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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首都洛阳沦陷,司马越死,西晋寿终,但不是正寝。汉刘曜、王弥攻陷京师后,发掘皇家的陵墓,盗取殉葬品,把诸陵翻了个底朝天。他们焚烧宫庙,逼辱后妃,留京诸王及百官士庶等遭杀戮虐死者达三万余人。晋怀帝司马炽被刘聪俘获,送于平阳。军司王衍被石勒的军队生擒,送至石勒帐下。石勒见王衍被人押来,连忙站起,为其解开绳索,请上座,还招待以茶点,说了许多压惊的话以宽慰这位当世大才子、大文人、大清谈家。王衍很是感动,以为遇到贤明新主。

石勒(74—),字世龙,上党武乡人,羯族,是十六国时期后赵国的建立者。石勒少年时耕田行贩,生计穷困。后被并州刺史司马腾捉住,贩为奴。刘渊起兵后,他带着十八骑参加汲桑领导的牧人起义军。汲桑命石勒以“石”为姓,以“勒”为名,石勒的称谓即始于此。汲桑自号大将军,封石勒为扫虏将军,起兵反晋。石勒骁勇善战,大败晋军首领、新蔡王司马腾的部将冯嵩,然后长驱直入城中,杀死了司马腾。晋东海王司马越兴兵讨伐。汲桑、石勒大败,汲桑被杀死。石勒于是投奔了刘渊,并被封为安东大将军,此后转战冀、并、幽地区,多有战功,后被刘渊封为并州刺史,并陆续占领了河北、山西、山东及黄河以北大片地区。毛泽东曾称赞石勒的政治谋略和军事分析方法,对其人没有负面评价。

石勒问王衍:王公,今天咱不谈别的,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晋何以亡故?

这其实是一个政治问题,而非简单的军事攻略问题。由此可见,石勒不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他思考了很多问题,包括国家兴亡的大是大非。俘获西晋重臣王衍,石勒不跟他谈军事,而是探讨政治兴废,足见石勒不是平凡之辈。

王衍不愧为清谈家,他侃侃而谈,分析了西晋何以灭亡的各种因素,如豪强不法、八王之乱、贪污受贿、荒淫无度、大肆挥霍,等等,祸败之由,全都涉及,说得头头是道。石勒听了,很是高兴,说:晋朝的这些教训,为政者应时时记取,以为覆车之辙。王衍听了,称赞石勒英明。

石勒于是追问:既然晋朝中有您这样的明白人,为什么还遭此下场呢?

王衍说:这事不赖我。其实,我从小就不愿做官,我是做学问的。

石勒问:你说不愿为官,为什么还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官呢?

王衍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也是身不由己吧。

石勒甚悦之,与语移日,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

数日后,王衍自觉在石勒这里得到的待遇不错,便想着有所作为,以显示才学,讨好石勒这个新主子。这个“宁馨儿”想来想去,便贡献了一个他以为石勒听了会高兴的政治建议:劝石勒与刘渊彻底决裂,称尊设号,做一个赵国皇帝。此时石勒正在刘渊手下为将,没有足够的实力称王称帝,王衍的逢迎不过是为其自身的私利而已。

石勒一听此话,大怒,曰:先生的大名遍及四海,多年来在晋朝廷上参与政事,位极人臣,少壮登朝,现在头发都白了,今天竟然给我出了这等荒诞不经的馊主意!老不死的,你以为我傻啊!你枉顶了一个学者的大名,其实是个伪君子。难道不是吗?你一生受着晋朝的俸禄,一旦失意,就这样卖国卖身,哪还有颜面做什么清谈领袖!我告诉你:破坏晋朝天下大事的,正是你这等既无本事也无气节的无耻之徒!

石勒的愤激之情未曾稍减。他酣畅淋漓地把王衍骂了个体无完肤,骂其推卸责任,骂其清谈误国,骂他投降之日还想卖国求荣,全不顾昨日还是晋朝的重臣!这难道不是天下最不堪的自取其辱吗?所谓清谈家,所谓贵族,一到生死关头,便失了起码的自尊,生生做了个银样镴枪头,读史者见此,能不悲乎?

王衍还要辩解,石勒哪里肯听,当下使左右扶出,“夜排墙杀之”。

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情的吗?一位名重当时的文人、大臣、清谈家,张口闭口都是儒学道学,做出事来居然如此卑鄙。投降已是耻辱,而后又卑躬屈节地希图有所为,竟然劝敌寇称王为帝,以为逢迎!而对方——?一个被正史称为胡虏的人——其义正词严、洞明练达,竟远胜于己!这是多么辛辣的讽刺啊!

《晋书》这样记载:“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勠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意思是说,如果早年不是崇尚空谈,上下努力,匡扶晋朝,也许不止于此!今人读此,只能无言。这里不仅是清谈误国的问题,还有清谈家疏忽的根本——人的气节。王衍临死前尚能明白一二,故其不失自知之明,然而江山易手,慨叹为时已晚——早干什么去了?

王衍,字夷甫,平北将军王乂(字叔元)之子。司徒王戎的从弟。年少时,山涛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山涛真是一个知人之人,他一眼就看出王衍不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说什么样的老女人竟然生出这样一个宝贝儿子——将来亡国的未必不是此等人物。王衍是西晋的清谈领袖,也是琅邪王氏的灵魂人物之一。典故“宁馨儿”,就出于此。被嵇康那篇《绝交书》弄得灰头土脸的山巨源老早就看到“宁馨儿”将要“误天下苍生”,真可谓石破天惊的先见之明。王衍此人是清谈误国的典型人物,他善于谈经论道,但行政能力并不强。“虽居台司,不以事物自婴(不好好处理政事)。”王衍的女儿为晋愍帝的太子妃,太子被贾后所诬,王衍惧祸,竟主动上表要求女儿跟太子离婚,究其志也,只在于苟免,内心里绝无半点忠蹇之操。这个王衍,本质上就是个无担当也无德操的软皮蛋,此等人居然也能位极人臣,可见当时多么崇尚清谈人物!

西晋就这样完了,江山改容,中原易主,大地上依然烽火连天战乱频仍,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加上种种自然灾害,民生如在倒悬之中。永嘉四年(10),鲁豫江浙暴雨成灾,大风斩木,又发生数次强烈地震,农作物歉收,中原广大地区陷入严重饥馑,于是流言四起,许多人说天象大凶,从而使南逃的潮流愈演愈烈。永嘉之乱,北人南迁,其实能逃走的大都是富豪大家,一般百姓即使想走,也无法弄到车辆牛马。次年,幽、并、司、冀、秦、雍等六州发生严重蝗灾,飞蝗啃食草木,牛马身上的毛都被蝗虫吃尽。百姓何以为生,可以想见。

羲之在承受失怙之痛的同时,也必得面对社会的动荡,哀鸿遍野的时事容不得他安静淡然。大批南渡的流民深刻地影响着江左社会生活,羲之必有痛感。世事风云给王羲之的成长送来伤痛也送来愤激,这都是精神的营养。这棵小树在迅速长高,具备了自己的精神特征与心理取向。

永嘉六年(1),羲之十岁。这一年,羲之的从伯父,江州刺史王敦杀荆州刺史王澄(王敦杀人从来是不眨眼的)。此前,永嘉元年,司马越采纳王衍的建议任命王澄为荆州刺史。“澄既至镇,日夜纵酒,不亲庶事,虽寇戎急务,亦不以在怀。”司马睿闻知,召王澄为军咨祭酒,以当时的军咨祭酒周顗为荆州刺史。时王敦为扬州刺史,领江州刺史,镇豫章(今江西南昌市)。王澄见王敦,一副吊儿郎当的甩子相,还拿王敦当年一些旧事,如吃公主厕所里的红枣,如见石崇杀人不动心,等等,“以旧意侮敦”,遂被王敦杀害。

世事如同四季的风,带着冷暖寒暑,带着冰雹落叶,带着欢笑与悲号,一阵阵吹进乌衣巷里。羲之听到了,看到了,知晓于心,但不便发言。他看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操权柄者的任意杀伐像一阵阵寒风吹进这个少年的心里。他明确认识到,这是个乱世,乱世中无人能置身事外。他亲身感受到,王家就处于时代飓风的中心,稍不小心就会招来灾祸。失去父亲之后,羲之兄弟无时不感到内心的凄凉,无所依傍的孤独夹带着莫名的恐惧,在彼此的眼神中都有流露,他们也因此更加亲密。羲之逐渐明白,世上那些所谓的清谈家大都是些沽名钓誉、耍嘴皮子的货色,没几个有真本事的。羲之自勉:千万不要做那种有名无实的清谈文人,也不能指望他们,一切都得靠自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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