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晰地看见皇后的眼角，有一滴泪水正缓缓地向下流淌，再是坚毅的人也终于流泪了。

“本宫没有想过，当年的一个计划却会弄成这样。”

“娘娘，时过境迁，暂且放下吧。”

只见皇后的眼角又有一滴眼泪正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好奇怪，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流泪，除了心里感觉酸酸的，胸口闷闷的以外，我都丝毫没有流泪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看懂了其中的一切，所以我麻木了，所以我更加不会想去流泪。

“本宫今日实在是失态了。”她掏出帕子轻轻在脸上擦拭。

“娘娘，当心破坏了妆容。”看着她在脸上乱擦一通，我小声提醒她。

她没有理会我的话，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仍是执拗地在脸上擦拭。

过了一会儿，皇后的心绪渐渐平复，对我道：“不管怎么说，皇上这些年对你的照顾，你可有话说。”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朱由校，但我还是立即坚定地点了点头：“对于皇上的照拂，洛英一直铭记在心。”

“那就好。”她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也知道皇上一向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很多时候极易受到蛊惑，不知道你今日可否愿意帮我。”

“愿意。”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当然我还不明白她口中的极易受人蛊惑究竟是指的什么，但我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朱由校，于是我敢于答应的如此干脆。

只见皇后的面容一改刚刚的沉郁，眼底竟然溢出一丝兴奋和释然。

“娘娘放心，洛英一直都希望皇上事事顺遂，所以只要是对皇上有好处的事情，洛英一定会全力以赴协助娘娘。”

“很好。”此刻的皇后重新挺直了腰杆，“跟本宫去一趟乾清宫。”

“是，洛英遵命。”

即便我还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但我完全可以预感到，这一定和朱由检的登基有关。望着前面这个直挺的背影，那个天朝的皇后娘娘真的回来了，我为她高兴。

一番长谈下来，不觉间已然近了正午。

皇后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向乾清宫走去，我低垂着头跟在后头。往日不长的一段路，今天却像是要走上一个世纪。不顾头上炽烈的阳光，我微微仰头，头上的阳光很苍白，苍白的就像是朱由校病中的残损容颜。

整个脑子晕晕乎乎的，我赶紧低下头来，生怕自己因中暑而当场晕倒。因为这些天一直都很忙碌，我的身子一直比较疲备，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借机小小调整一下，但是这个时候我选择了默默的忍受。

似乎不仅仅是我的步子很慢，就连皇后的步子也很慢，仿佛每迈出一步都是一次艰难的跨越。

一路上，不时有太监宫女向我们行礼，我恍若未觉依旧低头不语，就听皇后笑着让她们起来。

走到乾清宫的时候，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记得自己同朱由校的点滴回忆大多来自这里，然而那无可避免的告别，还是要从这里开始。

就在数日之前，我还在这里面遇见了陈圆圆，而此刻进去又将会发生什么，皇后的步子忽然在前面停住，待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差一点撞了上去。

周围很安静很安静，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心思太过集中的关系，可用眼角余光环视四周，这才发现除了芦文锡以外，外头居然没有一个宫女或是太监。

在朱由校病重期间，这乾清宫居然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岂不是太反常了，我抬头看了一眼芦文锡，那双饱经岁月的眸子里全是一些我所看不懂的东西，以往我只把他视作一个和蔼的大叔，可是今天，我怕是又要重新审视这个看着朱由校长大的老太监了，对于看人，我素来都是极不准确的，曾经的彩莲是如此，当下的芦文锡又是如此。

“皇后娘娘。”芦文锡眼睛也不眨一下，平静的口气里竟然透着一丝掩饰多年的霸气和干练。

“芦公公，辛苦了。”皇后的语调也在一瞬间变了模样，这样的口气虽然少见，但我多少还是见过一次的，记得那次在御花园里，她就是这么和十多岁的小朱由检这么说话的。

不知不觉中，四周的空气都在缓缓凝固，我的整颗心都要跳出来，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两人如此一反常态的表现，这无疑是在证明即将有大事要发生了。

这个时候，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着周围的空气好多了。自从来了大明，我洛英自诩没少被历史给虐过，也没少因为惧怕历史而逃避过，可是现在我却是异常的兴奋，因为自己真的可以有机会堂而皇之地参与其中。

就是不知道，我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一种“野心”的释放，当然我远没有慧慧那样的凌厉手段，至于她那股子决绝和冷漠更是我所不具备的。

“娘娘放心，这里由奴才亲自守着，您和洛英姑娘尽管进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从这儿进去。”这话听着有几分骇人，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期待着皇后怎么回应，更期待着我们几时才能步入寝殿。

“芦公公。”皇后居然是向芦文锡微微欠了欠身子，郑重道：“这里真的就只能劳烦公公了。”

芦文锡看着皇后给自己行礼，居然仍是站在原地，表情严肃而紧张，又或者说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时刻，他根本无心去注意这样细微的地方。

“皇后娘娘，快进去吧，外面好热。”

其实这时候，我的后背都在不停的冒冷汗，我实在是忍受不住这样凝重的气氛，遂抿了抿唇，略带撒娇口吻地想着能够缓和气氛。

印象中，皇后张嫣在朱由检的登基路上可谓是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但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女人的直觉却告诉我，等我走出来的时候，一切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走吧，”就在全身上下全是汗水的时候，皇后的这句话及时地解救了我，跟随她走入寝殿，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心思极乱，但愿她刚刚的那一句话真的是及时解救了我，而不是将我带入另一个看不见的深渊。

我又一次深吸口气，这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彻骨的寒冷。

现在正直盛夏时节，宫中多会放置一些冰块用于消暑。我和皇后一路过来，身上全是汗水，突然一进来都有点儿受不了里面的凉气。

“娘娘。”闻声微一抬眼，竟是看见陈圆圆正向皇后这里走来，“要不您先披着。”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一件披风，走到皇后跟前细心地给皇后披上，皇后似乎也是有点儿惊讶，抬眸看向里面的朱由校，任由陈圆圆替自己系好前头的带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

心里明白陈圆圆对自己的进宫一直是心有怨言，前些天芦文锡把她打发来我这里，她也是乐不可支，可是今儿她居然来主动照看朱由校了。

陈圆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我，我迅即明白，原来这居然是皇后的特意安排，也难怪今儿起来不见她的人影呢。

“圆圆姑娘伺候人的本事果然是一流。”皇后面无表情像是在夸她，又像是在讽刺她，不温不火地开口道：“皇上醒了吗。”

“嗯。”陈圆圆颔首应了一句。

皇后点了点头，双唇紧抿，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次的主角无疑是皇后，她不发话我也只得跟着装深沉。

“娘娘，皇上听说你们一早要过来，精神儿不是一般的好，加上昨日服用仙药的关系，皇上的病情一定会早早好起来的。”陈圆圆对皇后展露了她那倾城的笑容——妩媚中又不失真实。

“是吗，那就借姑娘吉言了。”又是那不温不火的语气，皇后好像对陈圆圆很瞧不上呢。

“圆圆明白，娘娘和洛英姐姐来看皇上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想着圆圆在这里有些话也不便说出来，要是没有别的事儿，圆圆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淡淡的一句话，却是比之前少了几分傲慢的味道。

“圆圆告退。”她向皇后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这个女子还真是不一般呢。”陈圆圆走后，皇后轻叹口气自言自语道。

“怎么说，”

“你没看见本宫刚刚那副态度对她，要是寻常女子怕是早早沉不住气了。”

我当然明白皇后的想法，遂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道：“个别不识趣儿的怕是真把自己当个娘娘呢。其实她很明白自己身份尴尬，即使是对洛英也多用‘姐姐’或‘姑姑’这样的称呼。”

“你倒是很为她说话呢。”真搞不懂，一向待人平和的皇后怎么会偏偏跟这么个兰心慧智的小美人儿过不去。

“洛英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平心而论陈圆圆虽是风尘女子，可是她身上流露出的，不论是看待事物的清醒与现实，还是身处下风时的不卑不亢，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气韵，都是令我折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