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的表演应接不暇，当我从表演中抽身出来，已经再也看不到银翘。

身边都是面生的九隼民众，男女老少大多穿着九隼的服饰，我放眼搜寻，就是找不到银翘的身影。

前一瞬还说她爱黏人，怎么下一刻便丢了。

我拨开人群，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逆着拥挤的人群，我的行动十分困难，挤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几步路，好几次被左右推搡险些站不住，只能自求多福不要跌倒，因为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脚下踩着些什么。

一路上都没有看到银翘熟悉的身影，我开始焦躁起来，因为刚才撞到了子桑东阳，这让我莫名不安。

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去，说不定她发现与我走失，也先回了山庄等我呢？若等不到她，也可以派人去找她。

我转身就要往山庄的方向走，脚下一急，踩到了裙裾，整个人往前栽去，一双手有力地扶住我。

“阿苏？”百里卿惊讶道：“怎么了？”

我仿佛看到了救星，“我和银翘走散了，我找不到她。”

他眉头微蹙，放眼望了望身边的民众，道：“我派人去找她，这里人多，你先随我来。”

我又道：“山庄里也问一问，说不定她已经回去了。”

“你放心。”

沉稳的语调莫名让人安心。

他拉过我的手腕，带我穿过人群，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换下了做杀手时那身黒服，穿着黎色稠质锦袍，头发也不再是简单的发结，而是被梳得整齐，用冠束起发髻。整个人冷肃仍余，但多了一分尊贵和威严。

他似乎很习惯将人护在身后，由他自己用身体去披荆斩棘开辟前路，就好像他过去拉着苳慈逃命，现在拉着我穿过人群。

“你作甚这样看着我？”他回过头，忽然发问。

我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开阔的地方，不远处是燃起的篝火，少男少女围着篝火起舞。

“我在想，还是这身装扮合适你，不要再穿得一身黑不溜秋的，一点也不亲民。”我回答。

他听了恍然失笑，没有接话，兀自伸手想抚上我的额间，动作到一半便收了回去，“这印记也合适你，总会让我想起白姬姨娘，她的狐火烙在额间，十分美丽动人。”

我摸了摸自己额间的花钿，“可惜，这是贴上去的。”

他问：“你的狐火怎么会消失了？”

“我也不知道，甚至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不见的。有一天醒来照镜子，发现自己跟姑姑，跟师父，变得一样了。”

“不过，怎样都好。”他的目光忽然变得炯然，我在他注视下有些不自在起来。

“阿苏丫头！”一声熟悉的呼唤自两步开外响起，一转头，发现是姝大娘和莫前辈，我不由惊喜道：“我听说你们不愿留下，以为两位前辈已经回深林里过逍遥日子了。”

百里卿道：“我带你过来，就是要让你见一见两位前辈。”

莫前辈笑对我道：“你姝大娘想你想得慌。”

姝大娘嗔怪地飞斜莫前辈一眼，“阿苏叫我大娘可以，可若是你，你这岁数，还得叫我一声姑娘。”

百里卿和莫前辈闻言忍俊不禁，莫前辈展颜笑道：“我看，还是不要叫姑娘的好。”

“那你想叫什么？”

“叫……”莫前辈故作苦恼。

姝大娘哪肯等莫前辈思索，她横起掌便向莫前辈劈去，莫前辈轻而易举就化去掌风，抢过姝大娘的手摁在胸前，神秘地凑到她耳边，低声下气道：“叫姑奶奶。”

姝大娘不由噗嗤一笑，嗔意顿消，“算你识相。”

姝大娘转而打趣百里卿，“少主，你可别跟你莫前辈学坏，照顾人的本事一点不会，哄骗人的功夫却不小，别让阿苏受委屈了。”

她这话噎住了我和百里卿，百里卿略显局促地望了我一眼，还没等他开口，我抢着解释：“姝大娘，您误会了。”

“喔？这么说大娘冤枉少主了？不过想想也是，少主这么沉稳持重的人，也不会欺负你。”姝大娘托起我一只手，轻轻拍我的手背。

百里卿脸上浮现的怪异神色，他抬手挠了挠眉头，借着手挡住了半张脸。

我讪讪道：“姝大娘，我的意思是，你误会我和百里卿了，我和他真的没什么。”

姝大娘抬眼望了一眼百里卿，又疑惑地打量我，“这么说是大娘弄错了？”

我尤为认真地点头。

姝大娘却不以为意，“姝大娘老了，许多事看不清楚，但你们年轻，不见得就看得清楚，反正，自古好事，总多磨。”

我们正说得正欢，远处闪过一抹身影，苳慈原本朝这个方向疾行，似有急事找人，可看到我们后，蓦地止住了脚步，直欲转身离开。

这时百里卿也发现了苳慈，“苳慈！”

被百里卿发现，她也不再躲闪，复转回身，朝我们行来。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了也不通知我。”百里卿关切问她。

苳慈一贯冷若冰霜，现在因为有我们这些外人在，她的语气显得更生硬，“大殿下差我将银翘送回了山庄，我来告诉你一声。”

子桑东阳差苳慈将银翘送回山庄？

那么刚才银翘是在和子桑东阳在一起？

我正疑惑难当，只听百里卿对我道：“你看，没事了。”

苳慈原本看也不看我们，这时也抬眼瞟了我一瞬，也只是眼睫睁动的瞬间，这一眼又从我脸上移开。

她毫无情绪对百里卿道：“大殿下还让我去办些事，我先走了。”

说完快步离开了这一方热闹，一身黑衣又融入暗处的夜色中。

百里卿碍着莫前辈和姝大娘，不方便丢下客人便走，但我看得出他担心苳慈的安危。莫前辈和姝大娘有说有笑，百里卿却心不在焉，望着我们围着的火堆怔神。

莫前辈终于看不下去，寻了由头道：“少主初接任族长之位，也不能总陪着我们玩乐，若有什么事情要去处理，便去吧。”

姝大娘帮腔道：“对呀，别顾虑咱们，你不在，我还能和阿苏讲些小话。”

百里卿知道二人用心，也不推辞，对二位前辈起身作揖，转身便朝苳慈离开的方向快步行去。

我目送他走远，看着他一身黎色袍服终究还是被夜色染成了黑色。

姝大娘忽然唤道：“丫头。”

我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姝大娘。

她的下巴朝百里卿去的方向微微挑了挑，“不开心了？”

我连忙否认，“大娘你又说笑。”

她叹：“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要跟少主撇清关系了，刚才那位姑娘，是少主什么人？”

“是他的师妹，他们青梅竹马，患难与共。”

姝大娘了然地点点头，“那也怪不得少主这般关切。”

她伸手抚上我的肩头，“不过，大娘看得出来，少主也在意你。听大娘的没错，好事多磨，你若想要，就得争取。”

说完她将问题抛给莫前辈，“老头子，你说，道理是不是这样？”

莫前辈用竹片拨了拨火堆中的枯枝，含笑道：“若让我说，姝妹你就莫再乱点鸳鸯谱，没看到阿苏从刚才脸色就青一阵红一阵的么？”

姝大娘又打量起我，质疑道：“有吗？”

“这人和人，需要缘分。”莫前辈忽道。

姝大娘不赞同：“若是顺应天命，我早就嫁给别人了。”

“这便是我同你的缘分。”莫前辈道。

姝大娘又与莫前辈说了什么，我却再听不进去，只看到围在篝火旁的俊男少女们言笑晏晏，少女的腰间围着黑锦，这时有人解下了自己的黑锦，送给了身旁的男子。众人起哄，少女羞得只恨不能将头埋进土里，男子落落大方接过黑锦，少女的头垂得更低，身后忽然被推一把，将她推到接过黑锦的男子怀里，男子笑着将少女横抱起来，众人的呼声更欢，有人带头唱起歌谣，稀稀落落地合出了调子，这应该是九隼的民歌，我虽听不懂，却听出了歌里的浪漫和缠绵。

这时我却想起了子桑玦。

等到欢宴四散，我也同姝大娘和莫前辈告辞，回到了山庄，鬼使神差，我来到子桑玦的院里，没有看到土圭水臬的身影，再行到里屋，却发现屋里的行李早已被打点清理，只余一个在屋里洒水扫地的丫鬟。

我忙问：“公子玦呢？”

丫鬟恭声答：“公子玦同濮阳少爷下山了。”

下山了……

终究还是回去了。

一股难言的情绪堵在胸口，环顾空荡荡的屋子，有的只是人去楼空的落寞。可起码，不应该不辞而别。

不知是怎么走出他的院子，我失神地往自己的院落走去，这山庄没了子桑玦，好像缺了些什么。

才走上回廊，回廊尽头也迎面行来一人，那人也似满腹心事，看到我后，顿住了脚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