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现在是秋天，可对于现在究竟是几月，是否又快到中秋，我其实都浑然不知。看着天上半圆不圆半亮不亮的月亮，心中忽地掠过一丝酸涩，为何眼里的事物都是打了折扣的“十全九美”。瞬时又觉着那突如其来的酸涩极是好笑，你没事找事跟自然规律较什么劲。

当马车再度停下，不过是三两个时辰，原先并不突出的宅子此时却已经焕然一新。没有传统的舞龙舞狮，没有俗不可耐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有的却是慧慧亲自立于门前的郑重相迎，以及各色彩旗的迎风招展。

宅第的两旁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两棵遮天蔽日高大挺拔的松树，想来是自己之前未曾留意吧。她不爱栽种别的，却偏偏只爱栽种最普通不过的松树，是否因为一年四季那亘古不变的翠色怡人和那一览众山小的傲视群雄吗！两侧的对联也从原先的伤感诗词，变成了更加应景的“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云儿，韵凡以及其她几名机敏伶俐的丫头，夹杂在熙壤的贺寿宾客之中，缓步走了过去。到门前时，她主动向我伸出右手，我犹豫了一瞬，可最终还是坦然地与她握了握手。随后她又主动伸手去与一个贵妇人相握，如此一来门前的宾客除了些许的受宠若惊之外，倒也算是见怪不怪。；

穿过堂屋，走过石板桥，最后走过松林，待我们到时，整个现场已是高朋满座。值得一提的是，一路上还有穿着明艳的舞姬蹦跳着夹道欢迎，现代气息不可谓不浓厚。由于先前的充分准备，所以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侍奉人员，都只需站在各自主子的身后听差办事而已。

朱由校的身体虽是大不如前，可今日的他倒不显得如何倦怠，就是相比从前少了一些玩世不恭，变得颇有几分沉静。

立在朱由校的身后，看着两侧长廊上的蜿蜒人流以及全场无以复加的奢华不值，好不壮观，好不气派。名利，金钱，你就真的如此看重，又或是为了……

全场骤然变得寂静无比，，我下意识地看向宴席入口。皎洁的月光不偏不倚地照在她那月白色的纱衣上，加之四周本就暗淡少光，一袭白纱衣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是显出她的灵动超脱，给人以一种“天外飞仙”的错觉。月色朦胧，看不清身形，更看不真切面容，一切的不完美在暗淡月光下就这样被巧妙掩盖于无形。我眼中的“十全九美”却成就了她一美遮百丑的惊艳登场。

定是拜她的惊艳亮相所赐，众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似乎就连阅过美人无数的朱由校也是掩饰不住的不敢相信，更别说底下那些宾客一刹那间的丑态百出了，以至于一时之间竟无人向她行礼。不知几时，身后忽地传来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可她全不理会，只尽自走到朱由校和皇后的席前，郑重地行了跪拜大礼，最后倒不忘向朱由校的嫔妃们微微欠欠身子客套一番。

“让你坐，你却偏偏要站着，这宴席没三两个时辰也结束不了。”听她这么说，我也只得勉为其难地坐在她身边。

望着席间的觥筹交错，你在这里微微拱手举杯，我在那里举杯遥遥相应。看不出彼此面上的悲喜，有的仿佛只是各自之间出于礼貌的例行公事。互致问候，彼此寒暄，依依呀呀的人语声不时在耳边响起。

一旁的慧慧嘴角掠过一丝浅浅的的笑：“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怎么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哪来的什么心事，就是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不真实，坦白的说我觉着自己并不属于这里。”目光投向它处，尽量显得自然而然不露一丝破绽。

她微微摇了摇头，轻扯嘴角：“你不喜欢这些虚假做作的逢场作戏，你喜欢的是同龄人间实实在在的纯粹聚会，当真是一点没变，过些时日看来我是得单独请你一次。见惯了酒宴上百无聊赖的觥筹交错，听惯了酒席上各怀心事的寒暄客套，其实那才是最真实的社会生态。”于她而言，我就是一张白纸，于我而言她却是深不见底的蓝色海洋。

我认真地听着，定定地望着她，还不忘时不时应景地眨眨眼睛，与她做些眼神上的交流。尽管如此，我依旧听得是一知半解。说话的功夫，我也开始了“逢场作戏”。

时间也许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忽然觉得身旁的这个女人好陌生，甚至让我的心底顿时生出几分芥蒂和局促不安。说不清具体的缘由，就好像是人与人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一样，同慧慧之间竟也免不了小心翼翼周全答话的一日。

慧慧有意压低了声音：“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虽然个个都是低眉顺眼，可我依旧活得如坐针毡，今日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坐到我身边，就是想找一个可以说说体己话的人。”如此一来，我即便有心想要避开，怕是也张不了口了。你真是厉害，三言两语的感情流露，就把我逼得哑口无言。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也看着我讪讪笑着，两人本就太过熟悉，一切的暗中较量皆是不言而喻。我很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

然而事实似乎是在告诉我，我心中的戒备和答话上的小心纯属是无稽之谈。她望了望四周的宾客，忽然转移话题道：“这个场面觉得如何。”

我顿了顿，想了一瞬：“我说过，这里很壮观，排场很大，但我和这里离的实在太远。还有，还有就是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她侧头看向我：“都这个年纪了，哪谈得上什么漂亮与不漂亮，顶多算是风韵犹存罢了。”听她这么说，我竟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见我发笑，她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瞧，你也觉得很好笑吧。”我赶忙收住笑：“我刚刚走神了，所以……”说完之后，才发觉竟寻了个这般拙劣的托辞。

慧慧指了指四周：“这座宅子是当今天子所赐，我看这里的一景一物实在雅致之极，本还打算推拒一番，可后来还是索性省了这套形式主义。”

“你是说这里所有匠心独具的地方都是原先就设计好的！”

“嗯，除了这草坪是数月前新种下的，其余的东西都是原装货。”

我顺手夹了一箸菜，有些惊讶：“也包括那片松林不成。”她点了下头，接着道：“光顾着说话，我还以为面前的美味佳肴你都视而不见呢。”

我咽了咽口水道：“美食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有与生俱来的吸引力，我又岂会视而不见。”一面吃着一面续道：“松树四季常青，在这里植一片松林，他是盼着你青春永驻呢。”

忽然觉得不妙，这样的玩笑实在不大合适，她却依旧淡淡笑着：“那是自然，就是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在这样的大场合，慧慧又刻意让我坐在她身边，可说来说去也仅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聊而已，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过谨慎小心，内心太过阴暗，也许就如她所说，仅仅是想找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而我却总爱把纯粹的东西想的那样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