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大门到教学楼之间的路，基本都是上坡路。每次王旋走到教室时都是气喘吁吁的，额头挂满了汗珠。王旋的脸颊红扑扑的，还隐约可见汗水流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极了挂在树上的苹果。白里透红的苹果，早晨的时候附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水嫩水嫩的，让人忍不住总想咬一口。

其实不仅是王旋走到教室时会气喘吁吁，满脸冒汗，其他走读的同学也都一样，只是我从来都不曾在意过而已。

在单纯得不知何为世故的年纪里，当我们心里喜欢上一个人时，她就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里只有她。心里再也没有一点余地可以留给其他人，生活里所有的颜色——喜怒哀乐都由她来执笔。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分平，”用这句话来形容小城一点都不为过。因为不仅从学校大门到教学楼的这段路是上坡路，学校外面的路也不平坦。对于生活在云贵高原喀斯特地区的大多数人来说，一马平川这样的地方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或者是根据书本里的描述有个模糊的印象，从未真正见过。

快到学校的这段路，几乎每条路都是上坡路。石板街是条上坡路，三小旁边的文明路也是条上坡路。不过王旋家好像不在那个方向，虽然具体的位置我并不清楚，但依稀记得她家好像是在彩虹桥附近。所以，王旋上学应该会经过大西门，而从大西门一直到学校的这段路，不仅是上坡路，而且有些地方还很陡。就算有时候王旋突然来了兴致不走大西门，改走老师专门前的那条路,可那条路也是条上坡路。因此，我一直觉得说学校位于城区最高峰东山西麓并不是太准确，说在山腰上或许要更准确一点。

在我和王旋还没有成为同桌之前，每天中午我都是先看会儿书，然后趴在桌上休息。不过可能是因为心里太过于期待着王旋的出现，总是忍不住想象着她今天出现时会是什么样子，因此，虽然我趴在桌上闭着眼睛一直努力想睡着，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不能好好入睡。而且，我心里越是想睡着就越是睡不着，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杂音，总感觉迷迷糊糊的，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当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下午第一次有脚步声从外面进来时立马就像条件反射一样醒过来。我知道那是走读或者回宿舍午休的同学回教室来了，再过不久王旋也将来到教室。她可能是第二个、或者第三个、抑或是第四个······

总之，王旋肯定会来。

在我的印象中，王旋好像从来都没有旷过课，这一点她倒挺像是个好学生。只是王旋的成绩稍微差了一点，因此她永远也进不了老师的法眼，永远也成不了好学生。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好的成绩才是好学生的第一要素。尤其是在老师的眼里更是如此。如果谁的学习成绩够好，让班主任脸上有光，让授课老师脸上有光，那么就算有点其他的毛病，也会被理解。再往大一点说，如果你的学习成绩能够为学校争光，那么恭喜你，你的一些毛病会被定义成是你的个性。我在小镇唯一一所中学里读书的时候就充分体会过这一点。

在小镇读初中时基本上学生会犯的错我都犯过，晚上在宿舍里打牌，晚上翻墙出去到人家地里偷西瓜、橘子这些事也都干过。可是因为我的成绩在小镇中学还算可以，因此我成为三好学生也就理所应当了。不过，这种“好事”就好比是在做一场糊里糊涂的好梦，总有梦醒的时候。

醒来以后我感觉自己好像更困了，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而且，我感觉眼睛里好像是分泌了一种粘合物将上下眼皮都给粘住了一样，我只能勉强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光。

我索性闭上眼睛，伸手在桌上摸索。我记得课桌上放着两瓶水，一瓶是我的，另一瓶是我同桌的。当我摸到桌上的水瓶后，也不管是谁的，迅速拧开瓶盖就往手上倒水，然后用湿了水的手指轻轻拍打眼睛，接着使劲眨眼，又过了一会儿才感觉稍微好一点。顿时感觉自己仿佛是刚从一场噩梦中走出来一样，世界真美好。

如今回想起来，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是个SB。可是，也只有在学生时代的那些时光才值得让人用一生来回味，就像贰佰的歌里唱的：那些荒诞的SB的时光，都不该忘记。

在那些荒诞的SB的时光里，基本上每天中午我都不厌其烦地遵循着单调的作息规律，就好像这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一种习惯一样。而我之所以一直坚持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能够有机会看着王旋从教室外面走进来。尽管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从来都不敢走近。

现在，我们成为了同桌，我不仅可以闻到王旋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女人特有的香味，我还可以近距离地端详她的脸。我能清楚地看见王旋脸上的雀斑，鬓角薄如蝉翼的毛发。甚至有时候我还可以故意碰触到她的小臂，体验那种“肌肤之亲”所带来的快感袭上心头。每当这时，我的鼻子就痒得只想打喷嚏。只是，我却再也没有自己主动醒来过。我就像是个贪睡的孩子，而且也睡得比以前踏实很多，几乎每天都是王旋把我从迷糊迷糊中弄醒。怪不得女人经常说男人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和之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虽然这句话说得太绝对，不过好像还真他妈有点道理。不过，如果要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我也不知道。

我见过很多人想要让身边的同桌醒过来要么将其摇醒，要么敲敲桌子，但王旋不一样，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每天中午，我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王旋只要来到我身边坐下，就会踩我的脚。虽然不是很疼，但我都会醒过来。有时候，我并没有睡着，我只是习惯了如此，习惯了等她的到来，就像小孩子每天都要等大人叫醒一样。说来有点犯贱，有时候王旋迟到了，或是有其他的事情，没有将我踩醒，一时之间还感觉挺失落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能有人将你叫醒，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吧！

也许是王旋也习惯了踩我的脚，将我弄醒吧，久而久之，就算是我不在睡觉，王旋也会踩我的脚。而且，有时候她是无缘无故地踩我的脚。只要她来到我身边坐下就踩我。多年后的今天，当回想起那些时光，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王旋经常无缘无故踩我的脚，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还击她或者以其他的方式加以报复，这并不是我活要面子死受罪秉承着“好男不跟女斗”这类违心话，我是真的不忍心踩在她的鞋上。

人在不同的年龄段，随着心理不断成长，眼光会变得不同，审美取向也会改变。因此，对穿着打扮的选择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变，但有些细小的癖好还是一直保留着，比如有人只穿白色的袜子，有人讨厌男人穿红艳艳的内衣。印象中，王旋不论是穿运动鞋还是平底的帆布鞋，一律都是白色的。虽然现如今不知道她是否有所改变，但毕业后的几次聚会，她还是穿着白色的鞋子。

经过穿了洗，洗了穿的鞋子，虽然已经失去其本色，但王旋的鞋子很干净。王旋是个极爱干净的女孩子，这一点从她不介意让人看见她脸上零星的雀斑就可看出。要换做其他的女人，早就用脂粉掩盖掉了。王旋那张干净的脸庞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出水的芙蓉，出淤泥而不染，丝毫没有城市的惺惺作态，或许这也是王旋让我如此着迷的原因之一吧。

王旋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女孩，我怎么忍心踩她的脚呢？哪怕是不小心弄脏了她的鞋，我都会觉得那是玷污了她的青春岁月，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再者，让我不忍心踩王旋的脚还有另一个原因，我很难把握住自己下脚的轻重。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而使王旋难过的话，那么，我一定比她更难过，十倍、甚至上百倍。所以我不仅不会因为王旋踩我的脚将我弄醒而生她的气，反而心里觉得我能有机会容忍她的任性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而且，这种幸福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一个人，因为当我醒来的时候王旋就坐在我身边。一个人当他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比这更能让人觉得幸福的事情了。

王旋一只手抚着胸口，平复呼吸，另一只手拿着水瓶咕咚咕咚地喝水。喝几口之后，用小臂擦拭额头上不断往外冒的汗珠，然后又接着喝水······

我喜欢看她那个样子，看着她忙坏的样子，真是美极了。我心里不由荡起一阵阵暖流，美美的。

我假装揉着惺忪的睡眼，目光却穿过指缝，偷偷地看着她。我不敢，我更不好意思肆无忌惮地盯着王旋看，我只能偷偷地看她。仿佛她就是一个仙女，一旦察觉自己被一个像我这样的凡人发现，她就会立刻消失。毕竟，对一个美丽的仙子来说，被肉眼凡胎注目，那不仅是辜负了美丽，而且也是一种亵渎。

实际上对我而言，王旋确实是一个仙女，但她又不同于其他的女人。她美丽，但她从来都不会因为自己的美丽而傲慢。王旋是城里人，但她从来都不会像其他一些城里的女孩子那样，时时刻刻都表露出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相反，王旋经常跟我说她姥姥家或者乡下亲戚家的一些事情，而且每次她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脸上泛着红晕，一副极度神往的表情。

有时周末王旋去乡下亲戚家，跟亲戚去地里劳动，回学校后，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显得很兴奋。虽然我知道，王旋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兴奋，那只是一个城里的孩子对农村生活充满了新鲜感与好奇。其实，她未必真的喜欢。就像以前的知识青年下乡一样。初到落户点的时候，很多人因为乡村优美的景色，新鲜的空气而兴奋不已。可是当新鲜感渐渐被时间冲淡，当兴奋渐渐被繁重的劳作所带来的疲劳所取代，他们无一不是日盼夜盼着抽调的机会，或者以其他的方式回城。

即便是如此，可当王旋的话语中表现出她对农村生活产生极大的兴趣时，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甚至一股幸福感在我心里油然而生，虽然这种幸福感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人在亲吻的时候，眼睛是睁开的还是闭着的？”

不知道王旋在来学校的路上看见了什么，把我弄醒之后，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发春了？”我看都没看王旋，随口就答非所问地回了她一句。

我的脚又遭殃了，疼，这次是钻心的疼。可当我准备跟她理论一番的时候，王旋已经先发制人，呲牙咧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了，一副放马过来的姿态。我顿时就蔫了气了。我只好老老实实说我不知道，我又没有跟人那个过。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不能让她白问，于是我跟王旋说：“我们可以一起研究研究，研究成果归你。”

说完我都忍不住在心里称赞自己真他娘的太机智了。这种占了别人便宜的感觉真是让人爽翻天了，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占别人的便宜了。

正当我为自己的机智过人沾沾自喜的时候，一股疼痛感又从我的脚爬了上来，我感觉自己仿佛是被电击一样，整个身体都麻麻的。还好，王旋穿的是运动鞋，她要是穿高跟鞋，我的脚一定会跟海边的石头一样，满目苍夷。

当我转过头去看王旋时，她的脸比刚进教室的时候更加的红了，本来已经快平静的心跳，明显又激烈起来。我看见王旋又用手扶着胸口，纤细白皙的手随着呼吸起起伏伏，随着王旋的呼吸起起伏伏的还有我那颗骚动的心。

诚然，王旋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回答她，她的脸越来越红，低着头低声说：“流氓。”

王旋的脸上写满了娇怒，我却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飞起来了。

王旋又在猛喝水。

每次王旋紧张或者生气的时候就猛喝水，毫无形象。

喝完之后王旋很自然地就顺手将空水瓶递给我。我也很识趣地帮她到讲台旁的饮水机那里帮她灌水。

实际上，王旋的水瓶基本上都是我帮她灌满的。王旋每天都要喝很多水，即便是在很少出汗的冬天、空气湿润的雨季。

跟王旋不一样，我很少喝水。如果实在是没有水，我能忍一天，即便是在夏天。我就像沙漠里的一株骆驼刺，每天汲取的水分很少。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沙漠里的骆驼刺不仅矮小，树皮也粗糙不堪。王旋就像花圃里的花，她需要充足的养分。我经常担心王旋没水喝，因此，中午趁教室里人少的时候我就给她的水瓶灌得满满的。而且，每次我都感觉比给自己的水瓶灌水还要积极，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当我回到座位上时，王旋好像还在为那个问题在纠结。我只好拿本书放到她眼前，然后将书本慢慢地靠近她的脸，直到她将头往后撤。

王旋用力推开我的手，好像有点生气地，说：“干吗？”

我手上的书“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风像只毛毛躁躁的手将书翻得哗啦作响。我没有立刻将书捡起来，而是对王旋说：“现在知道答案了吧？”

“知道什么，神经病！”王旋说，语气中还有点生气。

“人是无法近距离直视任何东西的。”

为了让王旋相信，我故意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在说，这不是参考答案，而是标准答案。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人在亲吻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还是睁开的，一切都只是我臆断。

王旋还是将信将疑，她自己又拿着本书不断重复我刚刚的动作，一直到上课时好像还意犹未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