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照进了医院的病房，阳光打在脸上有些刺眼。我坐在病床上已经发了快一下午的呆，而被我责令不可以说话的母亲，坐在我旁边已经默默地削了快十个苹果了。

削那么多干吗？回家给爸爸和姥姥做饭去！我没有耐心地对母亲吼着。

他们可以买着吃，我陪你说说话，我知道你很难受！母亲安慰着。

不需要，我也不难受，我冷冷道。

不行，我觉得现在状态不对，我得在这儿看着你。母亲强调着。

你怎么这么烦啊！你走！我边吼着边把枕头往地上撇。

好，乖女儿。妈走，妈让你自己静静。母亲捡起地上枕头掸掉灰尘，转身含着泪走出病房。

母亲就这样被我冷漠地赶走了，我突然想到他离开人世前，因为不同意我没做完化疗就提前去九寨沟，我也如今天对母亲这般，对他发脾气大吼着。可谁也没想到世事难料，那竟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说话，当天晚上他就坚持不住，撒手人寰了，他还没兑现答应我的两个承诺呢，就这样匆匆地先我一步溜到了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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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我八岁，所以我管他叫“大哥哥”。因为我是那种性子脾气比较急的女生，所以他不叫我本名，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小辣椒”。我们俩是一个病房的病友，患了一种恶性肿瘤，或许你听过这种肿瘤，叫作“骨癌”。我们俩患的骨癌是相对比较严重的，基本上是回天无望，需要看透生死、乐观活着。虽然我一度笑着对家人说，我想得很开，我不想花钱治疗了，但是父母还是坚持要继续看病，只要多让我活一天，倾其所有也没关系。

所以起初在医院治疗，我是非常抵触的。我真心不怕死，但是我怕没完没了的检查与吃药，更怕的是父母跟着我操劳担心。不过还好，那会儿认识了大哥哥，父母不在的时候，他就给我讲故事听，逗我开心。

他常常喜欢讲一些让我无动于衷的冷笑话，我呆若木鸡地找不到笑点，他却捧腹大笑着跟傻子似的。每次当我吐槽他的笑话不好笑、内容超级无聊的时候，他总会极力反驳，然后冷冷地补一句，你这个没有幽默感的小贱货！反而是这种话，才把我真正地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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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癌这种病最恐怖的就是全身疼痛，如果得了这种病，发现每天都要全身疼痛的时候，那基本上就要做好随时可能会结束生命的心理准备了。我是到了医院住院以后，病情开始每况愈下，疼痛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频繁。

而且这种痛经常发生在晚上，每次一痛，我都会哭叫一晚上，白天女汉子的形象顿时被揭露出是装的了。父母会轮班陪我，为了能让他们休息后，后期习惯了其实一直在忍着。可前期的时候，根本挺不住，只要一疼一哭叫，我一晚上睡不着，父母也折腾得睡不着。那会儿大哥哥也愿意陪我，给我继续讲那些lo到家的冷笑话，虽然依旧不搞笑，为了让自己分散下注意力，我还是会认真地听，然后很假地附和着笑一笑。

那会儿大哥哥经常会跟我讲，他确诊癌症之后的心理状态，一开始是特别恐惧的，因为毕竟死亡对任何人都是未知的，正因为未知所以谁都不愿意正视死亡，很多时候每个人都在悲伤地逃避。可当大哥哥被确诊骨癌后，每天都在忍受剧烈的疼痛。可是每次疼痛，他都笑着咬牙挺住，因为他不想让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再过多地担心和难过。

大哥哥是个坚强的人，他从一开始惧怕这种疼痛，到慢慢去适应这种疼痛。很多时候，他突然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这种疼痛让他知道他是在真真切切地活着，这种疼痛让他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要去认认真真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而他喜欢的事儿就是吹口琴，并且自己会编曲，常常会把自己编的曲子片段吹给我听。没等我要评价呢，他就特别不要脸地说，吹得是不是很好听，这个曲子牛逼坏了。哦，忘记说了，大哥哥是大连人，那一股海蛎子味，每次说话就像说相声似的，听得我也是醉了！

4.

夕阳即将被无尽的黑夜吞噬，最后一缕微光打在我的脸上，我拿起母亲为我削的苹果。我很饿，但我发现我竟然都没了咬的力气。我用手机放着王筝的《对你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曲，当歌词唱到“我好想替你阻挡风雨和迷惑，让你的天空只看见彩虹，直到有一天，你也变成了我”，霎时眼泪喷涌，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我多么想下一刻就这样死掉，然后去那个世界找大哥哥。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我们做病友前后不到俩月。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还是少女对成熟大叔的好奇，抑或是同是笑对死神的搭档？

大哥哥走得太突然了，让我始料未及，我知道我们的命运最后终将走到这一刻，可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急。直到大哥哥离世，他依旧没有兑现他答应我的两个承诺。

第一个承诺是，大哥哥说要带我去九寨沟玩呢！

他说他特别喜欢四川的九寨沟，上大学那会儿就想去，但那会儿家穷，母亲重病，他的父亲既要挣母亲的药钱，还要给他凑大学的学费。不过大哥哥还算努力，在学校每年都能争取到奖学金。他那会儿就有同学去了九寨沟，说那里可美了，有山有水、有新鲜的空气，更有雨后美丽的云和彩虹。本来等到工作几年后，把家里当时欠的一些外债都还上，可以拿着自己的钱找时间去玩了，没想到就检查出得了骨癌。

后来大哥哥在医院，我们俩在花园长椅上坐着。他对我说，等他身体好些了，第一个愿望就是买机票飞到四川去。我那会儿毕竟是刚入大学的学生，父母也是普通职工，所以从小到大在北方长大，也没出过远门。我就和大哥哥说，那等我也好些，你请客带上我呗。大哥哥摸着我的头，对我笑着说，好呀！这都不是事儿！那种笑容特别迷人，会让我这颗少女心怦然而动，会让我觉得下一秒钟马上死掉我也知足了。

然后我高兴地挽着他的胳膊说，去了那里之后，我想吃云和彩虹，我想把所有的美好都吃掉，没准就不会再受病痛的折磨了。说罢，滴下了眼泪，大哥哥见状拿纸巾帮我擦着，继续毫无特色地重复，那都不是事儿！看来这位大叔是真的不懂说些俏皮话安慰一个少女呀，不过这么坚持自己的口头禅，想想也是蛮拼的！可惜这不是事儿的“事儿”，最后还是没有做到。

第二个承诺是，大哥哥说要教我吹口琴。

大哥哥吹口琴吹得很好，他知道我喜欢王筝的《对你说》。每当我在医院不开心，或者晚上骨头开始剧烈疼痛的时候，他都会拿着口琴默默地坐在我的病床边，给我吹上一首。有时候晚上吹，经常会被隔壁病房投诉扰民，他还是坚持吹完。我喜欢他边吹我边哼哼，我觉得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光。

他一直说要教我学口琴，可两人的病情都越来越严重，天天都要做检查、打点滴，所以他一直都没腾出时间来教我吹。大哥哥生前最后一次化疗，我非常担心和害怕，我说要给他录一段吹《对你说》口琴曲的视频，留个纪念，他一直是拒绝的，他说他一定没事的，九九八十一难都过去了，还怕这一哆嗦？我想来觉得也是，自己实在是太乌鸦嘴，大哥哥明明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干吗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可没想到后来我的不吉利的话应验了，我一度特别恨自己。

现在每每拿起大哥哥生前用的口琴，放在嘴上连一个调都吹不出来，就只好咬着口琴大哭着流泪。

5.

我就这样躺在病床上昏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手机还在放着王筝的《对你说》。

母亲这时打来电话，问我是否在医院食堂吃了午饭，需要不需要给我送饭。我谎称吃过了，叫她晚上来送。而接下来，我就用我之前攒下来的钱，买了去四川的机票，收拾了几件衣服，坐了当天晚上的飞机就跑到四川。

在我从成都转车去九寨沟的时候，母亲给我打了电话，得知我一个人跑到四川，先是生气地训斥了我，然后是耐心安慰着我，叫我多注意身体，玩完就回来。电话挂了之后，母亲就发来一条微信，我以为又是那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之类，也没太在意，没打开手机看一眼。直到晚上才看一眼，发现是一个视频网站链接，母亲让我看一下。我点开后，霎时控制不住的眼泪流了出来，是大哥哥生前录的一段视频。

6.

他说他当初先我一步来的医院，当时就已经确诊活不过半年。他一度很绝望，一度放心不下自己的父亲。那阵子他每天都不是特别开心，直到我到医院后他觉得医院的生活有了许多色彩。

他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人，他身边的朋友其实都不知道他会吹口琴，所以也就没人欣赏并称赞他的口琴吹得好，所以我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听众。

他说，很多个夜晚当我骨头疼的时候，他给我上吹上一段，我对他坚强地笑着，他特别特别欣慰。他希望我这样笑着，永远都能笑着，可惜他看不见了。他向我真诚地道歉，不带我去九寨沟玩，不光是因为他觉得我应该把化疗做完，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他不想他的离开让我悲伤，更让我对活着失去了希望。

最后他为我吹了王筝的《对你说》，看着手机视频里的他，他边吹着，我边哼哼着：你睡着了手掌紧握，脸颊上有浅浅酒窝，在这一刻我看着你，好多话想说给你听。

就这样我拿着手机边唱边哭、边哭边唱。

第二天我在九寨沟旅行的时候，碰巧这里下了很大的阵雨。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爽，天空真的出现了好看的云和彩虹。

我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配的文字是：我想吃云和彩虹，我等到风雨过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