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由怔愣,忘了迈开脚步。
遥隔的十来步距离中,时间仿佛凝定。
廊边是荷塘,廊檐下挂了灯笼,两步一隔便是一笼黄晕,映在荷塘的水里,昏暝暧昧,那个人站在影影绰绰的水光和灯影中,越发显得朦胧不清。
可就是这样的朦胧,让他身形的轮廓和脸庞的棱角都变得柔和,异常温柔如水。
我问:“你怎么……”
他道:“刚才……”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被对方打断。
我丝毫不客气抢道:“我先说!”
谁料他也在这时开口:“你先说。”
罢了他笑叹:“早知道你这么不客气,我也省了谦让。”
“你不是已经离开山庄了么?”我问。
“谁告诉你我离开山庄了。”
“丫鬟告诉我,你已经随少耀下山了。”
“我是陪少耀下了山,可我只是为他送行。”他道。
我还是不解,“那行李呢?”
他淡淡道:“早些打点好,要动身也方便。”
想起他刚才落寞的神态,我问:“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是当不成九隼的乘龙快婿,你失望?”
他好笑地反问,“那你呢?不去跟你的百里少主,反而满脸哀怨愁苦地一个人回来?”
我翻了一记白眼:“我是在关心你,好心没好报。”
他道:“咱们非得隔着这么远说话么?怪吃力的。”说着他迎面徐徐而来,待他走近,我仰着头看他:“现在好了,你是不吃力,换我吃力了,你为什么长这么高?”
他十分自得:“因为我习惯被人仰视。”
我哂笑两声,转过身面对廊边的荷塘,再不看他。
一只手却横过眼前,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脑袋转了回去,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子桑玦凑近的脸,还有他那一双微凛的眸子。
他瞳孔微缩:“你为什么要贴这么个东西。”
我拍掉他的手,莫名其妙道:“什么什么东西。”
说完才想起来,额间贴着描银的狐火花钿。
我以为他轻佻惯了,是要寻我开心,可是现在他却认真严肃,瞳孔再次紧缩,“随便其他折枝花样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贴银色狐火?”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今夜你贴着它出去的?”子桑玦又问。
“是。”
“那可有遇到什么人?”
我存心戏弄他:“可多了。”
他又紧张一分:“都有谁?”
我可是遇到了整个九隼的父老乡亲。
我道:“要一个个数给你听吗?银翘,子桑东阳,百里卿,还有姝大娘和莫前辈啊,上次给我们发黑锦的粟大娘啊,哦对,山庄厨房烧饭大婶的孩子二狗啦,还有二狗的女伴阿月……”
我还没数完,看到子桑玦沉着的脸我便再数不下去了。
“罢了,是我多心,你喜欢贴什么,便贴什么。”他似乎有些气闷。
“你生气了?”
他否认,却满是责备的口吻:“何来理由生气?是我管得宽了。”
我不依不饶:“为什么随便贴其他都可以,就是偏偏不能贴这个?”
“因为丑。”
“胡说,我明明贴什么都好看。”
他失笑:“是是是,你怎样都好看。”
虽这么说,可我知道他不让我贴狐火花钿,一定另有他因,这么想着,我撕下了花钿。
“公子!你在哪儿呢?容兮小姐嚷着要见你!”土圭的声音远远从另外一个院子传来。
我和子桑玦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土圭道:“奇怪,怎么不见人影呢?”
接话的是水臬,“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公子说要来阿苏姑娘,我听得一清二楚。”
脚步声渐渐逼近,子桑玦朝我递了个眼色,示意要溜走。为了表示对他的同情,我同意了他这一提议。
在土圭和水臬就要踏进这个院子时,子桑玦携着我跃上了廊檐的横梁上,接着又闪身掠上了屋顶。
土圭和水臬走到院里,却没看到一个人影,土圭挠挠头,迅速往另一处奔去,水臬跟在后面,不满道:“你慢点儿!”
望着土圭和水臬远去的背影,子桑玦长舒一口气,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我讥诮道:“接下来你想往哪儿躲?”
子桑玦望了望天色,忖道:“这个时候,能去的也只有酒馆了。”
“分明是借口,你就是想喝酒。”
“也可以不去酒馆,可带着你一个姑娘家到荒郊野岭去,坏了你的声誉可不好。”
“你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居然也会顾虑这些?”
“行走江湖的人分两种,一种是草野莽夫,一种是风度大家……只不过,这两种人都喝酒,因为江湖里有酒,而酒里有剑和女人。”
“这话怎么说?”
“为侠义醉,为情义醉。”
我嗤道:“通俗些,就是追不到女人要喝酒,被女人追也要喝酒,说来说去,不就是想喝酒。”
他哈哈大笑,复问:“你不记得了?我说过,我还是更爱喝茶。”
我摇摇头,“不记得,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你们这种人,常常是,昨天还是茶,今朝就变成了酒,朝秦暮楚,记了也没用。”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两圈,说不出的玄妙意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感觉身子一轻,他带着我飞跃片片屋顶,轻易便离开了山庄。
也奇怪,我的轻功并不好,但被他拉着,竟似腾云驾雾。
我们终于落在街上的一座酒馆前。
他挑眉问:“如何?进去么?”
谁怕谁。
反正我以前也总被师父灌酒喝,师父兴起时要饮酒,意落是也要饮酒。
开始我好奇,偷尝他酒葫芦里的酒,后来尝出了滋味,练琴时总会陪他喝上两口,担心浑身酒气被愫馜姑姑察觉,会受责罚,便赖在师父身边不肯回去,其实姑姑都知道,她用她秀挺灵敏的鼻子一嗅便知,但她从来不说穿,只是煮好茶,在谷里静静等着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