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一怔，在他的记忆中，王斌从来没有在他没有提问的情况下，主动说这么多话。周博狐疑的望着周斌，王斌坦然地站在屋子中间，在周博的注视下没有丝毫的慌乱。

“你说吧，你先坐下。”周博指了指他对面的一把椅子。

“是。”王斌坐了下来，始终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董事长，我二十三岁大学毕业，进入天海画阁，已经十六年了，这十六年来，蒙董事长的信任，也一直得到董事长的重用，我非常感激。”

周博的眼睛眯了起来；‘话茬不对。’但是周博仍旧不动声色的听着。王斌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自顾自的接着说了下去：

“这些年，我只做您交待我做的事。这固然是在恪守助理的本分，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对于天海画阁的发展从来都没有提出过任何建设性的建议。为此，我也深感愧疚，觉得有负于您的信任。”

王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现在，眼看着天海画阁危机四伏，我觉得我应该为天海画阁多做些事情，所以，我写了这份报告。”

“你的想法很好啊。”周博不明白王斌就为了拿出一份计划来，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他伸手向拿起报告，但是王斌先他一部摁住了报告：

“董事长，您看报告之前，请先批准这个。”说着，王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周博。周博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辞职报告’。周博来不及细看，匆忙翻到后面，下面的落款，竟然是王斌！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博喝问。

“董事长，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和我要提交的报告，都远远的超出了助理的范围。如果我还背负着特别助理的身份，那么有很多话，我根本无法说出口。”

“那你辞职之后呢？”周博不能相信王斌所说的辞职的理由，他怀疑有人在挖王斌，而王斌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辞职之后，就向您汇报我的计划。”

“你汇报完了呢？”

“汇报完了，如果您能够采纳我的建议，而也愿意继续聘用我的话，我会继续为天海画阁工作。”

“那如果我不采纳呢？”周博步步进逼。

王斌突然惨然一笑：

“如果您不采纳，却可以不计较我提出了这样一个计划，也不计较我说的那些话，愿意继续雇用我的话，我仍旧愿意为天海画阁工作。”

周博点了点头：

“好吧，我同意你辞职，你可以说了。”

一听说，周博同意了自己的辞呈，王斌一下子显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他觉得十几年都没这么轻松过。王斌振作了一下精神，面对着周博说道：

“董事长，现在既然我不是你的特助了，那我就托大一回，当自己是您的朋友，可以吗？”

周博很有涵养的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而在这十几年里，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的儿子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没错，我和您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和我老婆在一起的时间长。”

周博是有心为之，王斌是无心的回应。可就在这有心无心之间，就在二人面前展开了一幅画卷：十几年的光阴，他们都把自己交给了天海画阁。

“在敦煌的时候，我对何欢说，我把自己的青年时光，全部都给了天海画阁，所以我对天海画阁有很深的感情，而您为天海画阁奉献了一生，我相信您对天海画阁的感情肯定比我还要深得多。今天，我不当你是董事长，您也别当我是下属，我们一起来讨论一下天海画阁的危机，好吗？”

王斌一番话说的周博悚然动容。已经很久没有人要求过，要这么坦诚地跟他谈话了。

“好，我愿意跟你讨论这些问题。”

王斌开始侃侃而谈：

“现在天海画阁所面临的外部危机，我想我们就不用讨论了。今天我想讨论的，是天海画阁的内部因素。”

“难怪你执意辞职，我早就看出来，你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决不介入到我的家务事中。”

“是，不介入您的家务，是我的原则，但现在天海画阁的危机是由内部而起。如果我关心天海画阁，真心希望天海画阁能走出困境，就不能再有所拘泥于世俗的看法，和个人的蝇头小利的得失了。”

“很好，你说，我会认真听。”

“您一定也觉察到了，这段时间我们的工作开展得非常吃力，没采取一个措施，后果总是让我们的公司更加被动。”

“对，在你来之前，我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那您有没有找到原因呢？”

“没有。”

“我想我找到了原因。”

“那你说说看。”

“原因就在于，您采取措施的时候，不是完全站在天海画阁的立场上出发，而是站在周家的私立这一立场上出发，您先让我把话说完，”看见周博要驳斥，王斌开口阻拦。“我知道您想说，天海画阁就是周家的，这一点我承认，相信任何人也无法否认。事实上，多年来，天海画阁的利益和周家的利益完全就是一致的，所以那个时候，我们站在周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和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现在天海画阁和周家的利益已经不一致了，因为您和您的继承人之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我承认，你说得非常对，我们产生了分歧。”周博面沉似水。王斌暗暗佩服，周博毕竟是周博，永远深沉如斯。

“所以，现在您事事想的都是如何保证周浪他们对天海画阁的传承，而他们时时刻刻想的都是保护自己的私利。到头来，形成的局面就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在维护天海画阁，而是在维护周浪他们的私利。”

王斌一席话，让周薄如醍醐灌顶！天啊，他真是当局者迷。苦思冥想了这么多天，而答案其实就这么简单：因为儿女能力有限，怕他们不能驾驭有能力的经理，所以他多年来一直不敢重用外人，导致公司里乏人管理。为了保证周家人对画廊的统治，他明知道他们能力不足，却委以重任，致使现在公司的生意四面楚歌！

王彬接着说道：

“三年前，您驱逐何欢。我明白您的想法，我也承认，何欢外柔内钢，不好控制，留在天海画阁难免会生出事端，但是您当时采取的措施，太过于激烈了。我深知，你之所以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就是为了不得罪周浪和周澜。”

周博沉默的听着，他也只能听着，因为王斌说的都是事实。

“可是您就不想想，你这么做，是暂时哄好了周浪和周澜，却伤害了何欢，也伤害了周涛的在天之灵，您还伤害了，”王斌猛然停住了，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我还伤害了什么？”周博的声音有些无力。

王斌狠了狠心，从袋子里抽出了一份东西：

“在调查公司提交调查报告的时候，我从里面抽走了这份东西。”王斌把一沓复印件递到了周博的面前。

“这是什么？”周博不能置信的翻看着。

“调查公司非常负责，他们为了能够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不仅调查了苏菲和周涛，所有的相关人员，都被他们秘密调查了，这是他们调查出的，何欢离开深圳以前，在一家医院里做过手术的证明，她做的是堕胎手术。”

一时间，周博如五雷轰顶，‘何欢竟然有了孩子！？’

“是周涛的？”其实周博不问也知道，肯定是周涛的。

“我这次去敦煌，还专门问过何欢，她为什么要打掉这个孩子，她说原因很简单，一，孩子应该是爱的结晶，周涛既然不爱她，那这个孩子就不应该存在。二，她住院期间吃了太多的治疗神经的药物，已经影响到了胎儿。如果生下一个有缺陷的孩子，对孩子也太不公平。”王斌当然没有去问何欢，但这个理由不用问，想也能想出来。

周博已经老泪纵横，他做梦也想不到，周涛竟然留下了孩子，而孩子竟然又这么失去了。一时间，他心中五内俱焚，他想着痛恨何欢，但是何欢所说的那两个理由，句句真实，他不敢想象，周涛的遗腹子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孩子。究其原因，这桩惨事的始作俑者还是他周博！周博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他们最后一次谈话时，何欢惨白的脸庞。当时，何欢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怀有身孕，而他却对何欢说，周涛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当时，我觉得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不想让您收更多的刺激，所以我擅自做主，隐瞒了这份资料，请您责罚。”王斌冷静地说。

周博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也是好意，我责罚你做什么，要说该受责罚的是我，是我没有保住涛儿的血脉。”

“不是您，是周浪周澜，”王斌豪不容情：“多年来，他们从没有顾及过骨肉亲情，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公司的发展，他们想得从来都是他们个人能够捞取多少好处！”

周博已经无力反驳，颓然得靠在椅子上。

“董事长，”王斌的声音低了下来，“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周博虚弱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至少你还肯为了天海画阁而激动愤怒。”

王斌轻叹了一声，真诚地说道：

“董事长，您关爱儿女，这我理解，我也有孩子，如果我的儿子遇到危险，我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舔犊之情，人皆如此。但是，你爱他们不一定就非要把天海画阁的担子交给他们。董事长，您想过没有，为什么周浪他们会显得如此不肖，就是因为你把公司的担子强加在他们身上的原因啊。”

“为什么？”周博无法理解。

王斌耐心的解释：

“您开创了一个画廊，非要让自己的儿子来继承。可您想过没有，您的儿子是否喜爱这个行业，是否适合这个行业，是否有能力驾驭这个画廊？”

一连串的是否问住了周博，他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王斌继续侃侃而谈：

“如果您的儿子有很强的能力，可他不喜欢开画廊，那么如果他全了孝道，就要压抑住自己的兴趣，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快乐。换言之，像周浪这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显得周浪和周澜如此的不肖，就是因为您把他们放在了他们不适合的位置上，给了他们太多的压力。多年来，我冷眼旁观，他们两个根本就不适合作画廊的管理者，而您非要让他们做，到头来，他们吃力，您不满意，画廊承受损失。这都是何苦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也许，您让他们去干自己的能力能够驾驭的事，他们会快乐很多。那样，他们不用整天背负着这么重的压力，您也不用整天替他们收拾残局。”

周博认真地听着，虽然这些观点很陌生，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王斌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董事长，家业传承，无可厚非。但是传承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非得让自己的子孙来干这个事业。您想过没有，这次周浪想把画廊卖给王氏，你阻止了。那下次呢，您百年之后呢？多年的压力，已经让周浪对画廊深恶痛绝，没有了您的制约，恐怕他第一件事，还是卖掉画廊。在这种情况下，天海画阁还能延续下去吗？”

周博目瞪口呆，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王斌等了一会，见周博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就把那份厚厚的文件推倒了周博的面前：

“董事长，今天我逾越了，还请董事长原谅我的不敬。这是我写的一个方案，是否采纳，请董事长定夺。”说完话，王斌鞠躬告退。

王斌走后很久，周博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王斌今天的话，拨开了一直挡在他眼前的迷雾，为他展开了一张绝望的画卷。是啊，王斌说得很有道理，那现在应该怎么做呢？他打开了王斌的报告，报告很详细，但是并不复杂，其实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把天海画阁改为股份有限公司！吸纳新股，划分股份，由周家占据绝对多数的股份，由股东大会推荐股东为董事长，成立监理会，监管公司进程……

周博陷入了沉思，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好办法，如此一来，周浪周澜即使不干画廊，也可以坐享巨额分成，而画廊的大股东永远是周家人，那画廊也就是周家的。有董事会，监理会，他们也不能胡来。

周博反复想着，眼见这天已经黑透了，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饿。吸纳新股，还可以充实画廊的力量，让天海画阁眼前的渡过危机。周博彻夜未眠……

终于，周博做出了决定，他拨通了王斌的电话：

“王斌，你的报告我已经看完了，所以我想你也该恢复助理的职务了。”周博开门见山。

王斌一愣，但来不及多想了，只好应道：“是。”

“还有，你通知何欢，后天，给涛儿迁坟祭奠，让她过来一趟。还有，”周博沉吟了一下：“按照我的原话告诉她，就说我说了，天海画阁要进行股份改组，她是我的儿媳妇，又为天海画阁立下了汗马功劳，理应有她一份。”

电话那一端的王斌，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不敢相信的看着电话，心中如翻江倒海：成功了，天海画阁有救了……

何欢接到了王斌的电话，愣在了当场，

“王助理，你不是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

“这就是你的改组方案？”

“对。怎么你认为不好吗？”

“很好，这是解决天海画阁目前弊病的最有效的办法，只是我难以相信，你竟然能够说服周博。”

“其实很简单，董事长固然爱他的儿女，但他更爱天海画阁。”

“有道理。”

“你不想失约吧。”

何欢叹了一声：

“我不会失约。”

“那就好。见面后我们在详谈。”

“好的。”

“再见。”

“等等，王助理，你会不会太乐观了？”

“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王斌郎然一笑：

“尽人事，听天命，我尽力了。”

“很好。王助理，又一句话，可能有些冒昧，但是我还是想说出来。”

“你请说。”

“如果天海画阁的改组计划失败，如果周家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我希望你可以考虑我的公司。”

王斌一愣：

“秦云瀚的公司？”

“也许是我自组的画廊。”

“你要自组画廊？”王斌吃惊非小。

何欢轻笑了一声：

“那是远景，我只是希望能够和你合作，如果天海画阁不给你我机会，我希望可以另找机会。”

王斌沉吟了片刻：

“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在天海画阁继续合作，因为我们曾经合作得很好。但是我会记住你的邀请。”

刘恒和宋振峰就坐在何欢的身边，这几天，何欢一直在跟刘恒讨论敦煌画院的工作。

“我看你得练分身术了，”刘恒笑言：“秦云瀚，天海画阁，敦煌，还有咱们新近讨论的计划，我算算你得分成几瓣。”

何欢笑斥：

“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

“秦云瀚那里我是客卿幕僚的身份，天海画阁还是未知数，敦煌这里是我准备养老的地方，咱们的计划，又你看着呢，我操作好你就行了。”何欢说着话，已经笑倒在了宋振峰的怀里。

刘恒也笑了：

“我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来，你干了这么多事，谁给你发工资啊？”

“好像是秦云瀚。”

“工资高吗？”

“还行，不低。”

“那替我谢谢他，帮敦煌画院省钱了。我就可以白用你，不用考虑你的生活问题了。”三人大笑。

宋振峰扶起了何欢：

“欢，祭奠仪式你会去吗？”

“你觉得呢？”

“去吧，夫妻一场，而且又是周博叫你去的。”

何欢敛起了笑容，她还没忘周涛白日祭奠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宋振峰安慰道：

“没事，我陪你去。”

何欢一愣：

“那，行吗？”

“没事，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哥哥，陪你祭奠丈夫，也合情合理。”

何欢点了点头。

“还有，欢，既然去了，就好好着，对长辈该怎么称呼怎么称呼。”

何欢没想到宋振峰回提出这个问题来，她愣了一下，但马上明白了宋振峰的意思：

“你还是在千方百计得让我忘掉仇恨。”

刘恒突然插了进来：

“那你们今天就得走吧。”

“对，反正我也该去找秦云瀚报到了。报到完以后，我就会回来，会会王氏财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