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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父亲的丁兆瑞再也不忍看学校的操场,学校也对他产生了嫌弃之意——他伤心地辍学了。我在比他多读了两年高中后,也回乡当了一个不甘心的农民。

那年我十八,兆瑞二十一,正是精力旺盛、无所畏惧却又看不到前途的年纪。干完一天的农活,我俩一起在他那里做饭吃,为谁洗碗划拳论输赢。有时躺在麦收后的草垛子上,看着满天的星斗,争论着天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到了秋后,我俩一起被派上太白山割草,突然发现山上林木繁茂,翠竹蔽日,喊一嗓子能听到好几架山的回应,竟萌生了一种念头,想逃进深山,过一种陶渊明那样与世无争的日子,清净!

愣头愣脑的我们还不懂深浅,一进深山就显得特别高兴。我从树枝上跃到竹林里,又从忽悠的竹子攀上另一树枝,像自由的鸟儿一样,仿佛随处可摘的野苹果、野梨、野核桃、野栗子都是专门欢迎我们的,更有清冽的山泉,渴不着,饿不着,夜里或钻山洞,或躺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在旁边生一堆火,又驱蚊虫又惊狼。就是听到野猪野狼乱叫,也互相壮胆,把手里的镰刀挥几下,似乎所有的狼虫虎豹都已经吓破了胆。运气好的时候,我们能打到一只野兔,或者山鸡,就用水八爷讲的“叫花子鸡”的做法,糊上泥巴,埋在火堆里慢慢煨。等到泥巴烧得跟陶瓷一样了,轻轻敲开,里边的肉香扑面而来,咬一口,简直能香到骨髓里。

六七天后,我们发现了一处“风水宝地”。在向阳的山根,有一个很大的水潭,潭水顺一条小溪缓缓流向远方。溪边是一片平平的坝子,足有五六个篮球场那么大,长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植物,有半人高,直直的茎秆顶着一朵毛茸茸的花,有的紫红,有的粉红,似莲非莲,中间是白色或黄色的花蕊,煞是好看。那些花瓣已经败落的,留下一个核桃大或者鸡蛋大的果实,有的墨绿,也有的已经干成褐色,上面还有不规则的裂纹,像刀子划过似的。

这应该就是桃花源了!我们觉得这片地完全可以开垦出来种小麦,种玉米,种黄瓜豆角等蔬菜,足够吃用了。更让我们着迷的是从潭边往上爬三几米,有一个很大的山洞,日晒不上,雨下不着,里边还有石床石凳,只要铺几捆干草,不亚于舒舒服服的大炕。

这一夜我们很兴奋,兆瑞哥打开父亲留给他唯一的收音机,却收不到正经的电台,能听的全是“敌台”,偶尔听懂几个单词,也是天上地下,啥也不明白。我让他关了,省电。于是俩人天南地北胡谝,谝得困了,嘴都张不开,也不知何时入睡。

天明时,透过洞口透进来一点晨曦,我突然发现洞壁上有几个斑驳的大字,爬起来仔细辨认,竟然是“红军万岁”。这下我更激动了,叫起兆瑞哥,让他一起端详,他的眼睛也放了光。没想到就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让我们像打了鸡血似的,欢呼地唱起了《红军不怕远征难》。

托红军的福,我俩碰上一条青蛇盘住了一只野兔,操起树枝连蛇帯兔一起收拾了,顺便收了一窝蛇蛋。兆瑞哥说蛇肉特别好吃,他小时候在城里吃过。我其实有些怕蛇的,这时候听着头皮发麻,嘴里也不能说怕。一顿美味之后,我突发奇想,已经被我们吃掉的青蛇会不会是《白蛇传》里的小青呢?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什么野味都没打着,带的馍馍也吃光了,肚子里塞的全是野果,胃里烧烘烘,屁股直嘟嘟,这才意识到“桃花源里可耕田”需要种子,就是有种子,也要明年才能收获,接下来的漫漫长冬该如何度过?兆瑞哥问我后悔不后悔,我嘴仍然很硬,心里还真想家里的热炕热饭了。要命的是那天我栗子吃多了,肚子疼得厉害,一会儿拉一次,不到半天人就像散了架。

我在家吃坏肚子时,母亲就给我烤大蒜吃,一吃就好。可是兆瑞哥跑出去半天,没找到一头野大蒜,只摘回几个野柿子。柿子是涩的,吃多了拉不出屎,应该也对症。但他摘柿子时从树上摔了下来,闪了腰,半晌直不过来。我很过意不去,吃了两个涩柿子硬撑着爬起来,把军用水壶架在火上烧,烧开了又把壶浸到潭水里,想降降温给他喝。

嗷嚎——

一声粗犷的嚎叫突然响起,在幽深的山谷回荡。我吃惊地来回张望,发现一个灰布缠头的老汉,背着背篓,提着猎枪,看了我一眼,就坐在火堆旁的石头上,装上一锅旱烟抽将起来。老汉抽烟的声音很大,吧嗒吧嗒,连洞里的兆瑞哥也惊动了。他也不看我们,头也不抬就问我们,是不是把一条长虫打死了?他说长虫是益虫,吃老鼠,护山林的。

奇怪!山民老汉竟然不问我们的来历,坐下来让我们抽他的旱烟,说长虫一类的东西,闻见烟味儿就躲开了,所以山里人都抽烟,不管男女。听说我肚子坏了,他从地里摘下一个干枯的花骨朵,捏破了,给我手心倒一些黑亮的籽儿,嘱我嚼碎咽下去,让兆瑞哥也尝一尝。我一嚼那味道很特别,咽下后满嘴还留着余香,想再摘一颗吃,被他用长烟杆拦挡住,说刚才的量,治拉肚子足够了。

山民老汉还真没有诳我,不一会儿,我的肚子不疼了,人也恢复了精神。原来这一片按政府计划种的是罂粟,刮的烟膏交国家,果壳和里边的籽儿都是中药,也可做调料。油泼辣子的时候放一点,味道特别香。我俩把这稀罕植物仔细摸揣一番,一打听,才知道已经进入秦岭南坡的汉中地区,这里确实曾住过红军。

老汉问我们山洞住够没有,要不要到他家吃一顿热乎饭。我们喜出望外,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

老汉的家掩映在一片树林里,两座低矮的土房,一座住人,一座是厨房兼杂物间。在杂物间放有一个大梢桶,老汉的老婆和女儿烧了一锅热水让我俩洗澡,找了老汉的衣服让我们换上,还把我们臭烘烘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我俩帮主人劈柴火,码得整整齐齐。老汉的女儿送来橘子,又不停地续茶水。茶水里放了自家收的土蜂蜜,有一种略带酸味的腻甜。

晚上,我俩和主人家三口躺在一铺大炕上。尽管有房顶老鼠打架的吵闹声,我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被一泡尿憋醒后,我发现兆瑞哥不在身边,和猪圈在一起的茅房里也没有人影。难道他撇下我一个人跑了?人地两生,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我有点后心发凉,急切地在房前屋后找寻着,蓦然听到吧嗒吧嗒的抽烟声。循声踅摸过去,发现一片竹林后面,集中了这个院子大部分的人,主家老汉圪蹴着,嘴里的烟锅忽闪着一暗一明的火光;兆瑞哥低头跪在地上,看不清面部的表情;老汉的女儿斜倚着一棵橘树,低头摆弄那又粗又长的辫子。

良久,老汉终于开口了:娃呀,能进这深山老林的,谁没点故事呢!按说你这条件挺合我意的,我儿小时候叫狼吃了,就这一个宝贝女子,实指望招婿上门,给俩老的养老送终呢!可你不行啊,你爹……如今这世道,有些话咱就不说了。今黑儿这事就当没发生,赶天明我翻几架山,送你到生产队部,顺便开“批林批孔”大会。唉!早有通知来,说山北边俩小伙在山里迷路了,让帮着找呢,我看你俩耍得正高兴,就没打搅……

原来世上没有桃花源,这么深的山里也在“批林批孔”!

我赶紧蹑手蹑脚退回去,钻进被窝,脑海里满是老汉家女子的身影。

她也就是十七八的年纪,穿一件大花袄儿,身材略胖,皮肤很白,眼睛是那种纯粹的明亮,弯腰续水时,将长辫子往后一甩,辫稍打在绷得紧紧的臀部,发出轻轻的响声。她不识字,也没出过大山,对兆瑞的普通话充满了好奇,问什么都羞赧地一笑,或者不住地扯衣角。

我那时已经有性的冲动了,使劲儿按捺身体的亢奋。心想兆瑞哥肯定是看上了姑娘,否则怎么会约在深夜,一起钻了竹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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