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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季节,为了护堤,行人和农用车都走长江大堤脚下的一条小路。

那条羊肠路上都是泥,堤上却很干敞。

我让护堤员把封路的铁链打开,我有这个特权。整个一个无为大堤上只有我们一辆吉普车在跑。赵幸福坐在我旁边,她要到这边来处理一项事务。

我坐他们妇联的便车,来检查各段大堤的养护情况。

许多日子下来,我对她的妇联工作性质也有所了解了。我们沿江一带的小姑娘都到大城市做保姆,男青年就到大城市做工,上海、镇江、苏州、南京、北京,到处都是我们这个人口大县的年轻人。过年他们回来,开春就走。人口流动、新的农村包围城市所造成的副产品,给赵幸福他们妇联工作带来许多麻烦。她是妇联干部,要到村庄去访贫问苦。

中午,我在泥汊堤段的护堤员老乔那里吃了点饭,他和我喝酒。我在他这里吃过江猪肉,吃过鲥鱼,还有长江里的白条鱼。老乔经常在大雾天里抓到螃蟹,送到我家来。周围是防护林,绵延几十里,都是古怪的成阵的老柳树。屋里很干净,只有老乔一个人。这里是一个水文站,也是一个护堤点。吃过饭后,我就站在门前堤上,看妇联回头的吉普车。

赵幸福他们来了后,下车来,喝了点水。

在长江大堤上,视野很开阔。外套子里有很多抛置的田地,白色的水鸟在走,在飞。越过它,再远处是白白的一条带子一样的长江。

司机在那抽烟。

我的工作和她的工作,出现了交叉,我们都在自己的工作状态里,又能坐车同行,真是好。

赵幸福说:“韦雄黄,我们下去走走。”

我们一道走到外堤底下。

我向她介绍说:“夏天,这里江水一片白,看不到这些柳树,它们都到水下,只露个头。”

那些柳树长得很高大,躯干也长得很怪。我们走在里面,去年新栽的柳树也成了阵。它们要跟着汛期的水往上长,所以很高。有几头牛在吃草。远处的芦苇是黄的,还没有发青。这里是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树和草。

“啊,在这里走,真浪漫!”赵幸福说。

我们走了很久,说着一些闲话。

我说:“有时,这里也会出事的,有剪径的强盗。”

赵幸福紧紧抱着我的膀子。

忽然,赵幸福又站到了我对面,说:“韦雄黄,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到了这里我有这个愿望。我们天天吵架,生活一点也不浪漫了,我都忘记了恋爱的味道。”

我笑了一下。

她又说:“韦雄黄,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我说:“那就来吧。”

她用手抱住我的脖子,说:“我们已经好久没这样了。你,还是显得高了一点。”

当她折腾得吊在我脖子上时,我说:“赵幸福,你的体重比以前增加了。”

江畔是一幅长轴画。

柳荫,堤花;弯岸,白沙;芦苇,船家。每一景,都可补《豳风》,随便剪裁,都可组成清丽画轴。

我说:“夏天的夜里,这里凉风习习,在江面上头可戴暗蓝色天,手可抚荧荧然星。江水和天挨得很近。很凉快很凉快。”

她并没有在听,但她感觉到了我抒情的语调。

赵幸福纤巧地牵着我的手,我很不习惯,她也不习惯,我们在无为大街上从来没牵过手,在整个一座无城也没有牵手走过,我们只是同床而寝,但是此刻,她要温习爱情。

我被她拉着,被她牵制着,我们跌跌绊绊地走。老实说,赵幸福是一个不错的女人,也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她比我更有社交能力,更能发展。

不知为什么,那天赵幸福忽然哭了,她看着我,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我不理解那是不是喜极而泣,不知道那是不是不满意我而哭,但我知道,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她的妇联工作对象,任何一个家庭,都不是完美的,都有难言之隐。我知道在她面前,我很倔,但我并不想改变。

她等我为她揩泪,她想那一刻在我面前表现一下她的脆弱,但我没有动作。

她自己把泪擦了。

从我们漫步的地方到长江边去,还有三华里的路。

我们没有往那边走,我们仍然在防护林里的草皮上走。

大堤顶上的路面,离我们又有三十来米的距离了。

我们在底下,它在上面。

我说:“中午和我喝酒的老乔说,他家老丈人就在这里放老鸭,养鹅,养牛。怕啃坏了大堤,我们不让别人来放。但我们自己家的,可以。”

赵幸福说:“忽然想家了,好久没回家了,我们亳州那里,是三国时魏国的国都,现在,我们那里的人都做药材生意,建成一个药都了。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们这里,有湖,有江,有你,这里,人也有灵气。”

我说:“少夸我们这里了,这里还有懦夫。”

赵幸福的手湿润着,很热。

她说:“韦雄黄,我这人性子直,你晓得,在家说你你不要在意。”

我说:“我不在意。”

“现在我们妇联里,只有我一个人是大学生,什么事都要我做。”

“你好好干,前途很大的。”

“但他们都是有关系,才进去的,我没有社会关系,不会有前途。”

“我们中国正在转型,一个旧的时代,很快就会只看到它的背影,我们注定是来送葬的。”

“是的,你要努力,韦雄黄,你其实很优秀,比我强。作为一个女性,我对自己并没有大的奢望。”

我朝天说:“我对自己也不满意。就目前来看,你比我有前途。”

她说:“终极的理想社会是一个谎言,我们应该追求眼前的成功,韦雄黄,你到今天还没有找到你人生,你其实在游荡,你的精神状态是糟糕的,说实话,我为你担心。”

我说:“可是别人用别人的方式得到的成功并不一定是我稀罕的,我一定有我的命运。”

“你的命运是生命呢?”

“命运不会把命运告诉我。”

赵幸福说:“这就是狷介,韦雄黄,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不错,可结婚后,说实话,我对你真的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我说:“我也不理解我自己。”

赵幸福说:“韦雄黄,你有的是机会,可你就是意气用事!”

“好了,别讲了,我们走吧。”

回去后,无为大堤防汛指挥部的办公室主任通知我去开会,要开始搞专业技术职称的评定了,由初级晋升中级。

一起开会的有八人,我已工作八年,又是大学毕业,还是一个初级职称,实在说不过去。大家都说我这次晋升应该没问题。我想我也应该够一个中级职称了,但是,给我们的名额只有两个,将有六人被淘汰。

排在我后面的七个人都很紧张。散会后,他们就积极行动起来。

他们的积极行动改变了事情的性质。他们四处找人、送礼。不过我是不在乎他们的,他们的学历都比我低,工作年限、工作能力也不比我强,对我不构成威胁。我每天坐在家里。

赵幸福感到了危机,对我说:“韦雄黄,你是不是也去找找人,至少要跟老于说一下。小地方,什么事都是土规矩。他们的送礼,会改变我们中国的一些事情的走向和性质。”

我说:“你让他们搞去,再怎么样也不会干掉我的,老于他不是不晓得我?这次要是把我淘汰了,我就把头倒过来走到前面绣溪里淹死!”

赵幸福又道:“本来是这一件事,但现在别人把它当另一件事来做,你不做,你就被动。”

我说:“本雅明说过一句话,同行是最高的权威,决不是公众,也不是后人。他们都肯定我。我们天天在一起,谁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同时,单位也在集资建造房子,申报的人要向总务处递交申请。单位里都在骚动,但我却一直不晓得,那一段我天天带着女儿到四处玩,直到申请截止日期我才听赵幸福说起,就草草地踏了几个字,递给三子的妈妈。

回家以后,赵幸福问我是不是递集资申请了,我说当然递了。

我说:“这事在三子妈妈手上,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我们想集资,她会照应我的。论资排辈,我都在前面啊。”

赵幸福说:“可我听说,你们单位里的人都在活动,找人。我看我们也是送送礼吧。”

我嘲笑那些人:“送礼?你让我送礼?哈哈。我叫韦雄黄,我不叫韦送礼!他们都是什么人?他们感到自己弱小才送礼!他们到这里世界来,就是巴结的,吃瓜的,衬托主子伟大的。”

赵幸福说:“你不要嘲笑那些人,最后吃亏的,说不定就是你。”

我说:“没关系,放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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