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样看着完美无缺的女子，就越是让人担心。人总会有弱点和不足，可是对于她，你却是找不出一个弱点来。”皇后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对于陈圆圆，她一定是想多了。

深宫里的女人，总是会把简单的事情给想复杂了。不是因为她们多么谨慎，而是因为她们谨慎的早早丢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嫣儿。”是朱由校的声音，“你们怎么不过来。”这些年下来，我还很少听见朱由校用这样亲昵的称呼。

皇后和我相视一笑，这才发觉我们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皇上，圆圆姑娘伺候的如何，”

“嫣儿，你这问的是什么话，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起事儿来却很体贴细心。”朱由校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朱由校的身上，他今天的精神的确不错，刚刚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却是相当连贯的，就连前些日子的脸色苍白，今日也是有了好转。

今日是天启七年，八月二十日，也就是说朱由校的生命最多不过十日，那今日的神采奕奕莫不是，想到这里就觉得脑袋翁的一下就要炸开。

我不禁匆促地收回目光，不忍心再看朱由校的神采奕奕。

“跪下。”

忽然听见皇后让我跪下，我有点儿莫名其妙，就听“扑通”一声皇后已经直直地跪了下去，紧接着我的身子被一股大力牵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膝已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嫣儿你这是做什么。”朱由校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娘娘。”我惊呼出声，“皇上他现在……”

“就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能慢慢说吗。”我急道。

朱由校现在病成这样，皇后这一跪弄不好会把朱由校吓晕过去的。

“闭嘴。”皇后干脆地打断了我，“我告诉你，现在事情紧急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事情紧急。”我低声重复了一遍，全然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能够不惜伤害到朱由校的身体健康。

“嫣儿，朕早就猜到你这时候来见我一定是重要的事情，你说吧，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

皇后低下头，眼眶中含着泪意：“嫣儿听说魏忠贤蛊惑您用宫外婴孩假称是嫣儿的孩子，然后继承大统。”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儿。”朱由校定定地望着皇后，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皇上，魏忠贤威胁嫣儿，说如果嫣儿不同意就会杀了嫣儿。”这会儿的皇后真的是在流泪。

“杀你，不会的。”

“怎么不会。”皇后显得过分激动，“难道皇上忘记了当年张裕妃的事儿了吗，魏忠贤和客映月狼子野心，皇上在的时候他们多少还有些顾忌，可是一旦皇上驾崩，想着不单是嫣儿，信王殿下，甚至是孙先生都要信命不保。”

越到后来，皇后的语声越是哽咽，原来她这次前来是为了这件事儿。

皇后现在看来是真急了，她不仅不顾朱由校的身体，居然还在朱由校的面前公然大骂魏忠贤和慧慧，这要是被他们的眼线听去，她怕是真的活不了了。

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我不关心二人的谈话内容，我只是担心朱由校的的身体。

“皇上，倘若真的这样做，这无异于是将祖宗的江山拱手相让。现在关外皇太极虎视眈眈，官内灾祸频仍，这种时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如何守得住这大明江山，守得住祖宗近两百余年的基业。”皇后的语气愈发激烈：“到时候孤儿寡母岂不是任人欺凌，皇上就算不为了大明江山考虑，也该为嫣儿考虑，为我大明皇室考虑。”

“嫣儿的话很识大体，文文静静的嫣儿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刻。”朱由校的面色极度平静，看来并没有因为皇后的激烈言辞而受到伤害。

“皇上的意思是？”一番激烈的言辞过后，皇后显得近乎虚脱，的确说这样一番话是很需要勇气的。

“对此朕早有打算，朕也绝不会因为嫣儿的话而有分毫的改变。”朱由校静静地看着皇后，那种平静好让人陌生。

“既然皇上这般决绝，那嫣儿不禁要问一句。”

“你说！”还是那般陌生的平静。

‘皇上如今这是要置嫣儿于死地，你在两年前，在魏忠贤诬陷嫣儿与父亲并非亲生父女的时候，皇上何不借机索性废了嫣儿。”

“住口。”朱由校一声剧烈的咳嗽：“废后这样的大事岂可拿来戏言。”

朱由校原先平静的脸上，迅速被一层浅浅的哀伤所笼罩，他这是在做什么，“皇上分明是在乎娘娘的，想来皇上也一定会想方设法保护娘娘周全。”

“洛英，你总算是开口了，本宫差点儿以为今儿个身边带了个废人。”皇后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心中哀叹，我不是不说话，只是因为事情涉及到慧慧的利益，所以我不能开口。

“嫣儿，你先起来。”朱由校从被中伸出手。

皇后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皇上不答应嫣儿是不会起来的。”她看了我一眼，补充道：“洛英姑娘，这次是本宫连累你了。”

我苦笑着不说话，心绪还算平静，反正这一次皇后无疑是会成功的。

对于早早注定了的事情，我不便多言，也无须多言。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朱由校忽然笑起来，还是以前我所熟悉的纯粹笑容，只是因为病重的关系，入眼的笑容多少有几分僵硬：“嫣儿，你们起来朕答应你便是了。”

皇后楞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身子，等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赶忙伸手扶住她，生怕她跌倒。

“嫣儿要的就是皇上这句话，还请皇上立即下旨召信王入宫。”

“去朕的御书案看看吧，皇后娘娘。”

“什么。”

“旨意早就写下了，就算嫣儿不来找朕，朕也会这么做的，毕竟信王才是朕的亲弟弟，朕就是再糊涂，大明江山也绝对不会假手于人的。”

原来朱由校先前所说的话是这个意思——他早早做了决定，让信王继承大统。

“那皇上之前为什么还要那样做，难不成是在考验嫣儿的决心，嫣儿知道皇上一向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所以才会说那些话，嫣儿觉得这样做一定可以打动皇上，可万万没有想到皇上是早早决定好了的。”皇后伸手捂住脸，不住地哭泣，什么天朝皇后，不过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罢了。

“朕的确是在考验你。”

“什么。”我和皇后几乎是异口同声。

“对不起。”朱由校漆黑的眼眸就如一团化不开的墨，这个平日像个孩子一般的皇帝，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究竟是还隐藏有怎样的盘算。

“魏忠贤前来找朕的同时，就一定会去找嫣儿你商量，这件事儿如果嫣儿你一直拦着，魏忠贤是万万也办不成的。同样，即使朕这里严词拒绝，而嫣儿你同意了，朕到时候也是无力回天的，朕害怕嫣儿同意了，所以只好先答应下来。”

我听着还有点儿晕晕乎乎，皇后却是几乎要叫出声来：“那皇上是在刻意等着嫣儿过来了。”

“是呀。”

我沉默了，皇后也沉默了，我和皇后再度相视，彼此皆是面色复杂。我不知道皇后在想些什么，她是会为朱由校的智慧处事而叫绝，还是会为朱由校对自己的不信任而感到失望。

我在想，皇后的成功，也同时意味着慧慧的失败。

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朱由校，这恐怕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至于那场可以预见的决裂又在何方呢。

“朕知道，朕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好皇帝，朕不该对自己的乳娘存有那种感情，更不该因为对她的宠爱对魏忠贤一再放纵。魏忠贤自以为聪明，可以将朕玩弄于鼓掌，朕也装了一辈子糊涂，到了最后却是把魏忠贤给算计了。”嘴角是一抹得意的笑容。

在最后的时刻，朱由校终于还是选择了大明江山。他也许不是一代明君，但是他最后的做法，不愧于天，不愧于地，更加不愧于自己的列祖列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末了，皇后再度跪了下来，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向朱由校行了跪拜大礼。也许这个皇帝终其一生都没有给予过张嫣多少宠爱，可是他却在最后一刻以一种极度智慧的方式保全了这位皇后的一世平安。

“嫣儿，比起朕来说，五弟更适合坐这个位子。五弟从小胸怀大志，你这个皇嫂为他做了这么多，他知道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朱由校缓缓闭上了眼睛，看得出他今日真真是累极了。

“皇后娘娘，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吧。”一旁的皇后仍是无比留恋地看着朱由校，刚刚的一番长谈下来，弄得我心下酸酸的，想着尽早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于是拉着皇后的衣角，小声提醒她。

“嗯，不要叫我皇后娘娘。”半晌之后，她才缓缓地吐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