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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莹让奶妈转禀吴尉文取消夜里闹房,吴尉文猛然一震,心想:刚过门,炕沿还没坐热,就发号施令,看来这丫头心眼够多呀!但转念又一想:周莹是个好媳妇,入门便为自己男人身体着想,真乃吴聘之福。于是,他亲自找来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兄弟五个坐在一块酒过三巡后,吴尉文笑道:“吴聘病恹恹的,精气神不足,夜里闹房稍有疏忽,就会捅出乱子来,我意,你们各自对孩子们传出话去,闹房的事这就算了……”老二吴尉斌接话道:“不闹房于理不通,也坏了祖宗规矩,今后安吴堡娶媳妇,就少了几分热闹情趣。”

老三吴尉武不以为然地说:“二哥说哪里去了,此一时彼一时的事,没那么严重。吴聘体力难支,众人皆知,我同意大哥安排,闹房事取消后把全堡老少往戏台下赶,不会有人出来反对。”

老四、老五也同意取消夜里闹房。于是兄弟五人告诉子女和家人们晚上一律不准到东院闹房,不愿在家待的,可到广场看戏去。

各院子弟和家人没人敢违背大伯父吴尉文的命令,天黑后没一人进入东院闹房,堡里人一看这架势,知是吴尉文下了取消闹房的话,一个个知趣地照原路返回。远道来的贺客,早被主人安排到戏台下各自座位上,自然也没人想到去闹房看热闹了。

夜色降临时,吴聘缓过气来,喝过一碗银耳莲子粥后,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是新郎,匆匆忙忙走进洞房,出现在正疑惑为何不见新郎的周莹面前。周莹见吴聘站在自己面前,脸一红轻声抱怨道:“你还能想到洞房里还有一个等你揭盖头的人呀?”

吴聘在烛光飘忽中,忙伸手把周莹头上的红盖头扯下,目不转睛地瞅着周莹的脸庞,有点口吃地说:“让小姐久等本不是我心意,只是我一时感到不适,没能照规矩揭开小姐盖头,向小姐赔礼道歉了……”

周莹忍不住笑出声来:“张口闭口小姐小姐的,难道我不是相公你的妻子?”

吴聘一听,啊了一声说:“我真昏了头,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喜,你我已拜过了天地……”

“洞房花烛夜,夫君病中吟。这是咋回事呀?”周莹忍不住问道。

吴聘苦笑说:“难道你真不知我有病在身?我活在世上十八年,喝了十五年苦汤,可以说是靠药养大的人!”

周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许久方说出话来:“如此讲,是骆荣骆大叔骗了我妈?”

“骆荣怎样向你母亲提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确实说了谎话,为此,我曾和我爸理论过,要求把我的病况如实告诉你和你母亲,以便你们能做出抉择。但今天你还是与我有缘,和我走过了红毡,你也跨过了火盆,同我拜了天地……”

“骆大叔对我妈说,咱爸要赶在麦子上场前到江南巡视各地商号,来往需时三年,在他临行前想为咱俩完婚,以便心无牵挂,待他返家时,能见到咱们抱着孩子迎他在安吴堡城门外。”周莹如实相告,“我妈听骆大叔的话在理,便答应了要咱们提前完婚的要求。”

吴聘虽知书达理,但心眼直,为人从不拐弯抹角,没有酸儒们那种爱故弄玄虚的俗套,哄人的事更不齿。见周莹并不明白自己的话意,因此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自知命在踏薄冰踩浮萍,不忍心小姐为我而葬送青春年华,曾极力反对搞冲喜,现小姐已入吴府,进到洞房中,若不愿与我结为秦晋,我愿打开后花园门送小姐回孟店村逃婚。这样,事闹出去,我爸虽有财势,但碍着脸面不好声张。到那时,小姐仍可选择一健壮郎君结百年之好。”

周莹睁大了双眼,满脸含羞,慢慢从炕上下地,站在吴聘面前说:“相公差矣,我周莹虽读圣贤书不多,但懂为妇之道。自古到今,却是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今日既和相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周莹就是你吴聘的结发妻。况相公言出有情,重义重德,想我周莹亦非草木。我这里谢过相公好心,今日大喜,望相公不要瞎想,与我周莹同甘苦,共命运。”

吴聘长叹一声,携周莹之手走到桌前,斟满一杯凤翔烧酒说:“小姐不悔,我吴聘深表感激,来,你我夫妻共饮这一杯喜忧参半的酒,祈祷上苍保佑,让我吴聘能成为一个能尝到人间温暖的男人!”说着自己一仰脖先喝下去了半杯。

周莹接杯在手,和吴聘对杯相视,一饮而尽说:“相公莫太丧气,为妻自幼跟随师父学文习武,对各种内疾外伤也略知一二,让为妻给你诊脉视病,看能否找到一个药到病除的方法。”

吴聘没料到周莹还会看病诊伤,听言忍不住面露喜悦,忙将椅子拉过,让周莹坐好后,说:“难为小姐了。”

周莹为吴聘号脉足有一碗茶工夫后,面露难色说:“相公之病久矣!从脉象上看,你得病已在十年以上,庸医们一直以壮阳补虚之方,以固阳驱寒为标,而忽略了治本,误了宝贵时光!恕为妻直言,相公每日盗汗、气喘、咳嗽,虽似风寒,实乃肺痨之症趋恶,不知近日

是否咯血?”

身为泾阳县候补郎中的吴聘激动万分,忙说:“小姐一言中的。半月前我曾连续咯血七日,血呈绛紫色,味腥,连服九剂药后方止。今婚礼中间,我又感晕眩恶心,故进入洞房后不辞而去,实愧对小姐了!”

“如此看来,仅靠银耳鹿茸、猴头燕窝、人参鱼翅作补,已很难控制病情。”

“我自知肺痨之疾,难以久活人世,所以对治疗已失去信心。”吴聘见周莹一语道出己之病根,大为惊奇地说,“依你所见,我尚有几春之期?”

周莹嘴里不说心里叫苦不迭:你岂止患一种无药可医的病呀!如今肝胆俱损,脉象紊乱,心血弱无勃发之力,纵我有起死回生之术,也难挽你共度二春之时了!但她脸上却强作笑意说:“相公莫要急躁,从明日起,再不要服用那些十年一剂到底,已是有害无益的苦水了。”

“我这么多年,一直是靠这些苦水挣扎!”吴聘说,“可惜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至今徒有一副皮囊,实乃行尸走肉一般!我听你的,从今往后不再喝那些苦水了。”

“我是说要改改方剂,对症下药。”周莹严肃地说,“相公千万别丧失信心。古语道,医病三分药,七分养,养最为重要,夫君且放宽心。为妻明天另开一方,且试试看吧。”

吴聘抓紧了周莹的双手,激动万分地说:“我吴聘能娶小姐为妻,乃不幸中之大幸。但愿老天爷能假以我时日,回报小姐不弃之恩。”

周莹、吴聘洞房之语,被伫立窗外听房的姐姐吴英玉和奶妈听得清清楚楚。吴英玉忍不住泪从眼眶涌出,忙转身拉着奶妈离开窗台,走到池塘畔曲径小道上方说:“吴聘娶周莹为妻,乃吴门之福,我爸可以安心前往江南巡视各地商号了。”

奶妈也高兴得直吧嗒嘴说:“这就叫好人得好报。老爷一生乐善好施,积德积福,老天爷看得见,记得清,咋能不赐福给咱安吴堡少主子呢!”

吴尉文正在书房等待女儿听房结果,一见吴英玉掀帘进门,便问:“周莹有何种反应?”

吴英玉笑着回答:“爸,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周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媳妇,一言一行,循规蹈矩,有理有节,对我弟弟没啥说的,她不仅没抱怨爸隐瞒弟弟有病冲喜之举,而且为弟弟号脉诊病,明天就开出新方,为弟弟治病呢。”

吴尉文高兴得连击双手说:“我儿有救了,我儿有救了……”说着突然转身问吴英玉:“你刚才说什么,周莹给你弟弟号脉,开方?这么说周莹也懂医理?”

吴英玉扑哧笑道:“我说爸,你连自己儿媳妇有啥能耐也没搞清,如果给吴聘娶回来的周莹是个一字不识的丑媳妇,该咋办嘛!”

吴尉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爸在此之前,仅见过周莹两次,一次是在她十岁时候,一次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咋能搞清她到底都学了些啥能耐!”

奶妈这时开口说:“听陪周莹过来的丫鬟说,周莹不仅知书达理,而且武功了得,是个文武双全的俏人儿,吴聘前世烧了好香,娶了一个没啥可挑剔的媳妇。”

吴英玉说:“奶妈,往后你多操心点弟弟和周莹的生活,就等着抱孙子好了。”

奶妈连声说:“说的是,说的是,明年我就能当奶奶了!”

吴尉文笑出声来说:“我也盼这一天早日到来呢!”

这边新房里,吴聘解衣伏在炕上,仰头对手持银针的周莹说:“针灸真能止喘止疼提神吗?”

周莹在他说话间,已把一根根银针刺进穴位,手轻轻捻了捻说:“感到麻时就吭声。”

吴聘随即笑出了声:“哎哟,麻得很哩。”

周莹行针手法迅速准确,力度适中,一连几针下去,吴聘并没感到疼痛,只是感觉行针处麻酸中略有一点困倦之意,但十分舒适,心情很快便松弛下来。约三杯茶工夫,针退完,吴聘一下坐起说:“我感到精神强多了,心跳得也慢了。”

周莹笑道:“新婚夜,你可不准忘乎所以。”

吴聘也笑道:“我哪敢呀,再说有你提醒,我能掀起啥浪?”

更鼓响了两声后,周莹才打开洞房门,向外张望了一阵,见确实无人听房后才关门落闩,走到炕边解衣上炕。

已睡了一觉的吴聘,此时睁开眼睛,瞅着已经脱去衣服露出雪白肌肤的周莹,忍不住说:“你身子像出水芙蓉一样姣美……”

周莹脸一红,转脸伸手放下锦帐要吹红烛时,吴聘说:“别把灯吹灭。”

周莹问:“为啥?”

吴聘说:“我想好好看看你。”

周莹忍不住笑道:“你够坏了……”

一觉醒来,周莹见窗纸泛红,知晨阳已经高升,忙掀被坐起穿衣。吴聘被惊醒,眨了眨睡意未消的眼睛说:“再睡一会儿,不会有人催我们。”

周莹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规矩?”

吴聘说:“吴家大院规矩虽多,可对我们可以例外。”

周莹不以为然地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大家族若没个规矩,岂不要乱成一锅粥了。快起来,爸怕已在等我们请安呢!”

吴聘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着坐起来。

洗漱完,喝过汤,周莹和吴聘一道去给公公请安。

吴尉文早睡早起的习惯,可谓是雷打不动,当吴聘、周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已围着院内的池塘走了四圈。

吴尉文接过周莹奉上的早茶,喝了一口说:“爸对你们无所苛求,只希望你们能够早日主持家政,为爸分担忧愁,分享欢乐。”

周莹说:“儿媳将铭记爸的教诲,尽早熟悉家政,为爸减轻负担。”

吴聘接话说:“爸,你尽管放手把家政事让周莹替你管好了,我相信她有能力把安吴堡管好。”

吴尉文对自己儿子的话并没反感,他知道,要让一个风吹就倒、雨淋就瘫的儿子当顶梁柱,纯是梦想。周莹过了门儿,也只有把希望寄托于她了。

这时管家骆荣把一摞书册放在吴尉文面前说:“这是老爷要的东西。”

吴尉文把书册翻看了几页对周莹说:“这是家族族谱,家规家训,资产详册,土地分布详图,你拿去仔细读读,心里有了数,往后发号施令就有底气了。”

“谢爸对儿媳的信任。”周莹接过书册说,“儿媳定会用心细读,不辜负爸的希望。”

吴尉文又道:“回头到你们几个叔处走走,以尽孝道。”

“是。”吴聘、周莹同声回答后退出房门。周莹把吴尉文交给她的书册送回自己的住房后,立即和吴聘一道前往各位叔公家请安,直到天将黑尽,才回到自己房里。

五月端午那天午后,平时很少到吴聘、周莹住处走动的骆荣,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骆荣在安吴堡的威望除吴尉文外,无人可比,在吴宅是说话极具分量的人物,有些事,吴尉文还得听他的话,因此,吴宅上下都把他作为吴宅实权派看待。但骆荣很有自知之明,自控力颇强,大凡不该抛头露面或者吴尉文尚不知底的事,他即便知道该怎样处理,也从不做越俎代庖、狐假虎威的蠢事。他十四岁便成为吴尉文父亲的贴身随从和心腹,吴尉文子承父业后,他矢志不渝,像伺候老主子一样成为新主子的知己,二十六岁时成为吴宅总管家,是看着吴聘自小到大的人。骆荣的突然出现,吴聘像周莹一样,真是喜出望外,因为他想从骆荣嘴里知道这个比亲叔还亲的管家,是怎样连哄带骗给他娶回来一个天仙般美丽贤惠、心灵手巧、智慧过人的媳妇的。

长辈进小辈住房,在吴宅是很少见的事,长辈进小辈新婚居室,更是罕见的事了。

骆荣自知自己毕竟是吴尉文手下的一名管家,而不是发号施令的主人,在主子们面前,不论老少,终归是低人一等的奴才,所以,在进门之前,先发话问道:“少爷、少奶奶在吗?”

吴聘正躺在炕上养神,周莹则正在刺绣,听得骆荣在房门外问话,两人几乎同时回答:“骆叔,你老请进来吧。”

骆荣进得房门,一边往椅子跟前走,一边笑呵呵地说:“老爷让我来向少奶奶转述吴氏治家律戒、安吴堡治理律条和吴宅在陕境内财产分布详情近况……”

吴聘从炕上下来,高兴地连声说:“这么说,我爸要把咱家和堡里的管理大权交给周莹了?”

周莹已离开刺绣架,听吴聘如此说,也抿嘴笑出了声:“我哪能有本事管好安吴堡内外的事?”

骆荣坐了下来,将手中一个蓝布皮手折放在桌上说道:“少奶奶能否管好吴宅和安吴堡,老爷心中有数。少爷从小到大,老爷从没讲过一句把吴宅和安吴堡管理权交给他的话,少奶奶过门儿仅两月有余,老爷便做出权交少奶奶的决定,可见老爷对少奶奶信心如何了。”

“我爸现还精力充沛,体魄健壮,正值宏图大展之时,因何突然要交权于我?”周莹一边给骆荣沏茶,一边说,“我怕有负我爸的信任和委托,一旦管不好,咋对得住我爸呢嘛!”

骆荣说:“少奶奶无须多虑,老爷现只是先为你接管吴宅和安吴堡管理权进行前期准备,你过门儿时老爷交你的册籍,是让你对吴氏家族史和资产概况有所了解,现在你要知道的则是如何使自己尽快融入安吴堡这个大环境里,吃透吴宅内部的酸甜苦辣所在,为将来管好吴宅与安吴堡,做好思想和精神准备。”

吴聘说:“还是爸想得周到。周莹,你给咱放开胆子,准备早点为爸分担责任好了。”

周莹说:“就你心大,你咋不去对爸讲,由你来分担爸的担子!”

吴聘无奈地叹道:“老天爷给我身上扣了一个病篓子,阎王爷随时都可能叫我去,爸能忍心把担子往我肩上压?你过得门儿来,爸有了指望,不靠你靠谁呀!”

骆荣忙插话道:“少爷、少奶奶别争论了,接权挑担迟早的事,早做准备从从容容不会临阵手足无措。”

周莹这才说:“那我就只能唯命是从了。”

骆荣品了一口茶,开始向周莹讲述吴氏家族治家律条。两炷香时间过去时,太阳已经偏西,吴聘早已撑不住,靠在椅背上打哈欠。骆荣见状停住话头说:“少爷,你别逞强硬撑,快上炕睡一会儿。”

吴聘从椅子里站起,手捶着后腰自嘲地说:“年纪轻轻十八岁,瘟神相伴同我舞,不知何日会阎君,我是真正的废人一个啊!”

周莹嗔怒道:“相公净胡说八道。我就不相信阎王爷敢向你伸手。瞎瞎好好,我也算半个郎中,我知道你总会有一天药到病除,变成一个强壮的男子汉。”

骆荣接住话茬说:“少爷别太过伤感,听少奶奶的话没错,只要有信心,坚持治疗,自会病去人健。”

吴聘感叹道:“但愿苍天有眼,保佑我吴聘逢凶化吉,还我健康,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骆荣讲完了应讲的话,站起才想告辞,吴聘从炕上坐起说:“骆叔,先别急着走,你把如何给我提亲,把周莹给我娶回来的详细经过讲一讲,权当给我讲故事听咋样?

骆荣瞅一眼周莹,面有难色道:“事都过去两个多月,木已成舟,少爷和少奶奶终日厮守,相敬如宾,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啥?”

周莹哑然一笑说:“骆叔,相公想听故事,你老就讲给他听,免得他动不动就疑神疑鬼,好像全家人都在哄他骗他。”

骆荣无法再拒绝少东家要求,只好重新坐下,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好,我就把当初为少爷提亲为媒的事唠叨一遍。只是有一个前提条件,少爷少奶奶听完故事后,不准骂我为老不尊。”

吴聘来了精神,连声说:“骆叔放一百个心,这世上哪有小的敢骂老的,你只管说,我给你重新沏壶酽酽的茶,算孝敬你老的一片心。”

骆荣笑道:“冲少爷亲手为我沏茶的分上,我也得把少爷想知道的故事讲个明白。”

吴聘真的跳下炕来,向门外喊了一声:“狗娃子,提壶煎煎的开水来。”

在门外读书、准备随时伺候少爷少奶奶的狗娃子应声提了一壶开水走进房来。吴聘接壶在手,为骆荣沏好茶,吩咐道:“去给咱拿几碟三原特产小糕点过来,拣软点酥点香点的拿,骆叔不喜欢油腻的东西。”

狗娃子往外走着说:“知道了……”

当他到厨房拿小糕点时,进门和厨娘陈二娘撞了个满怀。二娘长得人高马大,两个乳房像两座山堆在胸脯上,一步三晃,因此有人给她起了个绰号:肥乳陈二娘。

狗娃子因是吴聘贴身书童,从小在内宅长大,所以和二娘交往甚多。狗娃子十岁那年进吴宅,人小不懂事,二娘心疼他,每每帮他干些他做不了的活,日久天长,狗娃子把二娘当成亲姐姐一样看待。二娘高兴时,在没人处,总是把狗娃子抱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摸的,习惯了,狗娃子习以为常,从没想到有啥不妥。

狗娃子和二娘撞了个满怀,没等狗娃子回过神,二娘一把搂住他,狠狠亲了一下嘴说:“又要啥东西来啦?”

“少爷要几样小糕点。”狗娃子抬胳膊擦了一下被二娘亲过的嘴说,“要酥点香点,不油腻不咸的。”

二娘笑道:“不是要老婆饼吧?”

狗娃子说:“是老头吃。”

二娘一怔问:“哪个老头吃?”

“骆管家。”

“他钻少爷少奶奶房里干啥?”

“代老爷讲家规家训什么的,我没听清楚。”

“这么讲,老爷又要出远门了?”

“你咋知道?”

“狗娃子,等你长到姐这大年纪,就会知道咋动脑子想事了。”

二娘把几样糕点装好盘子,放进食盒,交到狗娃子手里叮咛说:“提平了,小心脚下,吃不完的给扫地的吃了。”

“好哩。”狗娃子提上食盒就走。

“狗娃,今儿晚上在你房里等姐一会儿,姐有话要对你说。”二娘追上一步放低声音说。

“知道了。”狗娃子顺嘴回了一句便出了门,等走出几丈远,猛然想,“二娘姐今儿个晚上找我干啥?”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所以然来,由不住笑道:“管他呢,到晚上不就知道了。”

狗娃子还没进房门,就听到了吴聘的笑声。

吴聘笑得前仰后合,连声对骆荣说:“骆叔,想不到你老也如此狡猾,为了给我讨媳妇,居然也当起了骗子……”

吴聘取笑骆荣是骗子,为他骗到了周莹,其实并不冤枉他。

周莹是孟店村方圆百里的美女,书读十载,武练九春,不仅知书达理,而且胆略过人。长到十四岁时,已出落得如花似玉,招惹得四乡八里的公子哥儿们,纷至沓来,上门提亲。只是由于回民起义火烧孟店村,周氏家族陷入灭顶之灾,其父周海潮死里逃生,无心他顾,而把女儿婚嫁搁置起来。家道渐渐复苏中,周海潮祸不单行,在风雨侵击下,一病不起,临死前抓住妻子周胡氏的手流泪叮咛道:“你我夫妻一场,只留得莹儿一个骨血,时到今日,周氏无子,难以为继,祖宗在天之灵也不会瞑目啊!我死后,你要尽力为莹儿招个上门女婿,以继周氏香火……”

周家折去了顶梁柱,日子自然一落千丈,此时的周胡氏已少了昔日的心高气傲,一心想为女儿招赘一个女婿上门,完成周氏香火继承大事,所以对上门求婚者,第一句话便点明允婚条件,结果把找上门的媒人,一个个送到了门外;小户人家虽有想成为周宅上门女婿者,无奈周胡氏嫌贫爱富,所以,当了解求婚者意向后,一一婉言拒于门外。而周莹也不愿过早离母而去,因此放出风声:要娶周莹为妻者,一是必须从一而终,不得再纳妾偷春;二要人才出众,乐善好施,不以财富权势欺凌乡邻;三要入赘于周氏,继周氏血脉以撑周氏门庭,若不能入赘者,必须立下文书,在母亲百年之后,行全孝代儿送归,守孝三年,立碑书儿为周姓,养第一子归周氏为孙。

消息一经传出,却步者叹息,想为者不是人才庸俗,便是家无雄资做后盾,因此,一直到周莹年入妙龄,再没有人敢找上门来。

周莹十七岁生日那天,家人突然入内禀报周胡氏:“老夫人,现有吴尉文管家骆荣持聘礼候夫人接见。”

周胡氏听报停杯住箸,对周莹笑道:“武德骑尉卫守府下聘于我,乃为我儿之姻也。传他在客厅稍候。”

周莹闻言,脸起红云说:“母亲怕是急于给女儿找婆家,才如此猜断?”

周胡氏离座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圣人亦然。况我儿年已花蕾当绽,婚嫁之事,为娘自然日夜思虑。今喜鹊枝头鸣歌不断,骆荣出现,实乃天遂人意呀!”

武德骑尉卫守府是名声显赫一方的大家族诰封之称谓,吴尉文之父生前曾官拜议叙布政使之职,其父死后,吴尉文继承了百万家产,成为全国有名的盐商大贾,财富连城。所以一提吴尉文三字,周胡氏便猜出其派人持聘求见的本意,不由得喜出望外,心想,这下周氏又有出头之日和靠山了,假若吴家能将儿子入赘于我,何愁不东山再起呢!因此,便对女儿说:“吾儿少安毋躁,待为娘见到骆荣便知详情了。”

周莹说:“如果真如母亲所言,望母亲别忘了女儿的允婚条件。”

周胡氏笑道:“娘不是善忘的人,三个条件早根植于心。为娘意,吾儿现已豆蔻年华,学业已成,若吴尉文愿允吾儿条件,当与其交换帖相,定下吾儿终生,不知儿意下如何?”

对于吴家之势,周莹早有所闻,但不知吴尉文是否为儿子求婚,所以说:“母亲应先问清吴家为哪院提姻,若是为南北西中四院,女儿不能应允。”

原来吴尉文共有兄弟五人,其为长,是一族之尊,五兄弟共有子七个,女八人,无论从农务商,买官兴学,还是婚丧之举,置物买地,均需吴尉文点头实施,周莹对此早已知晓。心想,吴尉文若为其侄求婚,嫁进吴府只能唯吴号令苟活,而无掌吴氏家族之权、成一家之长可能,如此,还不如嫁一普通门第,便能居长媳而不受冷眼。所以才提醒母亲问清吴尉文为何院问娶。周胡氏见女儿如此,心想:莹丫头将来绝非是个甘居人下的人,因此满面堆笑道:“吾儿放心,娘自有主张。”

周胡氏虽是妇道人家,但在丈夫在世之日,也常行走江湖,是个广交社会名流、文人侠士,见多识广,颇具大家风范的非常女子。进得客厅,与骆荣见礼后问:“不知骆管家屈尊寒舍有何见教?”

骆荣虽年过五十八岁,但精气神充沛,儒生气质十足,眉宇间充满自信,一双深沉能透析他人内心的眼睛,显露出足智多谋。虽然是第一次走进周家,但进门向里一望,忍不住心里暗叫一声:“周宅原来如此宏伟壮丽,真不愧渭北第一大宅也!”

因周宅男丁极少,平时大门紧闭,凡来访者,如获得主人同意接见,都由家人引领,由西偏院进入周宅,然后进西侧院门,到会客厅拜见主人。

骆荣在管家引领下进入周宅,双眼一亮,但见经过洗劫的周宅,仍是诗情画意浓郁,蕴含人文气息,宅院青砖铺地,迎门那座巨型照壁上书“克襄内政”四个大字告诉来访者,这座宅第的女主人们不仅聪慧贤能,而且是帮助丈夫们管理家庭内务的能手。楼前明柱基座上精雕有四根小柱,小柱上雕有四双小蝙蝠,寓意“四季福临”。院内东西两厢面墙上“尧舜放象”“大禹牧牛”和吉祥物麒麟口吐彩球,上书“福禄喜寿”四字的砖雕,组成一幅巨大的吉祥图案,可以看出主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盼。步入中院,映入他眼帘被称为“十柱顶抱亭”的紧凑结构,秀气美观,更是让他精神一振,他仿佛从中看到了延续几千年森严的等级制度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权势与财富。门楣上“闻善心喜”四字,使他从中了解了主人对积德行善的执着虔诚、乐善好施的良好愿望。走进周宅二进时,东西厢房门隔板上的木雕,不仅再现了渔、耕、樵、读四大行业的景象,而且再现了关中八景的宏伟壮观和“八蛮进宝”的历史史实。第三进的大厅,则是宾朋好友欢宴相聚的地方。他随管家进入大厅,就像进入安吴堡吴尉文会客的大厅一样,心里充满了一种宽敞豁达的感觉。只是令他不解的是,管家把他一直领进第四进退厅时,才请他入座。他仰脸向上看了一眼,才知是走进了传说中人们所说的周宅独有的建筑——让客人喝茶休息聊天的退厅。只见厅梁上悬挂着十二盏宫灯;巨型屏风上高悬的横匾上书“谦受堂”三字。他眼珠一转,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谦受堂应是源于《三字经》中‘满招损,谦受益’的寓意了。”他坐了下来,下人立即端上茶来,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说:“骆管家,请用茶。”他淡淡一笑应了声:“谢谢。”随即将茶碗端起,一边喝茶,一边和周宅管家不时交谈着,等待周胡氏的到来。当他发现周胡氏从第四进小楼上下来时,忙放下茶碗,起身抱拳施礼笑道:“请夫人原谅骆某冒昧登门打扰。在下奉主子之命,前来为我家公子牵线说媒,当月下老儿来了。”

周胡氏入座后略作沉思问:“不知骆管家为吴氏哪家大院择女而娶?”

“吴氏东院长嫡吴聘。”骆荣坐直了身子,面带喜悦说,“此子年已入冠,温文尔雅,人才出众,学识渊博,心地善良,胸怀大志,来日大器可成。”

周胡氏笑道:“吴聘此子,我虽未见过,但听人讲过,此子可教可塑,来日必能成大器。但我听人讲,此子自幼体弱多病,非长寿之相,不知实否?”

骆荣听后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说:“传说纯属无稽之谈,夫人权当村言听之。我家公子身高六尺一寸,虽无吕布英武,但却胜贾宝玉体魄。文,上知天文地理,下知五行万物;武,双臂能开十石强弓,驰骋能纵百里路程。自古道,壮士之躯,焉惧小恙之扰。夫人实无过虑必要。”

“多谢骆管家实言相告。”周胡氏见骆荣说话时心平气和,神色如一,心里道:吴聘弱不禁风,人所共知,你骆荣在此卖关子,可谓关爷面前耍大刀!只是,我周氏家门因公死夫丧,不能走南闯北,重整昔日实力,吴尉文才敢欺我母女,你才敢找上门来,大言不惭。自古有言,己欲所得,必有所失。我周胡氏正期借助外力,重整旗鼓,你安吴堡既然找上门来,我若因小失大,岂不太过鼠目。现在给你来个装聋作哑,看看你吴家能在周胡氏面前开多大口子!于是一笑,道:“乡野传言,无源之水,我自不会当真了。不过骆管家是否知道,周家允婚有三个条件?”

骆荣点头回答:“夫人所言三个条件,早已传遍泾、三、高城镇村堡,吴门焉有不知之理。”

周胡氏问:“这样说来,吴门愿按三个条件与周氏联姻?”

骆荣不做正面回答:“若不是小姐三个条件传出,我家老爷也不会派在下前来提亲下聘。我家老爷说:周莹孝女也,吾儿娶妻如此女,吴氏之幸矣。”

“如此讲,周氏门庭香火将由吴聘以续了?”

“夫人请听我讲,我家老爷研究过小姐许婚三个条件后,完全同意在夫人百年之后,以周氏族姓为老夫人立碑守孝,得第一子为周姓,承继周氏基业,续周氏香火。至于入赘之事暂难应允,因吴氏家族中能光大吴氏家业的人除吴聘外,实难挑选出第二个人来,我想夫人定能体谅吴氏苦衷吧?”

周胡氏虽感意外,但一想骆荣的话也有道理。俗话说,将心比心,一样理儿。想我周胡氏仅有十万贯家业,尚且盼子承孙继,吴氏家业百万,岂能置于不顾?话又说回,有女嫁得如此夫家,进门荣华富贵,长子长妻,权重一族,将来女儿自会荫护周氏香火,得子必先承周氏、光大周氏,何愁周氏再无靠山?女婿入赘与否,已不是什么问题,若为入赘耽搁了这门亲事,未免眼光太过短浅了!想到此,脸转向骆荣说:“骆管家,这门亲事,我应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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