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十二章 夜谈(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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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数?”

“对,劫数。古人最爱用的一个词。”

“古人最爱用的词?”刘恒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劫数’,从古至今就不是个好词,他不明白何欢怎么会认为古人会喜欢这个词。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东西。然后我就发现,其实中国古代有很多很哲学的东西。所谓的‘劫数’就是一个。在中国传统的意识状态里,在人的一生中都存在若干个大小不等的劫数,每当遇上灾难的时候,就是在‘应劫’,就是‘在劫难逃’。人只有应过了固定的‘劫数’,才能过上平安的日子,反之,如果躲过了该有的劫数,就会发生更大的灾难。”

“这不是对那些不幸的人的一种很消极的劝慰吗?其实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啊。”

何欢笑了,刘恒觉得,她现在的笑容就像浓茶,特别的苦涩,可是深深的苦涩里面,又能让人感觉出缕缕的清香和甘甜:

“当我没有遇上灾难的时候,我也曾经认为所谓的‘劫数’只是一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劝慰,是用来安慰那些愚夫愚妇的无稽之谈。可当我真正遇上了一次不幸,并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时候,我的想法改变了。

曾经在差不多两年多的时间里,不管我是在梦中还是在醒着,我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在深圳发生的一切。你无法想象,那对我而言,是怎么样的一种折磨。可是后来我发现,如果我按照古人的思想,去整理自己的心情,去对自己说,‘发生的这一切,只是我命中该有的一个劫数,如果这个劫数不是应在这里,那它就会应在其它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在劫,只要我在劫,我就肯定难逃。’这样想了之后,我的心情就好多了,我的思想就不再继续在黑暗的深渊中肆意沉沦了。”

刘恒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了,他站起来,背对着何欢活动了一下身体,借机好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即使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何欢所谓的‘劫数’的论点到底有没有道理,他是被何欢的坚强感动了。一个独居的女人,每天面对着那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每天面对着这座像坟墓一样的空宅,每天面对着自己内心深处地狱般的啃啮和折磨,她竟然挺过来了。不仅挺过来了,还在自己的精神状态都远远没有恢复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往日的仇敌。

“欢姐,你还是那么让我敬佩。你的作为不愧为一位磊落君子,只可惜周家的那些人,是不配得到你的宽容和宽厚。”

何欢又是一笑:

“其实我并没有刻意得去宽容些什么。如果说我主动放弃了对周家的仇恨,那也是为了我自己,一段充满仇恨的记忆,所带给人的,只会是痛苦和不快乐,既然现在我已经有了选择的能力,为什么不选择忘记呢?”

“可是仇恨不是应该铭记着吗?”

“仇恨与仇恨不同,有的仇恨的确是需要刻骨铭心。可是有的仇恨,还是早些忘记的好,例如我和周家之间的恩怨。换个位置想一想,周博也不过是在保护他的家族和儿女的利益,一方是他的亲生骨肉,一方是我,没有了周涛的维系,我和周家之间等于可以说没有了任何的关系,他在那个时候作出这个决定,虽然显得粗糙,到也不完全不可理解。”

“粗糙?”

“对,凭我对周博的了解,他当时对付我,应该有更加圆滑的方法。说实话,他当时采取的可以说是下策中的下策。也许是因为儿子的突然去世,他有些乱了方寸了吧。所以有的时候我就想,老年丧子,人生大恸莫过于此。看周博当时对我的行为,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谋略,可见他心中所受的打击有多么强烈,我又何必对一位老人伤心之极时所采取的行为耿耿于怀呢。”听了一会,何欢又低低的加了一句:“何况他对我还有培育之恩。”

对于何欢的这番话,刘恒也觉得无可辩解,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当时不是周博不想采取圆滑的方法,而是他那双儿女太不争气。

刘恒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想问何欢,纵然何欢原谅了周家的的所作所为,难道她也原谅了周涛的背叛吗?可是想了想,刘恒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不管何欢是否原谅了周涛,既然现在何欢正在慢慢的平静,又何苦再提起这些让人伤心的话题呢。’刘恒这样想。

所以刘恒什么也没有问,可是他闪烁的眼神没有逃过何欢的眼睛。

“怎么,你又有什么问题了?”

“哦,没有。”

“不会吧,你是在想周涛的背叛吧?”

刘恒有些感叹:

“欢姐,有的时候我总会想,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是,”何欢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承认:“我的确是太敏感了。敏感不是坏事,可是太敏感了绝对不是好事,因为过于的敏感对于自己来说,绝对是一种伤害。应该说,这是一种性格上的很严重的缺陷。好了,不讨论敏感的问题了,我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

何欢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

“说真的,我是先原谅了周涛的背叛,才原谅了周家的决绝。”

这回刘恒真的吃惊了,他确实没有想到何欢会给出他一个这样的答案:‘那样的背叛也能原谅吗?’

看出了刘恒的脸上的不能置信,何欢继续娓娓道来:

“真的,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我的一个朋友给了我答案,而且我也证实了。”何欢轻轻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我之所以原谅了他,是因为我对他的爱是有所保留的。”

“什么?”刘恒好像没有听懂的样子,其实他听懂了,但是有些不能理解,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何欢和周涛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

“有很多夫妻都是白头偕老,恩爱一生,但是他们之间的爱也分为很多种。有的是真正的‘愿同尘与灰’,可也有的是有所保留的,这种感情有所保留的夫妻,如果一辈子平平静静,一样可以恩爱到老,可是有了大的变故就说不定了。而我觉得,我和周涛之间的爱情就更像是这种有所保留的夫妻,也就是说我们是夫妻,但更像亲人、兄妹。我相信,如果他还活着,那我会祝福他和那个女人的,并且可以一辈子和他做最好的搭档,最好的知己,如果他遇上强敌,我会毫不犹豫的去帮助他,而不会因为他另有所爱,就记恨他。

可是,如果面对我毫无保留的爱的男人,我就不会这么做。当我毫无保留的爱的男人有了别的女人,我会马上走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看见他,也不让他得到我的任何消息,全当是我死了,然后在一生的时间里,自己都会伤心。”

何欢突然发现刘恒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她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你怎么了?”

“我在想,”刘恒认真地说:“等我找妻子的时候,一定找一个有保留的爱我的,千万不能找这种毫无保留的爱我的女人。”

何欢笑斥: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谁不愿意找个全心全意地爱自己的人啊?”

“我不这么想,”刘恒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这种毫无保留的爱,让人的负担太重了,我宁可要那种有所保留的爱,好让自己来去自由一些。”

何欢突然有些失神,她从来没有像刘恒这样想过问题,难道宋振峰也是因为看透了何欢这种神经质的感情思维方式,而才远远的逃开,去找别人的吗?何欢的心中剧烈的一疼,几乎昏厥了过去。她定了定神,掩盖的笑了一下:

“行了,扯太远了,反正不管你找什么样的,到时候别忘了让她来给我敬茶就对了。”何欢站起来,为自己和刘恒又倒了些热茶,接着说:

“不管怎样,该发生的已经都发生了,我也都接受了。而且说心里话,现在只是因为我还没有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所以才会显得这件事对我的伤害仍旧存在,仍旧在继续,我相信,等我重新找到方向,开始新的生活,到那个时候,这件事对我而言,恐怕就只有益处没有害处了,因为它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让我变得很坚强。”

刘恒微微颌首,建议说:

“你可以重新出来经商啊,其实经商还是很有意思的,每天都有新的刺激,会让人忘掉所有的烦恼。”

何欢笑了:

“那是对你而言的。说我是天生的商人,我看你才真正是。”何欢的声音转而低沉了:“对你而言,经商是一件光明快乐的事,可是在我的心里,商场太冰冷也太无情了,我已经不想再涉足进去了。而且,我现在就好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根本没有力气去应对商场上的那些事情。”

刘恒当然也能看出来,何欢说的都是事实,也就不再为这个问题争辩了。两个人的谈话又绕回到了天海画阁对刘恒的招聘上:

“说了半天,你到底去不去天海画阁啊?”何欢问。

刘恒没有思索,脱口而出:

“我不会去的。”刘恒说得很肯定,没等何欢发问,刘恒就紧跟着给出了解释:“因为就算你不在意周家对你所做的一切,而对于我这个局外人来说,他们这么屠戮功臣的做法,也足够让我望而却步了。在亲眼目睹了他们对待你的手段之后,反正我是没有勇气再走进天海画阁的大门了。这个位置还是留给那些勇敢的人吧。”

何欢被刘恒逗笑了,只是笑容中透着些失望。刘恒当然也看出了何欢的失望,他斟酌了一下词句,问:

“欢姐,你是不是怕天海画阁这次会被秦云瀚打垮。”

何欢的表情有些复杂,她似乎也在解读自己的内心深处:

“说实话,我对天海画阁的确有很深的感情。我是通过它才懂得了什么是商场,也是通过它进入的商场。我在天海画阁的六年,为它创造了辉煌,同时它也带给了我辉煌,我想,那段经历,也许将成为我作为商人的巅峰了。”

“所以你才希望我现在加入天海画阁?可是你觉得我会是秦云瀚的对手吗?”

何欢很肯定地回答道:

“你不是。”

这下刘恒真的愣住了,虽然他也认为自己不见得是秦云瀚的对手,但他一点都没想到,何欢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他不明白,既然何欢认为他根本斗不过秦云瀚,那还叫他去天海画阁干什么?

何欢没有看刘恒,她此时的目光显得很悠远:

“别说你一个人,现在就算是咱们两个一齐动手,恐怕都回天无力了。”

“秦云瀚有那么厉害?”

“不光是秦云瀚的问题。”何欢面对着刘恒:“生意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现在的天海画阁是三者尽失了,这个局还怎么翻。”

“那你为什么还要建议我去天海画阁呢?”

“三个原因。”何欢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清晰,就像是很多年前周博在书房里教导她那样:“一、受命于危难,一般来说,你会得到比平时多得多的权利,而且面对的是秦云瀚这样的强敌,所以,这对于你来说,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而且这一仗几乎没有悬念,所以你即使败了,人们都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而不会认为是你的能力的问题,所以对你没有任何的负面影响。可是你如果万一赢了,那你在商场上的地位就不言而喻了。”

“有道理。”刘恒频频点头。

“二,我刚才说了,我的确不希望,天海画阁就此销声匿迹,我还在希望有奇迹出现。”

“什么样的奇迹呢?”

“比方说,你现在在画商里也算是有一定名气的人,你会在这个水深火热的时候,加入天海画阁,那么很多望风而动的人,就会犹豫,会继续观望。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人们一哄而上,墙倒众人推,你能让那些旁观者犹豫一下,就算是给天海画阁争来了救命的时间。周博何等的精明,一旦出现了这样一个时机,他就会调集所有的力量来对抗秦云瀚,让秦云瀚在短期内占不到便宜,这样,双方就会出现一个对峙的局面。这个时候,肯定会有人隔岸观火,想着坐收渔翁之利。但也会有些想要趁乱淘金的人,迅速选择该站到哪一边,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这样,难免就有人选择站在了天海画阁一方,——因为帮助弱者,才能显出自己的功劳嘛。这样,天海画阁也许就会得到某种机会,转败为胜。”

“可这里面的侥幸成分也太多了吧?”

“那当然,所以我才会说,这是一个奇迹。但是生意的事,不到最后关头谁也说不清楚,谁能知道,下一步买卖运会如何降临呢?”

“那第三呢?”

“第三,”何欢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很沉,再也不似刚才那么清亮了,她倚在了床头上,重重的闭上眼睛:“第三是我的私心。”何欢又沉了一会,才重新开口,但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如果抛开最后一次不算,周博待我不薄,现在他的身体是这种状况,我觉得你能应他的要求加入天海画阁,那么不管结局如何,至少现在对他是很大的安慰。”

刘恒默然了,过了一会,他才轻声说:

“欢姐,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加入天海画阁。”

何欢振作了一下,爽朗一笑:

“你真的不用说对不起,也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很好。我就是希望你能这样,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轻易为外界所干扰,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刘恒有些感叹:

“欢姐,我觉得你真善良,你对周家完全就是在以德报怨。”

出乎刘恒的意料,何欢对此的反应却非常的淡然:

“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我这么做和善良也不搭边,所以就更谈不上以德报怨了。”

“为什么?”刘恒不解。

何欢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良久,问:

“刘恒,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样生活的吗?”

刘恒当然不知道,何欢开始悠悠的讲述了起来。从她来到博物馆上班开始讲起,讲她每天如何千篇一律的坐着公交车往来与这套房子和博物馆之间。讲一个又一个的无眠之夜,和无休无止的噩梦,还讲了博物馆中那形形色色的大小领导,职工,讲了那没完没了的庸俗甚至于是恶俗的生活环境……

听着何欢的讲述,刘恒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此刻他的感受竟然是惊心动魄!没错就是惊心动魄。按说他这几年也算是经过些风浪了,可他现在,真实地感觉到何欢这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要比自己的生活惊险的多。因为自己的生活只是人的挑战,而何欢的生活是灵魂的斗争。刘恒似乎看见了一幅画面,一个女人,长着一张全世界最阴郁的脸,和一双全世界最阴郁的眼睛,每天坐着一辆冰冷的车子,往来于两个地狱之间——一个是博物馆,一个是这套清冷的豪宅。而她的灵魂每一时刻都挣扎在生与死、人与魔的交界处。

何欢没有停下来,她又讲到了赵毅,孙青和那次别开生面的会议。

“那天开完会我就病了。以前常听人们说,压倒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当时不理解,可那天晚上我理解了,我觉得最后一根稻草已经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再也坚持不住了。只想倒下去,任凭风沙掩埋了我。”何欢如此形容道。

“后来呢?”刘恒有些紧张得问。

“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又挺过来了。也许是命运还不想这么早的就放我自由吧。”

“什么?”

“哦,我是说灵魂的自由,就是死亡。”见刘恒点了点头,何欢又接着说了起来,这回她说的是张志远的事,说到了在医院里,张志远对何欢的误解和教导,也说到了张志远后来的痴心妄想。这次刘恒没有惊心动魄,他是目瞪口呆!

半晌,刘恒才唏嘘不已:

“我觉得你真坚强。”

何欢含笑不语,刘恒接着说:

“你后来所经历的这些,听起来比在深圳经历的更痛苦。”

“的确是,”何欢点头认同:“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再回过头看深圳发生的那一切,我发现,周家对我做的其实算不了什么,至少他们有明确的目的,巨额的家产也的确值得一搏。而即使在刀兵相见的时候,他们都是把我当成了对手,给予了我相应的尊重,却不像后来这些龌龊小人。不仅伤害我的性命,还要践踏我的尊严,而且是因为一些及其卑微、不值一提的原因。让我恶心。”

“我想我能理解,所以我才说你很坚强。”

“也许人抵御心灵伤害的能力是和抵御寒冷,抵御疾病的能力一样的,会随着不断的锻炼而增强。经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容易被伤害了。”

“所以,你就原谅了周家,因为他们的手段毕竟还不那么肮脏?”

“谈不上原谅,只是因为事过境迁,我也成熟了,已经不再把深圳的那些事,当成多么了不得的大事。而且,换个角度想一想,正因为有了这件事,我才有了后来的这么多经历,才会想了这么多问题,明白了这么多道理,才会真正的成长起来。否则我可能永远只会是草本植物,只能按照季节的规律,顺风顺水的生长,而永远不会长成树,长成经历春冬四季,经历严寒风雨,都还能保持住生命的树。”

何欢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

“现在,所有关心我的人,还有我自己,都把周家这件事,当成一件坏事。那只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所以每个人都会觉得我过得不如在周家的时候好。我相信等我找到了方向,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咱们就都会觉得,周家给予我的这次磨难,是一件百分之百的好事了。”

“你现在还没有找到方向吗?”

“没有,”何欢认真地说:“其实我现在的心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灰暗,所不同的,就是我现在不再束手待毙。我就像一个在森林中迷了路的人,曾经是消极地等死,而我现在是在非常努力的积极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重新找到路的可能。也许,当我真地找到了路,重新开始认真生活的时候,我和你们大家就都会觉得,我在周家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幸事。”

刘恒突然问:“欢姐,你现在有想法吗,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没有,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只是在摸索,在坚持着不倒下。”

两个人都沉默了,屋子里一下子陷入到了极度的安静之中。过了一会,刘恒说:

“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遍,你真坚强。”

停了一下,刘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欢姐,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问。”

“那会你说到天海画阁,我就想问了,不过给岔过去了。现在就是咱们姐弟俩个讨论,从纯技术的角度交流,天海画阁有没有可能躲过秦云瀚这一劫呢?”

“有可能。”何欢很肯定地说。

“哦?”这下刘恒的兴趣来了,双眼放出了光:“怎么做呢?”

何欢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说你是个天生的商人吧,光演示一下沙盘都这么兴奋。”

刘恒不理会何欢的嘲弄,着急得问:

“快说啊。”

“好,我说。”何欢脸上的神情也变了,变得专注,也有了神采:“如果现在我主持天海画阁,那我只看见了一条路。”

“什么路?”

“和秦云瀚合作。”

“什么?”刘恒嚷了出来,他没想到何欢会蹦出这么一个主意:“跟秦云瀚合作,那怎么合作,秦云瀚已经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啊?”

何欢冷笑了一下: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利益均沾。如果能让利润最大化,昨天的朋友可以反目,今天的敌人可能就又成了明天的合作者。”何欢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如果我现在主持天海画阁,我会摆出这样一个局给秦云瀚看:为敌,就决一死战,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善终。秦云瀚也不过是一个受聘经理,他不敢拿着别人的钱拼命,可我敢,因为我是自己家里的买卖,玩死我认了。”

“那然后呢,你不会真这么玩吧。”

“然后开始和秦云瀚接触,我会拿出一个公司来专门合作,——当然,这恐怕得割掉自己一大块肉了。不过肉只是见面礼,是表示诚意的,真正吸引秦云瀚的,是我的计划,我要和他一起开疆拓土,甚至不惜做他的马前先锋。秦云瀚的目的是市场,是钱,我相信他会同意合作的。”

刘恒真的呆住了,他没想到何欢会提出这么一个大胆的计划来:

“那秦云瀚会不会趁机把天海画阁吞掉?”

“他当然想吞了。”何欢冷峭的说:“与其被嚼碎了吞,还不如拿出一个完整的给他吞,还有希望噎死他。”

“那要是他消化能力很强呢?”

“我手里有刀,可以开他的肠肚出来啊。”

“那你的目的呢?”刘恒有些虚弱得问:“肯定不会是钱,或者是永远合作。”

“能永远相安无事的合作肯定最好了。当然我指的是和秦云瀚的公司合作,不是和秦云瀚合作。我的终极目的,是想改变秦云瀚的母公司的思想,让他们明白,自己打开市场不如让我替他们打开市场合算,然后,由天海画阁做他们公司开辟大陆市场的代理,这样天海画阁就算是转败为胜了,而且还能获得新生的机会。”何欢说着话沉吟了起来,似乎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开始代替秦云瀚了。

刘恒认真地看着何欢,看了很久很久,把何欢看毛了:

“怎么了,你觉得不可能吗?”何欢问。

“我没想是否可能,我在想另一个问题。”刘恒停了一下,认真地问:

“欢姐,如果我接受了某家公司的聘请,你肯出来帮我吗?”

何欢笑了:

“说这句话之前你可想好了,我现在还是一身是非呢。”

“我是认真的。你不继续经商太可惜了。除了天海画阁,现在还有其他的公司和我接触。我真的希望你能帮我。”

何欢收起了笑容,认真地想了想:

“帮有很多种形式,这样吧,当你觉得你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责无旁贷。这个承诺可以吗?”

“太可以了。”刘恒高兴得说。

东方有些发白了。

“我真是疯了,真的和你聊了一夜。”何欢笑着说。

刘恒也笑了:“我觉得这一夜我受益匪浅,至少我学会了该怎样面对伤害。”

“昨晚你说,今天一早你就要走,是去哪里啊?”

“敦煌。”

“什么?”何欢大惊,吓了刘恒一跳:

“怎么了,欢姐?”

何欢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支撑住身子,似乎怕自己会摔倒:

“你说你要去哪里?”

“敦煌,”刘恒小心的、轻轻地说,他看见何欢的脸色变白了。

“你不是说有公司聘请你吗?你去敦煌干什么?”何欢的眼睛没有看刘恒,甚至没有看任何地方。

“是有公司聘请我,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位在敦煌临摹过壁画的学长,跟我说了很多他们在敦煌临摹壁画时的故事,那些故事让我神往。我听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你说敦煌临摹壁画的活动结束了?”

“反正这次是结束了,听说都快十年了。”

“比十年可多了。”何欢叹息了一声。“现在敦煌还有人吗?”

“不清楚,只是听说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画院了,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何欢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了。

“欢姐,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敦煌?”

“不,我不去。”何欢像是突然被烫了一下似的,赶紧说。

刘恒觉得何欢的态度很是古怪,索性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刘恒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何欢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五六个厚厚的日记本:

“刘恒,帮我一件事。”何欢把本子放在了桌子上。

“什么事?”因为何欢太严肃了,刘恒不禁站了起来。

“你坐下,别急,听我慢慢说。”何欢把本子推倒了刘恒的面前:“这里面是我三年的日记,其实已经不是日记了,三年里,我只有冲着它说话,每一天,事无巨细,点点滴滴,都在这里。”何欢轻轻的抚摸着日记,满含深情:“我想让你把它带去敦煌。”

“把它带去敦煌?”

“对,把它们带到敦煌,找到一个人们临摹时间最长的画窟,在画窟边,把它们都烧掉,一点都不要剩,然后把它们的灰洒在敦煌。”

“为什么?”刘恒不解。

“因为,这个世界上,这些话我只想对一个人说,而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说了。”

“那他……”刘恒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问下去。

何欢转过身,背对着刘恒,专心的看着桌子上的日记本:

“这个人,可以算是我的师兄,是我父亲最钟爱的弟子。一直到我上大学,他都是我最信任的兄长、朋友,还有知己。十几年前他大学毕业以后,就直接到敦煌画画,从此杳无音信。”

“为什么?”刘恒禁不住问。

“也没有为什么。只不过他有了自己的爱人,也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其实咱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有了伴侣,友情自然就会受到影响,尤其是异性之间的友情。”何欢轻笑了一下:“更何况人生是一条不回航的船,本来就是会遇到一个又一个的码头,一个又一个的风浪,而且不会重复。他就象是我经过的一个港湾,现在回过头去看,在所有的港湾中,他这个港湾,是最安全,最静谧的,也最适合我。但我不管怎么走,也回不去了。”何欢声音凄婉。

“姐,”刘恒想了一会,试探着问:“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其实船也是有机会掉头的。”

何欢转过身来,刘恒惊异的发现,何欢此时的表情竟然和她的语气完全不相符。听她说话的声音,有无限的怀恋和悲凉,可先在何欢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悲凉的样子,反倒有一种解脱的轻松,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那你这声姐真是白叫了。”

刘恒点了点头:“我了解,你不去惊扰他们,是不愿意伤害别人。”

何欢认同,然后补充道:“也是为了我自己。除非他主动来找我,如果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或者是外力推来的,就算是让我得到了,我也会不安,也会不快乐。”

“也是你太敏感了。”刘恒发表自己的意见。

何欢笑了,她甩了甩头发,说:

“算是吧,但秉性难移,我也改不了了,这辈子是只能这样了。”何欢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了:

“刘恒,答应我一件事。”

何欢突如其来的严肃,让刘恒有些意外,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

“没问题,你说。”

“我想,你这次去敦煌,见到他的可能性不大,但不管你是否能够见到他,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去刻意的关注这个人,今天,我把日记本交给你,对我而言,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何欢语气深远,似乎句句都是深思熟虑了千遍万遍:“恰好今天你来了,又恰好明天你要去敦煌,我当这是老天在帮我,帮我了结一段宿缘。对我来说,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很轻松很解脱了。所以,你只要去敦煌替我烧了它就好,不用再对任何人提及了。”

“我明白了,”面对着何欢信任的双眸,刘恒郑重的点了点头:“虽然,我仍旧觉得你过分的自尊已经成为了你追求幸福的障碍,但是,我会按照你的意愿做的。”

何欢笑了,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秦云瀚总是早上六点整起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例外。而且他起床后一定是先打开电脑,然后去洗漱,然后就坐在电脑前,查收各地发来的邮件,等到阿姨给他把早餐端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回复信件了,所以,他每天都是一边工作一边吃早餐,今天也不例外。

突然,秦云瀚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样,端着碗的胳膊重重的抖了一下,几乎同时,他被一口热粥呛到了,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但秦云瀚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丢下粥碗,直直的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是萧雪飞昨晚11点给他发来的邮件的原文。

其实萧雪飞的信写的并不复杂,她只是例行公事的汇报了,有一位叫刘恒的男士来看望何欢,两人看起来私交甚笃,因为玩笑间,何欢还说,要是需要,她会帮刘恒去做生意,在这里萧雪飞还引用了何欢的原话:‘无论如何,咱们姐弟也不能让那些商场上的龌龊小人给欺负了。’现在他俩正在何欢的卧室里秉烛夜谈,看样子是要通宵达旦了。

秦云瀚发现自己现在有些眩晕:这是什么状况?何欢跟刘恒怎么勾搭到一起了?此时,秦云瀚是真的感觉到危机了,一个是跟天海画阁的关系暧昧不明的前儿媳,一个是天海画阁现在正在全力招募的总经理,这两个人竟然是可以通宵长谈的朋友、知己……秦云瀚没有再多想,他直接抓起了手机,拨通了萧雪飞的电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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