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忍不住了，其实再是所谓的精湛掩饰，往往并不在于掩饰者的掩饰能力，而更多的关乎于他内心所经受的波澜和起伏，是否足以令他们不由自主地脱下面具，反正现在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朱由检还说我善于洞悉别人的内心，可最终的结果是，他不经意的三言两语就说到了我心灵深处最脆弱的所在。

朱由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不用向本王解释什么，你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如果换做我是你，纵使我不去跟着皇后娘娘，也会求了皇上出宫的恩赐，从此不再过问这宫里的任何事儿，更不再去见客氏一面。”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好让人心疼，金枝玉叶所培育出的花朵，真的就看不出一丝美丽的地方。

幸好，朱由检还是理解我的，至少他没有因为明白我的功利心而对我有所看法。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庆幸于获得他的理解。

“还有几步路就到乾清宫了。难道你是要这样哭着去见皇上吗。”

我愕然，原来，我现下竟是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掏出随身带的帕子赶紧擦了擦，然后又吸了吸鼻子，渐渐地我总算平复了心绪。

“既然已经选择了，那就好好配合，你放心，在本王的计划之内，一定会有你洛英姑姑的用武之地。”

“是吗，但愿如此吧。”我显得有些茫然。

“好。”我颤抖着声音说了出来，“圆圆姑娘曾对洛英说过这样一句话，大致是说，皇上既然能够对一个女人负责，那就一定能够对一个王朝负责。所以信王殿下你必然会是这不久之后的……”我轻叹口气，适时地咽回了四个敏感的字眼——真龙天子。

“皇兄。”朱由检也不顾我在场，完全陷入了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是你要将五弟推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你带给臣弟的究竟是一段冗长的苦难，还是一次莫大的机遇。”

听着朱由检的感叹，顷刻间泪如雨下。

远远地，我似乎看见了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向这里跑来。

“殿下，可算是找到你了。”那人一路小跑着过来，险些要摔倒在地上。

“慌什么。”我瞪了他一眼。

他顾不上我的责难，而是径直爬到了朱由检的边上，语声哽咽：“皇上就快要去了，皇上这会子还等着您去呢。”

我原想厉声呵斥他，但无奈那毕竟也是事实，此情此景，根本不是在文字上较劲的时候。

朱由检恍恍惚惚地傻站在原处，我不禁大吼一声：“还不快去。”

我意识到，朱由校这时候召见，一定是有最重要的事儿。电视剧里，都是老皇帝去了，新皇帝直接跪在驾崩的先帝面前，眼含热泪，接受众人的朝拜，然后宣布新帝即刻登基，次年改国号。

朱由检面上的淡定在刹那间通通化为乌有，他踉踉跄跄地向乾清宫跑去。愣了一瞬之后，我赶紧跟上他的脚步，自己心里清楚的，但同时又心心念念想着逃避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

我紧赶慢赶地在乾清宫门口追上朱由检，他跌跌撞撞的差点儿要摔倒，我一把扶住朱由检，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刚一入内，就顿时有种想窒息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在电视剧里可谓是见了无数次，但是等自己真正看到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受的要命。

我拼命地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候朱由校忽然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我看了他一眼，他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忧伤，他这么做似是在鼓励我，又似是在鼓励他自己。

这个看着无比沉着冷静的少年，终于还是在这个时刻，无法自控地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整个寝殿，静悄悄的，甚至就连朱由检入内，也没有人给出一点儿反应。

宽大的龙床上，朱由校一动不动地静静躺着，皇后张嫣，奉圣夫人客映月，还有几位朱由校的宠妃，一干人等全都跪在榻前。慧慧和皇后更是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以手掩面，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再向后一些，跪着的是一群看着既似曾相识又满脸陌生的皇亲贵戚，这些人平时并不在宫里走动，只是逢年过节的宴会上偶然能够瞧见一两回。

朱由检站在我的身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殿门是虚掩着的，凉风透过缝隙徐徐地吹了进来，我本就经受着莫大的震撼，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打喷嚏的声音在这个似要陷入死寂的地方，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张嫣闻声回过头来，一见是朱由检，几近苍白的脸上，勉强漾出丝笑，只见她一手撑地，颤抖着站起身子，转身扫视众人，朗声道：“信王殿下驾到。”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抬起头来，很是费劲地站了起来，看这架势已经跪了很久很久。

我的目光在这群人中间搜寻，并没有发现云儿的影子，心神微定，想着云儿已然按着我的计划顺利出宫去了。

“参见信王殿下。”我后知后觉地想要跪拜，却是被朱由检一把拉住了，朱由检摇了摇头，只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皇嫂。”朱由检忽然松开一直紧握的手，在大家的注目下，挺直脊背，走到了张嫣的边上，小声问：“皇兄现在怎么样了。”

张嫣摇摇头，用眼神示意朱由检看看自己的亲哥哥。

“皇兄。”朱由检高喊，“我是五弟呀，是臣弟不好，这么晚才来看皇兄。”

“五弟。”朱由校干裂的嘴唇里竟是隐隐约约地吐出两个字来，“朕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还是来了。你是不是怨朕，把这千斤重担压到你的肩上。”

因为周围实在是安静到了极致，是以虽是站在后排，我还是可以听见个大概。

朱由检拼命地用袍子抹眼泪，他不敢大声地哭出来，只能是将那种哭泣的欲望尽可能地压在嗓子里。就在这时，我快步上前，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小声安慰道：“这个时候痛哭，皇上会难受的。”

朱由检轻轻“嗯”了一声，再看向朱由校的时候，脸上虽还挂着泪痕，但到底已经缓和许多，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朱由校的病榻前，忍住泪水一字一句地道：“皇兄放心，皇兄早上所托付的一切，弟弟一定全部做到，还请皇兄好好休息。”

说完欲站起，可差点儿瘫软下来，幸好张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朱由检。

“皇上。”我也跟着跪下，没敢看朱由校的残损容颜，也不敢令他看见我的样子，语声里带着哭腔：“洛英多谢皇上数年以来的细心照拂。

耳后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这里再度陷入了死寂。过了好一会子，慧慧忽然站起来，走到朱由校的身旁，轻唤了一声：“皇上，我是慧儿。”

还是没有反应，这不会是，脑子翁的一下，整个人向后栽倒。“慌什么。”就在我以为自己要与这冰冷地面有个亲密接触的时候，朱由检的一双大手，却牢牢地将我拖住。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多谢信王。”

“你不用谢我，这个时候身为乾清宫的管事姑姑怎么可以失态。”

我到底还是个宫女，要是因为悲伤过度而昏厥，实在不是件好事儿。

“皇上驾崩了。”慧慧几乎是用尽全力嘶吼了出来。

皇后张嫣，我，朱由检，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这件事儿来的太过突然，朱由校还没有一句像样的遗言，就这样，在大家的注目中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胸口也是闷得要死，我彻底瘫软在地上，一手扶着胸口让自己静下来，另一边却在不停地流眼泪。

女人——难道真的就是一只矫情的动物，在面对打击的时候，只会流下无济于事的眼泪。

环视四周，原来这屋子里的人都在哭。

看着那一张张莫然哭泣的脸庞，就是不知道她们是真的在伤心，还是在应景地装装样子罢了，又或者说是过度的悲伤，令她们的表情都变得单一起来。

“哭什么，你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是谁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侧头一看，果然是朱由检，

我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生气，只是面色冷淡地向我解释道：“逝者已矣，皇兄已经去了，新一轮的争斗就会展开，原先那些因为皇兄在世时而得以稳定的方方面面，现在都会重新乱作一团。”他深吸口气：“既然真正为了皇兄而伤心，那就应该把这片天下撑起来，”

他说的对，刚刚明明就是他哭的最伤心，但是现在也是他最先冷静下来，他的话虽然听起来难受，但尽快的让局势稳定下来也是必然之举。

这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究竟还隐藏了多少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哭声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就如同约好了一样，在同一个时间放声哭泣，又在同一个时间收住眼泪。

朱由检主动拉起我的手，与此同时，我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一道冷厉的眸光，没有完全回头，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便发现那人是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