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脸上已微微有了些许醉意。眼见慧慧举杯，虽然我平日从不饮酒，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舍命陪君子一次。我刚欲举杯相应，却不料她拿起酒杯往地下重重一扔。

初闻摔杯之声，身子不由得一颤，环视四周，四周依然平静如初，她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席间众人也是一惊，立时醉意全无，平淡的面容上掩饰不住的是内心的惊恐。朱由校侧头看向她，一脸的莫名其妙。边上的皇后更是面容凝重，一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的懊悔模样。

我下意识地想跑开，却不想此时此刻，我的手已被她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难道她真想……可历史不容更改，这一点她应该比我更清楚。全场顿时陷入一种无休止的凝重和压抑，看着眼前或无助，或不解，或惊惧的各色目光，我第一次明白原来眼神真的可以作为索人性命的利器。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别处，入眼的实则并无一物。

我不知道宴会场上相视无言的眼神交流，乃至凝重氛围下各自对前途命运瞬间的思量和权衡，究竟持续了多久，可等我再度反应过来时，看到的已是焰火满天和篝火旁歌舞姬翩若惊鸿动若脱兔的优雅歌舞。

从硝烟弥漫到太平盛世，一瞬间的气氛转换，从事关前途命运的权衡思量到轻松惬意的听曲观舞，一霎那的百转千回，所有的一切竟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不得不佩服在场众人的淡定从容，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所有的一切都被缓缓燃起的篝火，以及篝火旁的莺歌燕舞粉饰的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前一刻的凝重与窒息，都是她奉圣夫人一时兴起安排的小小插曲。

慧慧忽然拍了下我的肩膀：“刚才没吓到你吧。”听着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压根儿未想去掩饰：“当然，彻底吓到我了。”

她看着我似笑非笑，用手示意我附耳过来，只听她把声音压得极低：“你我都知道历史的走向，我也从未想过要去违逆历史，我没有野心，我要的只是风风光光的过好每一天。”

有点儿酸涩，又有点儿庆幸，分不清该喜该悲。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接过她的话茬道：“所以你就为自己办了这样一个风风光光的宴会，去弥补……”她轻笑两下，不让我再往下说。

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掩藏的是对历史走向别无选择的逆来顺受，慧慧内心的煎熬，至少我无法体会更不会有机会去体会。原先心存的芥蒂和警惕，此刻皆成了对她的同情和惋惜。

漫天的焰火，满场的莺歌燕舞，将整场宴会由最初的清幽暗淡，逐渐推向浓烈和火热。宴席渐入佳境，席间的宾客也跟着放松了许多。篝火近处的持续炙烤也好，案上美酒的杯杯下肚也罢，众人的面上都或多或少或浓或淡地泛起了红光。

歌舞姬一波接着一波，无休无止地围在篝火旁边舞边唱，引得议论无数。

不知不觉间，竟又与慧慧天马行空地聊了好一会子。边上的朱由校像是也在同张皇后聊着什么，两侧的长廊上，平素看似古板的大臣们想来更是边看着歌舞边谈论着各种各样的风花雪月，这简直就是一个超高规格的茶话会。忽然发觉，自从入了皇宫以后，自己再也未有如今夜这般毫无顾忌全然放松地去和一个人畅谈。此时此地要是有一张床，我一定二话不说四仰八叉地躺下，然后对着夜空大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先前心底的丝丝阴霾，也随着彼此的闲谈而一扫而光。

莺歌止，燕舞绝。焰火明，映的整片场地恍如白昼。同处的是一片夜空，同赏的是一片夜空中的绚烂夺目。流光溢彩，溢彩流光，映照下的却是不尽相同的各色目光。

远处似有隐隐的琴声传向这里，时而喜悦时而悲惋，时而跌宕起伏，时而又平和婉转。悲悲喜喜，起起伏伏，时断时续的流转个不停。

伴着漫天的焰火，合着跌宕的琴声，眼前是前来贺寿的宾客无数。

先是寒暄再是客套，客套完之后又开始寒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直听得我耳朵起茧。我想起身离开，可慧慧却二话不说扔给了我一堆礼单和纸笔，示意我帮她登记成册。

珍珠，宝石，璞玉，珊瑚，锦缎，再往下就是一些相对“不值一提”的金银器件。看着件件都是稀世珍品，看多了又觉着件件庸俗无比。

或惊讶、或艳羡、或不屑，或是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各色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我的全身各处，想躲又躲不开，无奈之下只得把头埋的更低，机械地坐着记录。

“妹妹，你躲什么呢，弄得好像我素日苛待你一样。”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不大不小，恰巧可以让近前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下意识地抬头，质问地看向她，质问她为何使用那个足以叫我鸡皮疙瘩掉落一地的称呼，又为何理所当然地令我示于人前。她定定地回望着我，不见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慌乱之下真是口不择言：“姐姐说笑了。”此言一出，可谓技惊四座，近处的远处的，甚至是朱由校和皇后张嫣，目力所及之处又是道道惊异的犀利目光。

心中暗暗发笑，你竟然这么想让我示于人前，那我索性就彻底顺了你的心愿。忽然发现，等自己真正抛开一切坦然回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看似波澜不惊的他们才是真正心虚的人。

不觉间，礼单已经叠了厚厚一摞，贺寿的宾客也渐渐散去，纷扰繁杂的一切复又重新归于平静。慧慧忽然几不可闻的叹了句：“看你的架势，不愧是我的妹妹。”嘴角边是一丝深意无限的笑容。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究竟意欲何为，反正就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挥之不去。宴会上的一切都太过反常，可悲的是自己思来想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默默自嘲，是宫廷令自己丧失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她会对付我吗？一定不会的！

月光洒满幽静的长街，不见一个路人，甚至不闻一声犬吠。有的只是不绝于耳的马蹄声，在所过之处百无聊赖得静静拍打。虽是无上荣华，虽是风光无限，即便如此，也免不了独自应付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后的孤寂深夜。谦卑的姿态，厚厚的礼单，浮华表象下掩盖的人情冷暖，该是自有一番计较吧。无意识的挑帘望向夜空，入眼的竟是一个几近圆滚滚的大玉盘，想来再是讽刺也不过如此吧。

从心怀芥蒂，到同情惋惜，再到阴霾尽扫，直到目下坐在马车里的无尽悲凉。不过是一场宴会，竟令自己的心绪经历如此之大的来回波动。

她说的极对，我喜欢的是实实在在的同学聚会，而不是这种刻意的低眉顺眼或是看似其乐融融的逢场作戏。

PS:最近两天的更新不够给力，明天开始会加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