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章 敦煌画院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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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脸上的脂粉太厚了,厚的让人看不出来她本来的面目。眉毛,眼线,唇线一看就都是纹的,而且工艺非常粗糙。女人的脖子很短,上面的皮已经坠了下来,这是化妆品无法掩盖的,残酷的暴露出了女人的真实年龄。

女人的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花上衣,上衣的领口开得太低的,萧雪飞一辈子也没穿过领口这么低的衣服。女人的腿上是一条不及膝盖的黑色裙子,黑裙子的下摆上还缀了一圈像蚊帐似的黑色花边,硬硬的支着。上衣和裙子上都缀满了亮晶晶的装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衣服及其廉价,一身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二十块钱。而且这个女人穿得也太单薄了,萧雪飞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风衣,不能想象怎么会有人这么不怕冷,在这样的早春时节,就把胳膊腿的都露了出来。

这个女人不仅露出了整个的脖子和大半个胸脯,而且还露出了小半截胳膊,膝盖以下的腿也露在了外面。女人的脚腕和手腕上戴着几根有些褪色的红丝绳充当饰品。

“这女的也太吓人了。”萧雪飞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了目光,压低声音对何欢说,可是半天也没听见何欢回话,萧雪飞回头一看,何欢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僵硬状态,直直的盯着那个女人。

萧雪飞拽了拽何欢:

“她这身打扮,要是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的,站在荒郊野外的野店门口,那她肯定是那种最便宜的妓女,可是她这岁数……”萧雪飞一边啧啧摇头,一边想拉走何欢,说实话,这样的女人,多看一眼都反胃。可是何欢就像是被定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的,连眼神都没有从那个女人脸上移开。

何欢这是怎么了,萧雪飞心里不禁发起急来,不管那个女人是什么人,这么盯着一个人都是非常不礼貌的。而且那个女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何欢,只见那个女人马上把头高高的仰了起来,并且用一种很别扭的步子,朝着她们两个人走了过来。

天啊,萧雪飞在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女人好像一下子就换上了一幅找麻烦的神气,何欢怎么还不走啊,她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这样一个女人发生纠葛。

终于,那个女人走到了何欢的面前,萧雪飞想开口说个对不起,毕竟是她们俩先盯着人家看的,可是还没等萧雪飞开口,何欢已经说话了,她只是轻轻的吐了一个字:

“妈。”

萧雪飞一下子长大了嘴,就算是一个手榴弹在公园里爆炸,萧雪飞也不会更吃惊了,何欢刚才叫得是,是‘妈’!那,那眼前这个女人,岂不是,岂不是,

“舅妈!?”萧雪飞本能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其实,萧雪飞小的时候就没怎么喊过齐英舅妈,因为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几乎就是仇人,可此刻萧雪飞竟然不由自主了喊出了舅妈!事实上,萧雪飞的这声称呼是充满着怀疑的,她衷心的希望有人能告诉她,‘你搞错了,她不是你的舅妈。’但是,她只能失望了,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挂着一脸装模做样的笑容开口了:

“呦,是小雪呀。”齐英的声音尖锐的像只发情的火鸡,咯咯的刮着人的耳膜。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萧雪飞都不记得了。她只知道齐英在不停的向何欢说话,语气、神态都拿腔作势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而何欢一直就保持着最初的,第一眼看见齐英时的姿势听。

后来,齐英跟着一个又老又丑猥琐不堪的男人走了。直到齐英远的连背影都消失了以后,何欢的身体才像被解除了魔法似了,恢复了知觉。

“咱们走吧。”何欢招呼萧雪飞,萧雪飞没听见,仍旧望着齐英消失的方向,——她从听见何欢叫‘妈’起,就一直愣到现在了。

“走啦。”何欢开始拽萧雪飞了,显然,两个人现在已经置换了角色。

直到回到了家,萧雪飞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何欢倒也不以为意,因为任何人乍一看见齐英这么个亲戚,也会受到震撼,这很正常,虽然萧雪飞震撼的时间比别人稍微长了一些。

等何欢从卧室里换完衣服出来,却呆住了,她看见萧雪飞坐在沙发上,泪流满面,而且眼泪还在不断的抛落下来。

“小雪,你怎么了?”

这一问,萧雪飞哭得更厉害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她,她一直这样?”萧雪飞抽搐着问。

“谁?哦,你是说我妈,差不多吧。”何欢回答得很平静。

萧雪飞突然扑倒在沙发上,号啕大哭了起来。

何欢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没事,”萧雪飞抽抽噎噎得说:“你别管,我就是想哭”。萧雪飞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你不该叫她妈,你不该叫,你就不该理她。”

何欢没有再说话,她拿了一条毛巾,在萧雪飞的对面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萧雪飞哭。何欢完全能够理解萧雪飞的此时感受,每一个少女都有属于自己的瑰丽的梦,而在这个梦中,母亲是最神圣、最美丽的一个光环,这个光环不容亵渎。所以齐英最大的错误不是她的不自爱,而是她玷污了母亲这个名称。

终于,萧雪飞哭累了,何欢扶她做了起来,把毛巾递到了她手里,两个人一时无言。过了良久,萧雪飞才开口:

“我小的时候就不喜欢她,舅舅离婚后,我妈更是没说过她好话,可我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一个人。”萧雪飞像是想挥掉一个恶梦似得缓缓摇头,“太可怕了。”

何欢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

“你所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比今天这样更可怕,我十几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了。那时我和你今天一样,天天哭,可是哭有什么用,她还是我妈,这个事实永远也没有办法更改,我爸爸可以用离婚来解除他们之间的一切牵绊,但是我不行。”

“你是说,你们现在还有来往?!”

“当然,我每月给她钱。过去我在深圳,是一年给一回,给得多些,现在是一个月给一回,不过比过去少了。”

“你是说,你每个月都会看见他!天啊,还好,她没要和你住在一起。”

“她现在身边还有男人,所以不需要我,如果有一天,她觉得需要我了,我只能和她住在一起,因为她是我妈。”

萧雪飞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出话来,是啊,‘她是我妈’,这四个字,足以解释一切了。

“你恨过她吗?”萧雪飞轻声问。

何欢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

“应该说,没有。过去,十七八岁的时候,纵然对她有再大的不满,也不敢升出恨母亲这个念头,那会儿只会想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后来,结婚了,远远的离开了家,也就不想这些了。到后来,人过三十,对于很多事,不管是理解的还是不理解的,都可以接受了,也就更谈不到恨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谁都没有权力去评论别人的生活方式的是与非,更何况,是自己的母亲呢。”

何欢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因为想到了过去,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宋振峰,当初,就是因为自己是齐英的女儿,何欢才背负上了自卑的十字架,不敢对宋振峰有任何非分之想,认定了一个那么优秀的男人,不可能会爱上她,今生的最爱就这么着因为母亲而失去了。当时,自己都没有想过要恨母亲,现在还有什么事值得去恨呢?人生啊,一眨眼,三十多年都过去了,剩下的日子,就这么过吧。

夜已深沉,萧雪飞在自己的卧室中辗转难眠,她今天第一次觉得,何欢是如此的不幸,没有事业,没有丈夫,没有爱人,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是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没有母亲!从小到大,母亲都是萧雪飞最坚强的依靠,而且她认识的每一个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成功与否,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位无私且慈爱的母亲在支撑着他们的人生。萧雪飞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有一位像齐英这样母亲,那该如何生活。

萧雪飞实在躺不住了,她想帮何欢,她不忍看见何欢如此的孤单,凄凉。该怎么办呢?忽的,萧雪飞脑海中灵光乍现,帮何欢找一个优秀的男人!对,就这么办!萧雪飞一跃而起,打开了电脑,她知道最近秦云翰跟何欢联系紧密,她要助他们一臂之力!秦云瀚结婚了又如何,好男人本来就应该共逐之,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

萧雪飞飞快的敲击着电脑,这是她给秦云瀚写得最长的一封信。她不厌其繁详尽描述了何欢的家庭,以及今天亲眼看见齐英的所见所闻,并且认真阐述了何欢的隐忍与包容……

早上,何欢她们俩正在吃早饭,何欢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秦云瀚。

“你好。”何欢轻快的打着招呼。

“你好。今天还好吗?”

“挺好的,怎么了?”

“没有,就是想问候一声。”

“多谢挂念,我的确挺好的。”

“跟我不用说这些套话吧?”秦云瀚故作指责的调侃,何欢也笑了:

“找我有事吗?”

“今天我可能要到你那边去,中午一起吃饭?”

“好吧。今天我请你。”

“没问题。嗯,还有,你下午能不能请会假?”

“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和你聊天,好放松一下身心。这个理由能够被接受吗?”

何欢笑了出来:

“高手。”

“你说什么?”

“说你是谈判高手。”

“那就是说中午和下午都没有问题了?”

“没问题。中午等你电话。”

“好的,再见。”

因为坐得近,也因为关注,电话里,秦云瀚说的话,萧雪飞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禁得意的笑了:‘看来昨晚那封信起作用了……’

“表姐,是谁啊?”

“一个朋友。你中午自己吃饭吧。”

“只是普通朋友吗?”

“比较谈得来的朋友,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表姐,其实你也应该转变转变观念了。”

“怎么说?”

“现代的女人找丈夫,已经不会再只局限在未婚的圈子里找了。只要两个人觉得合适,觉得有感情,那么对方是否已婚什么的,都不是问题,重要的就是,两个人要相爱。如果你们相爱了,那就说明,他和她妻子不再相爱了,而没有爱的婚姻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何欢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打断了萧雪飞的演讲:

“小雪,你知道刚才来电话的是谁吗?”

“我不知道。”萧雪飞本能的脱口而出……

刘恒见宋振峰之前,是很忐忑的。因为他对宋振峰的大名是如雷贯耳:博士,画家,研究敦煌壁画的权威级人物,目前国内好几所知名美院争相聘请的教授,敦煌画院的现任院长兼实际负责人,这一系列的头衔,足以让人晕头转向。

可他真没想到,宋振峰竟然如此的年轻,如此的俊朗!难怪以前,刘恒曾经听到人戏称,宋振峰是中国画坛的首席美男子。眼前的宋振峰三十四五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华。宋振峰个子高挑,全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可斯文儒雅中却又挟带着摄人的气势,不怒而威。在刘恒看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宋振峰的那双眼睛,过于的深邃了,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冷,让人不可亲近。

刘恒和宋振峰两个人一见如故,刘恒到敦煌的第一天,就被宋振峰带回了家,安排他住在了萧雪飞住过的那间客房里。两个人白天一起去观赏画窟,看画院里收藏的临摹画卷,晚上还常常秉烛长谈。不知不觉,刘恒已经在敦煌盘桓了近一个月了。

当两个人开始熟悉起来以后,刘恒对宋振峰说的第一件私事就是:

“振峰,你有没有想过把你的眼神变得温暖一些,让你脸上的表情在快乐一些?”

“为什么?”

“你知道吗,你真是空辜负了你这幅好相貌,如果你能让你的眼神变得明亮温暖,让你的面部表情不这么冷酷僵硬,那一定会有无数女人为你疯狂。”

宋振峰含笑望着刘恒。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聪明,开朗,善良,而且能看出来,刘恒对生活充满了热忱和勇气。宋振峰明白,这种热忱只有一直都生活在幸福中的人才会拥有,像他本人,也坚强,也热情,也善良,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具备,刘恒的这种充满欢快的热忱:

“有些东西不是说变就能变的。而且我也不想任何女人为我疯狂,那让我恐惧。”

刘恒早就听说,宋振峰对任何人都真诚有加,唯有拒绝起女人来,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甚至只要看见女人,宋振峰就脸笑容都没了。这在美术界已经传为笑谈:

“难道就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女人没那么可怕,你只要对她们稍微温情一些,她们就会特别无私的为你奉献出全部?”

宋振峰笑了:

“在我三十岁之前,几乎平均每天就有一个人跟我说这种话。后来就越来越少了,到了近两三年,就基本绝迹了。”

“在这件事上,从来就没有人能说服你吗?”

宋振峰要了摇头:

“我一直认为,如果有一个女人为我奉献出全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刘恒无奈:

“我开始怀疑你天生就少一根感情神经了。”

他只是随意的一句玩笑,没想到宋振峰却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以前劝我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你也看出来了?”

刘恒气结:

“你真以为你自己没长感情神经啊?”

“我真这么认为,我觉得可能是我在出生的时候,感情分配不太均匀,把所有的感情都分配到绘画上了。”宋振峰真诚地说。虽然不是天是不懂得爱恋,但是因为失去了心中的最爱,所以才把太多的浓情痴恋都寄托到了绘画上,这两者之间应该也差不多吧。

刘恒终于像以前无数个游说者一样,败下了阵来。

一天晚上,刘恒和宋振峰吃过晚饭,回到刘恒的房间里聊天。

“越在这里呆的时间长,就越能理解你还有那么多画家,怎么一下子就在这里呆了十年。每天看着苍茫大漠,看这石窟里的这些艺术瑰宝,就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融进了另外一个时空,世俗中的那些功名利禄都不重要了,只想徜徉在这个时空中,一辈子不出来。”刘恒对宋振峰说:“真羡慕你们啊,可以这么超脱的悠然世外。”刘恒舒服的仰躺在了单人床上。

宋振峰擎着个茶杯,

“羡慕就留下来,这里从来都不拒绝真心热爱艺术的人。”

刘恒嘿嘿一笑:“不行啊,从我二十岁那年卖出第一幅画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再也做不成画家,因为当一个画商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只能在心中深深的羡慕的你们,并且渴望着来世能够当一个真正的画家了。”

宋振峰的眼眸突然变得很深了,沉吟了一会,像是自言自语般的:

“画商,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

刘恒仍旧仰躺着,所以没有看见宋振峰脸色的变化,还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就漫不经心的说:

“不怎么样,庸俗、市侩。比当画家差远了。”

宋振峰有些好笑:“那你还非要当画商?”

“那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天生就很庸俗、市侩吧。”刘恒嬉笑着说。笑过之后,刘恒从床上一跃而起,踱到窗前,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了:

“我是开玩笑的,我爱画商这个职业,甚至可以说,我对这个职业是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不管世上的人,对商人,对画商有多少偏见,都改变不了我的态度,我会做一个画商,并且一直做下去,我喜欢它的充满变数、充满挑战的特性,不管这条路有多么难,会遇到多少失败,我都不会放弃。我的理想就是,重新整合画商的市场,让它变成一个有序而且公平的战场,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一个有序公平的战场中,靠着自己的实力和能力,做一个成功的画商。”

刘恒态度卓然,宋振峰也不禁为之动容:

“我原来还以为只有艺术才能让人这么狂热。看来是我的眼界狭隘了。”

宋振峰招呼刘恒在桌边坐下,为刘恒续上了一杯热茶,四月时节的大漠之夜,依旧有些浸骨的寒。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有些公司向聘请你去做经理,你决定好了去哪里了吗?”

“还没有,他们所能提供的工作环境都不是我想要的。不过,我可能要从里面选择一家了,因为我闲的时间太久了,已经闲不住了。先选择一家,至少可以先干着,我摸不到生意,就像你摸不到画笔一样,会浑身难受。”

“你所说的环境是待遇吗?”

“待遇是一个方面,虽然我现在单身一个人,不用养家,但是工资待遇毕竟标志着我的价值,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我是渴望能够找到一个能够实现我的一些理念的地方。”

刘恒甩了甩头,对自己的表达不太满意,但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句。倒是宋振峰替他说了说来:

“就像是画家,在特别想表达某种思想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好的利益和素材。”

“对,就是这个意思。”

宋振峰又沉默了一会,

“刘恒,自从你来了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来到敦煌十几年了,敦煌画院从无到有,迎来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有才华的年轻人。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都是要用一辈子去画画的人,包括我也是,我们不懂,也不想去了解绘画以外的事情。我们的毕生精力都已经投入到绘画中去了。”

刘恒不知道宋振峰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宋振峰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因为他从来没见宋振峰有这么严肃过:

“敦煌画院的前身,来自于一个外国的公司的投资,根据当年的合同,那家公司和敦煌画院的合作到今年春天就已经结束了,并且合同中明文规定,合作结束以后,投资公司就会把画院这些年来临摹的作品的所有权,交回画院。所以,现在敦煌画院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画院,并且拥有这十几年来所有画家的敦煌壁画临摹作品。前段时间,画院的创始人,也就是我刚来敦煌时的师长,又来到了敦煌,他对我说,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有志于经营敦煌画院的人,把这个画院经营下去。让敦煌画院有足够的财力,去继续临摹大漠深处那些从没有被开掘过的壁画珍宝。他还希望,让敦煌画院能够成为更多的画家的平台。刘恒,你愿意做这个工作吗?”

刘恒呆住了,他从来没想到,在大漠深处,在这个刚刚被他成为纯艺术的地方,竟然会和生意扯上关系。商人的本能让他遇到任何问题都不会考虑太长的时间,看见猎物就先扑上去捉住再说,至于吃不吃,那倒是可以捉住以后再考虑。

“我想这个工作对我非常有吸引力。但是我需要详细了解了画院目前的实力,和管理组织结构,以及管理者对经营效益的要求以后,才能确定我有没有胜任这份工作的能力。”

真是在商言商,一涉及到生意,刘恒马上就恢复了他的商人本色,迅速的整理出了一套得体的说辞,既显得合情合理,又进可攻退可守,为自己了留足了出路。

宋振峰哪里参的透刘恒此时的百转心肠,只觉得刘恒的话听起来很实在:

“行,那什么时候你有时间就到画院去,想要问什么,查什么,就找他们相关的负责人就行了,我明天就跟他们打招呼,让他们配合你。”

面对宋振峰的坦荡,刘恒微微觉得有些汗颜,他不想再继续谈这件事了,就换了个话题:

“敦煌最大的画窟是哪一个啊?”

“最大?你是指面积吗?”

“也不是光指面积,”刘恒想了想:“就是里面壁画最多的,被你们临摹时间最长的一个画窟。有具备这个显著特征的吗?”

“有,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哦,我有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她写了一些东西,托我带到敦煌来,到最大的石窟边上,帮她烧掉,好结束一段过去。我既然受人之托,总得忠人之事啊。”刘恒来敦煌之前还想着,如果有可能的话,帮何欢找到那个男人,可是来了以后,每天面对着戈壁上千百年来不变得的落日黄沙,反倒觉得,冥冥中的一切,自有定数,不必强求,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宋振峰不由得失笑:

“也是个学画的人吧?”

“算是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只有学画的人,才会这么感性,才会用这么虚无缥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是啊,学画的人可能就是比别人敏感,因为只有敏感才能在人们都司空见惯的东西中发现美,才能用那些最普通的颜色和形状,表达出最复杂的感情。”

“所以我不明白,一个像你这样从小学画的人,应该也是细腻而敏感的,怎么能适应商场,做一个商人呢?”‘宋振峰,你此时心中是在想刘恒吗?’宋振峰感到心中抽痛了一下,他用力皱了下眉,把那些不该出现的念头赶出脑海,命令自己专注于和刘恒的谈话。

“应该说,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去适应吧。”刘恒认真地想了想:“就像一个在热带长大的人,可是他迷恋上了北极的风光,或者是一个一直生活在内陆的人,偏偏热爱上了大海,那么他就只能选择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了。”

宋振峰喃喃低语:

“迷恋上了,热爱上了,所以就可以为了他而改变,哪怕吃再多的苦也在所不惜……”

“对。”刘恒肯定的答复。他没有听出宋振峰的话外之音,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宋振峰已经悄悄的退倒了阴影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宋振峰匆匆告别了刘恒,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直接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他没有开灯,因为他不敢开,他害怕脸上浓浓的思恋和悲伤暴露在光明之中。尽管现在屋里没有别人,他还是不能。

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些被刻意封闭起来的记忆,突然之间都鲜活了起来。人们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退出何欢的生命已经十几年了,心中的痛却一点都没有减轻。

从知道刘恒也是画商的那一天起,他的心中就涌起来抑制不住的思念,真想问一问,刘恒认不认得何欢,知道不知道天海画阁。尽管他知道,何欢一定过得很好,因为宋振峰坚信,如果何欢过得不好,一定会来找他。天知道,有多少回在梦中,看见何欢形容憔悴的来到了敦煌。每一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宋振峰都会深深的自责,何欢是他最爱的人啊,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就盼着她过的不幸福呢?即使这种盼望是潜意识中的,也不可原谅。

原以为,已经可以能够承受他们夫妻恩爱的事实,可是事到临头,宋振峰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软弱,话还没有问出口,就逃了出来。“唉——”宋振峰深深地长叹了一声,这是何苦啊,不问了,再也不问了。知道了他们夫妻的现状又能如何,徒增伤痕而已,既然错过了,就认命吧,做不了别的,至少还可以年年月月为她祝福吧,何欢。

刘恒说干就干,一头扎进了经营画院的可行性分析里。十几天下来,工作已经初见成效,刘恒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经过了这段时间详细地了解和分析,刘恒反倒更矛盾了。一方面,一种属于商人的本能告诉他,敦煌画院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实在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驾驭这个画院的能力。画院正式起步阶段,如果能够领导着它立足商场,那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成功。可反过来说,起步阶段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商业基础,如果自己没有能力给它打下这个基础,那就意味着,敦煌画院和他刘恒的前程都会风雨飘摇,一个弄不好,就什么都没有了。

拼一把,接下敦煌画院的担子,也许真的能创造出一个能够让他大展拳脚的平台,但也许会摔得很惨。稳妥点,到别的大公司去,虽然理念有些差异,但会有很多现成的条件给他保驾护航,基本不会失败……

天啊,刘恒惨叫了一声,不想了不想了,再想下去,头都炸了,问题是就算头炸了,也不会有结果。

刘恒告诉宋振峰,他需要思考,吃饭的时候就不用叫他了,他想吃的时候,自己就去吃了。宋振峰倒是对这种状况很容易接受,因为他们画画的时候,一进入状态也是这样的。所以,他非常配合得再也没来找过刘恒,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以至于刘恒闷得难受的时候,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着,弄得刘恒都说不清,他对于宋振峰这种理解和配合,究竟是该感动还是该气愤。

想当初在深圳的时候,每当刘恒他们告诉了何欢,他们要闭关画画,不让人打扰,也不和人联系了,何欢也是真的就不来了。可是何欢就好像能掐会算一样,每当他们需要和人讨论,或者食物短缺的时候,何欢总是会从天而降。哎,论起当画商来,自己的功底跟何欢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啊。

何欢!

就像一道闪电突然在刘恒已经混沌了的脑海中划过!自己怎么把何欢给忘了,可以和她去商量啊!万一何欢对敦煌画院也有兴趣,愿意和他一起干,那他们的胜算就能达到七成!刘恒越想越兴奋,一下子蹿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体内凝滞住的血液又重新开始流淌了。对,去找何欢!马上就走。

刘恒向屋外冲去,却和正要进门的宋振峰撞了个满怀。

“正好,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我想……”刘恒硬生生的住了口,因为他看见宋振峰的脸色阴郁,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萎靡。

“你这是怎么了?”刘恒随着宋振峰坐下,关切的问。他知道,宋振峰平时虽然不像他似的乐天,但是却也总是一派平和从容,笃定坚强的,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刘恒,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宋振峰的声调低沉。

“没问题。”见刘恒想都没想就直接同意,宋振峰的嘴角浮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但转瞬即逝。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师长吗,就是提议把画院继续经营下去的那位前辈。”刘恒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宋振峰说的是谁。

“他刚才打来一个电话,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说他有一个老朋友,多年来一直经营画廊,最近这位朋友找到他,希望可以垄断敦煌画院的经营权,并且提出了很多种合作方式供我们考虑。老师说,对方的态度非常积极,不等老师做出决定,就已经启程来敦煌了,可能今天就到,老师希望我能和他们接洽一下。”

刘恒困惑的看着宋振峰,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从宋振峰的话里找到重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宋振峰如此的沉重。

停了一会,宋振峰才又艰难的接着说:

“你也知道,我不太善于和这些人打交道,我想,让你替我去和他们接触一下,反正这些天,你对画院的情况也都了解得很清楚了。”

“这不太合适吧,我毕竟是个外人,而这种合作的事纯粹是你们的家务事。”刘恒觉得宋振峰的提议有些匪夷所思,他现在的身份甚至已经不是来观光的客人,已经成为了敦煌画院的候选经理人了,在这个时候,却让他以主人的身份,去和另一位想当经理的人谈判,并以此来决定让不让这个人来当经理,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如果他去谈判,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都躲不过流言蜚语去。商场的流言,杀起人来比刀子还快。这件是绝对不能干。

“不会的,我在电话里,已经向老师介绍了你的情况,他也很满意你。说可以让你去谈这件事。”

“你是说,你和那位前辈老师,都觉得由我去谈判这件事,没什么不合适的?”刘恒充满怀疑的问。

宋振峰肯定的点了点头。

刘恒有些无奈,画家和画商的思维方式真的差了这么多吗?

“其实我觉得你满可以去谈这件事,你绝对有这个能力。”刘恒开始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问题,他说的是真心话,也许宋振峰不像一般的商人那么狡诈,但就凭他对敦煌画院的了解和聪慧,完全可以轻松的处理这件事,他也相信,宋振峰肯定能在和对方完全接触过以后,做出对敦煌画院最好的抉择。

“我不行,真的,或者说我不想,至少这次我不想。刘恒,帮我一回,好吗?”宋振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刘恒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铮铮硬汉,周身都弥漫着一种浓浓的悲伤,那悲伤浓得都能让人看得见、摸得着,就这么一层有一层的围着宋振峰,刘恒都快看不清宋振峰的眉目了。这究竟是怎么了?算了,不问了,刘恒一昂头:

“行,我去。”为了朋友,这事干了!有什么啊,大不了传出去,让同行们说他刘恒不地道,谁爱说什么就说去吧。

“你们有没有一个总的指导思想啊?我要是谈的话……”刘恒停住了,他不解的望着宋振峰,宋振峰的悲伤并没有因为刘恒的首肯,而减去一丝一毫,他还是那么痛苦。“振峰,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刘恒现在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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