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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个时候没有死太对了,原来,原来我就是在等,在等你跟我遇上,你就是我要赌的人生里的那点前途未卜的灿烂。

周六的下午,我叫宜纱陪我去逛街。其实我不是真的想让她陪我逛街,我有话对她说,我不想对她欺骗那么多。我有三件事没有对她说。现在,至少我要跟她坦白第一件事。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用一条鲜红色的大围巾把自己围了大半,我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卖身给了医院。”她语气嚣张:“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把自己卖给了霍迦南。”

“这不一样,天使姐姐。”我拉过她,“请你喝下午茶,我们一起聊聊天。”

“跟你聊天还不如跟我病房里那些患者聊天。”

“你跟患者有什么好聊的。”我说。

“病人眼里的世界才有意思。正常人的多无趣。”

“鬼逻辑。”

“走吧。”她说。

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她一边一圈一圈解她红色的大围巾,一边对我说:“请我喝焦糖玛奇朵。”

我点了两杯焦糖玛奇朵,宜纱把她的大围巾卸了下来,像丢一块抹布那样摔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我看着她:“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医院失火的那天……”她打断我:“你不是要告诉我,医院失火是你放的吧。”然后她放声大笑,所有人都侧头看她,以为我身边坐着的这个姑娘是个精神病。

“没跟你开玩笑。”我认真地说。

“我知道。”她瞪眼睛,双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她这样认真地看着我,我忽然就怂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说啊。”她说。

“医院失火的那天……”她再次打断我:“医院失火那天的事情我知道,你没有让霍迦南去救我,我觉得那是对的。那毕竟是有风险的事情。你不用因为这个难过。”

“你怎么会知道?”我惊讶。

“不要管我为什么知道。你记得,我从来没把这件事情发在心上。”

“喂,你这么说,我好像更难过了。”

“活该。”她伸手拍我的头。

“坏人。”我用调羹打她的手。

“歌女也要有点素质的好不好。”我垂下眼睑,轻轻地吐了口气,“如果,当时我们身份调换呢?你会让你自己喜欢的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救我吗?”

她的睫毛闪了一下:“也不会。”忽然绽放的笑容点亮了她的脸。“依照我这么冲动的性格,我非常有可能自己冲进去,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女汉子。”

“你跟唐西佑怎么样?”我问。

“还好。”她说。

“你呢?”她问。

“很好。”我回答她。

她看了我良久,然后低下头,有点寂寥地搅着她的咖啡,我看着她:“怎么了?”她落寞地笑笑:“真的很想变成你。”

“我有什么好?”我有点惊讶。

“你就是那种男人们都舍不得伤害的这种女人。”

“你说错了,宜纱,才不是。”至少唐西佑就没有不忍心。

“清园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死心塌地跟着这个人称花花公子的唐西佑吗?”我摇头。

“大四那年,我去比利时看奶奶他们。回来的时候飞机晚点了,凌晨点,我打电话叫我当时的男朋友来接我,我等了他半个小时。当时一直感觉身后有个男的一直看我,我很害怕。不断地给他打电话,他忽然恼了,告诉我天下雨了,他不来了,叫我自己打车回来。我一个人,疲倦、恐惧,没有拥抱跟安慰。这一瞬间,我觉得,真的没法跟这种人在一起了。翻了一遍电话本,不敢麻烦任何人,我本来想给我爸妈打电话,可这么晚了我怕他们担心。我就想了一个法子,七一直是我的幸运数字,于是我就翻开手机电话本找到第七位联系人,那个人就是唐西佑。那时候我跟唐西佑还不是男女朋友,我跟他认识不到一个月,只吃过一次饭。然后我就给他打了电话,他没睡觉跟一群朋友在KTV唱歌。凌晨三点的时候他来接我,我当时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头发乱蓬蓬,挎着一个又大又非常土的跟大妈背的一样的背包,连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他看见我的时候,二话没说,拿起我的包拉着我就走,他的司机一直跟在我们后面。那是冬天,下的是雨夹雪,很冷。他把那件他身上穿的外套披在我头上,他的外套遮挡了我的视线,我什么也看不见他,他就一路牵着我走。他温暖了低落的我。”

“就因为这个?”

“清园儿,你不懂。”她悲伤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也不沉重,依旧清爽可人。

“我不懂什么?”我问。

“那种感觉是,心寒。你体会到更多的是绝望,所以你不懂。”她对我笑笑,继续说,“再跟你说件事。”

“好。”我说。

“我爷爷奶奶,他们一起生活了快六十年。我从来没有在我爷爷看我奶奶的眼神里,看过珍惜这种东西。有的只是鄙夷,即使是奶奶给他的关心,他也是眼神嘲讽。他从来没有为奶奶做过任何事,奶奶总是无条件相信着他。我恨他们之间的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也非常害怕。我爱L哥的时候,他含糊两可,又不坚定,总与前女友藕断丝连。后来跟大四谈的这个男朋友分开后,我觉得,我不害怕一个人不爱我,我更害怕,不愿意尊重心疼我。你知道吗,唐西佑也有他的好。平时,虽然我给他打电话他有时候会不接,不管唐西佑有多不靠谱,可一旦我们通话结束后他会等我先挂。而且他不会离开我,我总这么觉得。”

“他对你非常重要是吗?”我担忧地问。

“是。”她斩钉截铁。

“比你曾经的L哥还重要?”

“对。”

“就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我问。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女生谈了二十次恋爱,后来她决定结束最后一段持续两年的恋爱,然后,她跟一个她完全不爱的男人结婚了。她之所以选择这个人是因为,这个男人答应她,可以带她去西藏定居。后来她就跟这个人一直生活在西藏,能看到每天晚六点的布达拉宫,在那个她喜欢的地方迎接她的三十岁。很多人觉得她可笑,不过是西藏而已,可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非常难过。因为,我知道那种感觉,就是一个人累了,人在累了的时候很容易轻而易举地放弃她所有的骄傲。打个比喻来说,就跟快饿死的时候,一个陌生人给了你一块面包,不就是一块面包么?可这个快要饿死的人,是真的会记得一辈子的。清园儿,你明白吗?我就是那个快要饿死的人,是唐西佑给了我一块面包。”

“我明白了。”我说,“可是,宜纱,你真的觉得他不会离开你吗?”

“喂,你干吗跟我妈一样操那么多心。”

“你就没有想过吗?”我问。

“他不是因为新鲜感才喜欢我的,那样的话,我早就像他用旧的牙刷那样,被他丢掉了。我能感觉到,他需要我。你不要笑话我,我真的这样觉得。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要做我自己,我就觉得他需要我。”

我们从咖啡厅出来,宜纱回医院往右边走,我往左边走。就在我准备回去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沈小姐。”

“你干吗?”

“我很无聊,然后就想你了。”

“你到底想干吗!”我有点烦躁,唐西佑是现在最让我害怕的大麻烦。

“难得今天没有雾霾,我们聊聊天。”

“四年过去了,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再有任何关系。拜托你跟我装作不认识好吗?这个城市那么大,我们在遇见的几率不会太大。你好好做你的唐家大少,我做我的小市民。”

“今天是周日,你也不用上课。你在干吗,跟霍迦南那个家伙在一起吗?”你永远别指望他会沿着你的逻辑跟你说话。

“你一个人吧,我都看见你了,等会我们玩点好玩的,怎样?”我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我不想再听他说任何话了,他总是把别人当成手里的玩具。多年前的屈辱感再次卷土重来了。

我以为只要我快点回家就没事了,可其实这个游戏,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下一秒我就看见了江陵。她在远处对我微笑,她长长的头发像藤蔓,吸附着温暖晴好的阳光,如果你不认识她一定觉得这女人还不错。头发柔软又缠绵,笑起来真是比太阳都灿烂。

“沈清园儿,好久不见。”她继续虚情假意地对我微笑。

“也没有很久吧,你太夸张了。”我说。

“想跟你聊聊。”

“我没什么要跟你聊的。”

“其实我们有很多聊得啊,你看我们两次喜欢过同一个男人,这说明你品位也不差啊。我还听说你以前写过小说,我也很喜欢小说,故事里的很多事情明明是被杜撰出来的,可我们就是需要它,我们都喜欢文字给我们制造的弥天大谎。你看,我们有这么多好聊的。”我把围巾往脸上拉了拉,淡淡地说:“可是我不想跟你聊这些。”

“不过,我可是知道你的好多事情。比如——你的女儿是唐西佑的。你不怕我告诉唐西佑?到时候他会跟你抢你的小孩也说不定。况且,迦南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吧,你爱他,却对他隐瞒了这么大一件事。”她停顿了一下,她看着我淡淡地一笑,眼睛里闪过一抹冷冷的狠毒,或者说恨意。

我看着她:“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但是,你怕了是不是。”

“小霍从来就没有问过我的过去,不是我故意隐瞒。我相信他爱我,我小孩子的爸爸是谁对他根本就不重要。”

“你真的不在乎吗?”她轻蔑地笑。

“江陵,我不想跟你多说话,不想有那么多是非跟不快乐。从来就是你在跟你自己过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你在我就是不爽快。”她愤愤地瞪着我。

“那我走好了。”她快步走到我前面拦住我,“我在碰见你之前有给霍迦南打过电话,我跟他说,你想知道清园儿小孩的爸爸是谁吗?”

“你想怎样?”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呢。”她撇嘴一笑。

“我自己会告诉他,不劳烦你。”我转身就走,一回身撞到了一个人,我身后传来了江陵兴奋的声音,“西佑。”

“嘿,干吗看见我就走了呢?”我完全听不见唐西佑在我耳边又说了什么,因为那时候,我看见了在唐西佑身后的小霍。我以为此时此刻,出现在我身边的场景是一场噩梦。

“今天我们四个碰在了一起,真巧。”江陵悠然地看一眼天空。

“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我被唐西佑叫来,不是真巧。”小霍说。

“我习惯说真巧,你知道的。”江陵看着小霍,温暖地笑笑。

“我不知道。”小霍平淡地说。

“大一我们去爬山,看见你在烽火台上拍照片的时候,我说好巧。那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大二的时候我们各自偷偷混到丝网印的班级里,跟他们一起去暗房冲照片,看见你的时候我也说好巧,因为那时候我们吵架了。”小霍看都不看江陵,他向我走来,眉头紧皱,不解地看着我说:“清园儿,你怎么也在这?”

“这么有缘,我们一起去对面的餐厅坐坐怎样?”一直视若无睹的唐西佑终于说话了。这时候小霍忽然静静地,看了我了一眼,然后他说:“好。”我对他笑笑,笑容僵硬极了,他皱了一下眉,我的心一下就跌到谷底。

小霍坐在我旁边,对面就是唐西佑跟江陵。我们四个人就这么坐着,没有人说一句话,安静得瘆人。

小霍开口先打破这种瘆人的寂静:“唐西佑,你要跟我说的,现在可以说了。”我似乎知道唐西佑要说什么了。我死死地盯着唐西佑,这张让很多女人做梦都想接近的脸,在我看来非常面目可憎。

唐西佑悠然地靠在椅子上,一点也不在意我对他憎恨的眼神。他就在我对面,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他忽然冲着我的脸俯下身:“沈小姐,当着你男朋友的面,干吗老看着我?”我的手在抖,我一点也控制不住它,我转头对小霍说:“我们走吧,我有话跟你说。”我紧紧攥着他的手。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小西的爸爸是谁对他也没那么重要,可我就是紧张得要死,我就是害怕。

黄昏就在这时候来了,夕阳给我们面前的落地窗换了一层暧昧庄严的幕布。小霍敏感而疑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认识唐西佑?”

“对。”我非常用力地点头,因为太过用力,倒显得有点蠢。唐西佑笑笑:“你知道我们这叫什么吗?新欢旧爱,大碰头。”

“你什么意思?”小霍问。

“我的新欢,你的旧爱,我的旧爱,你的新欢。”

“你说什么。”小霍有点恼,但还算冷静。

“你要我说得更清楚吗?”唐西佑看着小霍笑笑。

“迦南,你跟她在一起不过一年多,你认为你真的了解她吗?”江陵插嘴进来。小霍默不作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冷笑:“这么多年,我也不了解你。”

江陵笑笑:“迦南,你以为她有多清白无辜吗?你知道她其实跟唐西佑睡过吗?沈清园,你不要一句话不说的在这里装可怜,你敢说你没有吗?你敢说小西不是你跟西佑的孩子吗?”江陵步步紧逼。

此刻,我转过头看着小霍,他也专注地看着我,好像看到了我眼睛深处,他的目光让我惶恐极了。

“那是以前,现在我跟唐西佑没有任何关系。”我鼓足了勇气,我只有这一句话,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我希望他相信我,相信我绝对不是江陵说的那种人,相信我绝对担得起他的信任。

“霍迦南,真是谢谢你,你还不知道吧,你帮我养了我的女儿那么久。”唐西佑补充道。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明白那种感觉,类似于大家都在嘲讽一个被耍了的人。

小霍看了我半晌,然后微笑着转过头面对唐西佑跟江陵:“你们说完了吧,说完了我们就走了。麻烦下次我们不小心在街上遇上,请把对方当作陌生人。”他脸上表情跟语气完全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形容。

我在他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恼怒、痛楚的情绪,他只在他的家人,或是只有我们两人闹脾气的时候才会爆发。他从不在外人面前轻易表露情绪,不是因为他善于隐藏,而是因为,他有时候跟我一样,对于某些情绪情感的表露会让自己觉得羞耻。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他永远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他拉过我的手,扫了我一眼,我在这轻描淡写的一眼里感受了一丝悲怆的意味,他用低到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走吧。”小霍紧紧攥着我的手,他太用力了,攥得我手疼。可是现在,我没权力说他弄疼我了。在我们离开之前,他冷漠地看着江陵说:“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你对我而言有多陌生。”

“你不是早就觉得我陌生了吗?”江陵说。小霍松开我的手,靠近江陵:“你做这些,是为了伤害我。”

“当然不是,不是这样。”江陵的声音有点颤抖。

“如果以前,我对你有愧疚,那从今天起,我再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你记得这个。”

“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沈清园的本来面目,我是为了你好,我不想你给别人养孩子。我不过是让你知道了你该知道的事情,我从来就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江陵辩解着。

这时候,唐西佑站起来,靠近我,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喜欢过你,是真的。”我有点抖,我无措地转过头去看小霍的眼睛,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唐西佑。

我晃了晃小霍,他终于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会是愤怒或者更深的鄙夷,可是都没有。他察觉我在发抖,我听见他跟我说“你冷不冷?”他没有握我的手,也没有碰我一下。两秒钟后,他猛然地转过身,对着唐西佑的左脸挥了一拳。

从餐厅里出来,小霍深呼一口气:“你抖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我说。他松开我的手,我跟在他后面,我问:“你去哪里?”

“回家。”在车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我偶尔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他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

回到家里,关门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想起小西放学了还没有人接。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好意思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于是我默默地转过身,打算出门去接小西。

“你干吗去?”他说。我就像做贼一样,有点心虚地转过身。

“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他把外套跟领带随意地甩在沙发上。我觉得好累,特别想倒头大睡一觉后再来解决所有的问题。逃避一下我就有力量了。现实这么急促,一点也不允许我逃避。

“小西已经放学好久了,我怕她在老师那里会哭。”我对着我面前的门说。

“我叫我助理去接了。”他说。我转过身:“哦。”话到嘴边的谢谢警觉地被自己吞了回去。我坐下,他走过来,慢慢蹲下,他的手轻轻抓住我冰凉的手指。“我不想听别人说,我想听你自己说。”我看着他的脸,我面前的这个人,让我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差劲极了。

“小霍,我真是越来越讨厌自己。”我说。

你完全可以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因为我在你爱了我那么久之后都不懂得如何跟你沟通。我明明知道你深爱过别人后更容易受伤更怕猜疑,像我这种又软弱又悲观的人,只能恬不知耻地,在你心里划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痕。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带给你什么。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在意的是你不愿意跟我坦承这些。”

“你没有问过我。”我说。

“我没有问过你,并不代表我不想知道。我不问你,是因为你那么敏感,不问你是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假装自己真的不在乎。”

“有些事情,我不愿意去提,就像结痂的伤口,每次被提起就像揭掉伤口的疮疤一样,还是会流血的。而且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这件事。”

“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不在意。”他用无比严肃的目光看着我说。

“不是。那是个庸俗的故事。”

“你没听说过吗,庸俗本身就是一种救赎。”我笑了。我从没听过这句话,这句话真棒。我认真地看着他,一气呵成地说完这个庸俗的故事。

“四年前,他跟我说他喜欢我,他知道我的父母都死了,我的外婆也死了。他要我跟着他,我不管他是不是喜欢我,我只是想,我只想要活下去。我不想变成等待好心人救济的可怜人,所以我答应了他。后来我怀孕了。”我说完了,也没有几句话。其实也挺简单的,难得是我内心面对它时的百般挣扎。

这一瞬间,我又想起当年的我,过去发生的那些刻骨的事,永远不会随着时间寿终正寝。记忆让所有的虚幻变成碟片,存储于大脑的旋涡里。

小霍松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忽然就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有多爱我,也不知道他爱的浓度的多少。也许他十分爱我,所以他可以接受以前我的不完美,也许他爱我比十分还要少一点点,比爱更多一点的是占有。

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失去他,就在他刚刚忽然松开我手的一瞬间,我非常害怕失去他。那种感觉不是失去一件收藏多年的玩具,也不是珍爱的一切物品,失去的是左手或是右手,反正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想想就太可怕了,可怕到觉得失去了他,自己可能没法活下去。

曾看过三毛的小说,知道三毛的一些故事,荷西死的时候,她为了父母活下去,很多年后,她曾说,我尽力了,没有深爱的人,自己可能真的没办法活下去。

地球离开谁都会继续转动。不过,我离开你,世界便是一片彻头彻尾的荒芜。想到这里我已经害怕得要死了,我拉着他的胳膊,继续说:“当我知道自己怀孕后我真的很害怕,我坐公交车去了郊区,沿着荒芜人烟的高速公路奔跑,那条路看起来是那么的一望无际,我就像一条濒死的鱼,陷在了热得要命的绝望里。耳边的风声狂妄又嚣张的呼啸着,我以为我就要变成这寂寞又无望的高速公路的一部分。有那么几秒钟,我渴望一辆飞速行驶的车飞驰过来把我撞倒,不过就那么几秒钟。”对不起啊,我想让你原谅我,十分非常想,所以我不得让你同情那个可怜的我,以及现在这个无限地装可怜的自己。我已经害怕了,我害怕没有你。我投降了。

“我说什么也不会去死的,因为不想死不能死,所以我知道了,人生就是要沿着一波波绝境向上走。只因为我还想赌,接下来人生里的那点前途未卜的灿烂。”这些话怕是我二十年来,最卖弄风骚的肺腑之言。

“我那个时候没有死太对了,原来,原来我就是在等,在等你跟我遇上,你就是我要赌的人生里的那点前途未卜的灿烂。”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静静地。他的眼睛是一片幽深的海水,暗暗的,波澜不惊,没有温柔的响动,静得像一片无人问津的旷野。

我们认识这么久,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冷漠。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我,不再像之前那么冷漠,声音里终于有种我期盼已久的悲怆的味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我得想想了,我得好好想想。”我紧紧地抱着他,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衣。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你读的那个故事,就是你第一次带我看海的时候,那天我过生日,我说我的梦想就是给我喜欢的男人读我喜欢的小说。故事里有两只狮子,一只叫阿郎,一只叫莉莉,阿郎在死的时候说,世界上既然有我这样一个阿郎,就一定会有你这样的莉莉来跟我遇上。这世界上有一个这样的我就会有一个这样的你来跟我遇上。所以啊,我活了这么久,我这么努力地活着就是在等你啊,你明不明白。能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良久,他说:“我曾经以为,我们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我更紧地抱着他,悲痛让我觉得此生再也不会如此深入骨髓地拥抱一个人。他把我的手从他脖子上扒下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背说:“我出去了。”咔嗒的关门声似乎敲醒了我身体关于脆弱。关于绝望的开关。我慢慢蹲下来,紧紧地抱着我的膝盖,为了抵御一阵阵打从心里扭上来的疼痛。

我想起我们有一次吵架,那时候他在阳台抽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很不好。他恼怒地跟我吼,他说我能不能活得有尊严一点。

我也知道,可是我觉得有些时候,为了活下去,很多事情是没办法选择的,尊严这个东西也未必真的有那么重要。那个时候我特别生气,我随便收拾一下东西摔门就走。我一边哭,一边往学校的方向走,那时候是春天,风很大,眼泪很快就被大风吸干了,脸紧绷绷的,我觉得自己好可怜,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的行李,于是我把我的包抱在胸前。每个楼层里的灯火都亮着,每个人都有家。那是种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悲凉。我也想要那种跟我同龄女生的普通生活,我也希望在寒冷的时候有人拥抱,这种希望是合理的。可就是不可能的。

后来我还是回去了,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他真的不再理我了,那样,就连我唯一的幻觉都没有了。我回去,假装不生气,不在意。可我并不能因为,无视他对我的鄙夷就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

手机铃声让我惊醒,我从包里翻出这个暴躁的家伙,有点惊讶地按了接通键。

“清园儿,问你一件事。”卢总监开门见山地问。

“你说。”

“宜纱,她还好吗?”

“好。”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医院发生火灾的当晚,我想明白的那件事就是这个。宜纱的L哥。

“我今天刚看见你跟她在一起,我想知道她住在哪,她在哪里工作,你能告诉我吗?”他声音里有祈求。我想了一下,然后说:“可以。”

再后来我就睡着了,蒙眬中有人抱起我,我能感到夜晚来了,很深很深的夜色像酒,带给我某种类似于宿醉的眩晕。我睁开眼睛,眼前有窗口洒过来的清亮的光。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他眼神舒缓地望着我,灼热地亲了亲我的额头。我再次紧紧地拥着他的脖子,失而复后更加珍贵。

他回来了。

他舍不得我,就像我舍不得他一样。

我在最糟糕的时候遇见唐西佑,我在最艰难的时候遇见宜纱,我在过着平淡但是煎熬的生活的时候遇见小霍。有那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完蛋了,正因为我有那么多糟糕的时刻,我才遇见了他们。这些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跟你说一件事情。”他说。

“什么?”

“我助理说,她没有接到小西。”

小西不见了。

唐西佑

在黑夜里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成为你生活必不可少的必需品的?

从你觉得你没办法离开她的那一刻,

从他愿意原谅你无数个小毛病开始,

从愿意看着对方莫名其妙地傻笑,

从某一刻,你愿意放下自己,停靠在渡口,

安心地和对方共度余生的念头在头脑中划过的一瞬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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