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月0日深夜，张家口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一天，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自从解放军围困张家口，孙兰峰的11兵团就在城内实行了宵禁和灯火管制。老百姓怕惹事，早早关门睡觉了。街上若有人行走，肯定是当兵的。

这样一来，城里就很静。

偶尔，有只猫从房顶上走过，把瓦踩出了细碎的声响。这声响本来不大，但被夜晚放大了，便显得有点夸张。不过，很快猫就不知去向，四周又安静下来。

夜色，很暗，很暗。

很暗很暗的夜色，能掩饰住人内心的想法吗？

这时候，有五个人影，微风一样悄然无声地分别从五个方向，陆陆续续隐入位于张家口警备司令部大楼的一间办公室。这五个人是：105军参谋长成于念、51师师长韩天春、59师师长郭跻堂、察哈尔省保安副司令兼张家口警备司令靳书科、察哈尔省保安司令部参谋长焦达成。

这五个人同是山西上党老乡，多年的好朋友，彼此之间，经常来往，抱成一团，私下里关系铁得很。别看他们分别在不同的位置，掌管着不同的军权，平日里挺忙，却从未断过交换信息，相互沟通。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是有脑子，有思想的军人。

人有思想，是不是常常就很痛苦？

1948年的这个冬天，真的很寒冷啊，东北战事失利，淮海战场紧张，华北的局势亦越来越糟糕。这不，新保安5军凶多吉少，张家口也好不到哪儿去，被解放军重重包围，前景实在不妙！一想到这，这五个人心里就觉得堵得慌，于是，他们商定，悄悄聚一次，谈谈想法，能统一思想则好，若不能，权当解解闷，别憋着，把埋藏在心底的话，毫无保留地吐出来，也算是倾诉一番，让口头痛快痛快。

在这五个人中，成于念和焦达成的意见比较一致，他们认定败局已定，无法扭转。面对现实，摆在面前的惟有死路一条。只是他们哀叹，八年抗战没有倒在杀日本鬼子的战场上，今日却要死于内战。这不能不说是他们一生莫大的悲哀！他们说，如果双方隐去信仰之类的背景，我们和谁在打啊？都是中国人嘛！都是自家的兄弟嘛！非得这样打得你死我活不可？不能换一种方式，比如和谈？按照他俩的想法，这个仗根本就不要打了，建议在座的五个人联起手来，率部起义。这样算来，两个正规师、一个保安师再加自卫队，共计万余人，在战场上来个哗变，也能成大气候！其实，天下的道路千万条，这何尝不是一条可行的路呢？！

成于念和焦达成说完，大家半天没吭声。

毕竟这话是从二位将军、二位参谋长嘴里说出来的，令人震惊！

过了一会儿，韩天春表示反对。

韩天春说，他当兵后一直呆在傅作义的部队里，从见习排长一直当到师长，他对傅作义还是很有感情的。现在回想一下，跟傅作义打了不少仗，有的仗打得很困难、很艰苦，但咬咬牙，就挺过来了。也没见什么时候有过动摇。不错，眼前的确是道坎，搞得不好，就栽进了沟里。可并非到了无路可走的绝望境地。依他看，大家索性听天由命，听傅总司令的，傅总说打，大家就打；傅总说走，大家拍拍屁股走人。

焦达成插话说，要是傅作义像卫立煌那样，不管兄弟们是死是活，关键时候乘飞机溜走了，那我们该听谁的？到那时不就惨啦？

韩天春说，要是那样，大家就什么话也不要说了，立马摊牌，和共产党和谈，或是起义……

在这五个人中，郭跻堂是惟一一个态度坚决，要和解放军打到底的。

郭跻堂说，军人嘛，就是来打仗的。胜仗能打，败仗也要能打。要不，还要军人做什么？对于军人，战场凯旋与战死沙场，同样光荣。他说，他不打算易帜换主，此生跟定蒋委员长和傅总司令了。最坏的打算，不就是个死吗？有什么可怕的！

最后一个发言的是靳书科。一来，靳书科在五个人中年龄最小，他觉得他应当先听听大哥们怎么说；二来，靳书科趁前四人说话的时候，顺带着疏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靳书科因为年轻，就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道。他想起一个多月前，奉命去北平参加一个由傅作义主持召开的军事会议。那时，傅作义刚刚从南京回来。傅作义对华北的战事进行了安排与部署。会后，靳书科忽发奇想，就想和傅作义说说心里话。他觉得此话不说不行，如骨鲠喉。事实上，靳书科仅是察哈尔省的一名军事将领，论级别，与傅作义相差甚远，靳书科根本与他搭不上话。可靳书科最后还是找了一个机会，当面向傅作义谈了自己对于时局的看法。他说：“就整个华北来看，在东北没有完全丢失之前，我们打不了华北共军。华北共军也打不了我们。现在东北完全丢失，中央军那么多美式装备，八十多万军队，全被共军解决了。如果东北共军进关与华北共军联合起来打我们，我们绝对应付不了，最后必然失败。依我看，内战是不能打下去了，现在我们只有和、战两条路。如战，应集中兵力同共产党决战……但不管怎么样，最后必定失败，这是肯定的。如和，则应同共产党进行谈判，这样可以加速内战的早日结束，使我官兵免遭大的伤亡，人民的财产少受损失，使全国人民过上和平安定的日子。我以为，这是上策。这个建议是否妥当，请总座考虑。”傅作义当时没表态。傅作义仅是把手插在棉裤的后腰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若干趟，然后站定，对靳书科说：“这是大事，用不着你们管，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最后不会把你们牺牲掉。回去后好好工作，不要管这些闲事。”现在想来，大敌当前，傅作义要是让手下人当场把他抓起来，或是掏出手枪，把他就地毙了，也无话可说。可是傅作义没有那样做。对于他提出的和谈建议，傅作义既不赞同，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他只是有意岔开这个敏感的话题，巧妙地结束了他与他之间的谈话。这说明了什么？难道傅作义也考虑过和谈问题，只是无法和他这个下级军官进行探讨？

于是，靳书科便把自己斗胆向傅作义进言和谈之事对大家说了。

靳书科说，傅总司令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爱国者。想当年长城抗战，他保卫过古都北平；而今打的是内战，他岂能置文化古都和人民生命财产于不顾，让战火毁了一切，成为历史的罪人？靳书科认为，傅作义极有可能走和谈之路……

当晚，五个人敞开心扉，谈了很久，也谈得很透。最后，他们基本上取得了较为一致的意见，那就是五个人相依为命，生，生在一起；死，死在一道。如傅作义和共产党和谈，他们就趁势起义；如傅作义让他们固守张家口，那么，就不惜牺牲，战斗到底。如果傅作义不够义气，丢下他们，自己跑了，则大家一起投奔共产党。总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家在关键时刻，一定要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

夜，越来越深。

黑暗笼罩着大地。

黎明，离此刻还需要多少时间？

明天，雨雪交加，还是艳阳高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