跟你借钱。我现在在芜湖的一家工厂干了,我要立即赶到福建去,那里有一辆车抛锚了,需要大修,但盘缠不够,路过这里,跟你借钱。

我说,你大概需要多少钱?

他说,那要看你有多少钱。

我说,上次你拿的钱还没还我呢。

他说,上次我拿你多少钱了?

我说,忘记了。

他说,那点小钱我从来不把它当钱,就是盘缠钱,吃饭钱啊。

我说,那我没有。我没有你要的大钱。

他说,韦雄黄,你手机都有了,还说没有钱,鬼相信啊,你是瞧不起我不借给我吧?

我说,别撒谎了,你肯定不是到福州去做什么,我看你人还精干,我介绍你到精益集团销售部去干,那里需要人,你和我在一起干吧。

他说,你怎么看出的?

我说,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骗术很拙劣,你的话很多,你一说就暴露了,我现在知道你许多事,包括你怎么长大的。

他哈哈笑起来,满不在乎的,始终看我的住处,他在通过看我的住处来判断我现在有没有钱,判断他下一步怎么走。然后他说,韦雄黄,其实我们是亲戚,我比你大一辈,你爷爷的第一个老婆就是我妈,我妈叫绣花女,我们那里人人晓得。她离开你爷爷后,回拦河坝嫁给了一个狗腿子的后代,那个人就是我父亲,姓何。后来,我跟我妈妈的日子就苦了哦,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所以,我恨许多人,人家抢走我家的东西,我都要拿回来,一定!我有我的办法。我也要活,天地生人,总要给人活路是不?公社夺走了我家东西,我就去公社偷别的东西。路上人家打我,我就要报复。

我说,那次轮船上人家干什么打你?

他说,因为我断案啊,我判断他们是非曲直啊,还有他们早就想抢我钱了,我前几次下船,就有人跟着我了。

我说,那后来你报复他们了?

他说,有一个我找到了,我没饶他。还有几个找不到,也就算了。人在江湖漂,不能找到所有人的根,他们也漂走了。仇恨也会打水漂。

我说,把你这一套江湖的油腔滑调都收起来吧,你家老婆婆给我磕过头,都折煞人了,我答应她要找到你,你现在自己来了,好,你现在就听我的,洗心革面,好好跟着这个老板干。韦家大村庄、拦河坝的亲戚我虽然不认,但我姐姐我不能不认。她告诉我,遇到你千万别借钱给你,说你整天在外面行骗,一个人都不放过。

他怪异地看着我,眨巴着眼。

我说,还有,把你身上那一身江湖油气洗掉,不要以张口就是一个说大鼓书的模样而身手又是三只手、独行侠的模样,这样,人家没法相信你,这里的老板都是很朴实的,没文化,不油嘴滑舌,他们是赤脚卖电器起家的。你人聪明,精明,但不能拿聪明来窃取人家啊,我说对不?好了不说了,你答应留下来干不?

他说,好吧,你说的,那我可以试试,试一段时间看看。我就是不习惯做正经事,干惯了散事,不正经事。

我说,拿着产品出去卖,你会是一个天才的推销员的,业绩会很突出的,提成也会很高,到年底,你的工资肯定比我高。我保证。你好好干,明年就能买车。

何有幸说,我卖得越多,我得的钱也越多?

我说,你会在中国各地出差的,市场部会告诉你怎么做,到哪里去营销的。

何有幸说,那好,我有一帮兄弟啊,我的团队都可以干吗?

我说,你那不叫团队,叫社团,叫黑帮,你暂时不要说你有一帮子人,但你销售时可以动用他们来业绩。

何有幸说,明白。

我说,其实你比我更明白许多,只是不走正道。

何有幸说,我是歪巴眼,我看到的歪道,就是你们说的正道,你们说的歪道,正好是我的正道。我早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好人了,都是一路货。我遇难的时候,没有人援手,都是看热闹的,吐唾沫的。我不信,老子难道天生就是坏人啊?我妈妈没有罪啊,我大大没变天啊!为什么从小我就狗都不如,这社会有公道吗?没有公道我就自己找公道啊!

我说,那是一场社会革命,重新洗牌,各个阶层重新分配利益,你一个个人对抗不了社会,你喊冤也没用,反抗也没用,你只能在劣势里求生。比你们家惨的还有很多很多,你的生父寿尽而终,父母双全,已经很不错了。

何有幸说,那是他们积的德,有人暗里保他们。

我说,你相信冥冥中有祖先保佑后人吗?

他说,我什么也不相信,我只信自己,我一个人在外面跑,什么都要靠自己。……现在,我来找你,大兄弟,还有一个事,我有一个小兄弟不小心进了柳市派出所,人家说他偷东西,还把我牵连进了派出所,我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但我保不了他出来,你是体面人,能不能去担保一下,让他出来。你没有借钱给我,这个忙一定要帮。求你。

第二天我去帮他把那个小兄弟保出来了,结果发现他们并不认识。

费了好大一番周折,那个人出来后,一定要请我们吃饭。我怕他们没路费回家又要跟我借,头疼,不肯去。

何有幸坚决不答应。晚上他找了家小店,点了菜,还是满身的江湖气,我们几个喝啤酒。原来那个小兄弟搞了几百件上海羊毛衫摆地摊在卖,遇到了号称破产的江南皮革厂的人,发生纠纷,被打。何有幸出手帮他收拾烂摊子。他说他见到落难的无业游民就想帮助,这是他在江湖上行走的一个准则。

我说,你怎么保不出他?

他说,派出所的人说我用的是假身份证,还要逮我。

我说,那你拿出真身份证啊。

他说,我的真身份证办不出来。我是盲流。我不是贼,但我没有身份证。

我说,你真让我大开眼界,世界竟如此复杂。

他说,市面上什么都是假的,你们卖的是假低压电器,他卖仿制的加羊毛衫,晋江卖假皮鞋,深圳卖假手机,有什么?

我说:你们干吗要走那条路?你们人聪明,现在我给你介绍了事情,你要给我信义,踏踏实实干一段,生活肯定会好了。不能把我的名声搞臭了。我们集团卖的不是假开关,我们正在搞国际标准,国家已经认可,我们在做企业。这里的老板,都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你们比他们还聪明,机灵,但没有找到正事做。我们贫穷地区的人,不能永远偷鸡摸狗啊。

他却玩世不恭地笑着说:哈哈,人家的钱到了我的荷包里,就是我的钱。盗亦有道,我也是有理论了,你不要劝我从良。我以前确实偷过人家,但我从不偷穷人的财物,我走的是劫富济贫的路子。谁坏,我们就偷谁,谁贪,我们就惩治他家。我们有一帮人,都是穷人家的子弟,我们晓得穷人怎样辛酸过日子。我在老家,在异乡,确实做过这一行。当年很是快意啊!但现在,洗手了。现在市场经济下,随便做点什么,都能糊口谋生。小打小闹,慢慢,现在也有点上路子了。……我也是有手机的人。

说着,何有幸拿出了他的手机,给我看。崭新的,正牌的。而我,还是二手的。

他说,大兄弟,你以前搭救过我,以后,你经济上有困难找我就行了,我现在把我的手机号给你,明天我就要走了。我们这样的人不会在一处干的。我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多久。柳市太小了。这次也没太丢你脸,也就行了。

我说:你到哪?

他用十足江湖腔调,哼唱着说: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我们到任何一座城市,都能遇到组织的。

我说,好,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散了。

他已经成了一个江湖油子。我又说,你家上人盼你回家,去找她,我口信带到了,你不回,是你的事。

他说,老人就如我们老家的鳖,老家的乌龟,老家的蛇,永远在一个洞里不动,哈哈。韦雄黄……临走我给你露一手绝活。

何有幸临走时,动作很快地递给我我的钱包,原来他什么时候已经把我的钱包搞到他手里去了。他玩世不恭地露了一小手给我看,然后他潇洒回身,朝我摆手,居然先走了。

我捏捏我的钱包,觉得不对,发现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钱。

……

令我高兴的是,他第二天去销售部报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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