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暗沉了下来，周围的景物也一点一点地被夜色所笼罩。天角边，三两颗微弱的星子，缓缓爬上了夜空，对着大地不时地眨几下眼睛。

忽然觉得头顶传来一阵凉意，我摇了摇头，摆脱纷乱的思绪，接着又是一阵凉意，匆促地与发丝做了个亲密接触。清醒之后，我才发现，这不是微风，而是微雨。

“下雨了。”我轻声道，说着，又本能地用手遮在头上。

“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走吧。”慧慧看着我用手遮头的样子，面上展露笑意：“你这样子真好笑。”经她一提醒，才惊觉现下我这样子的确挺滑稽的，我慢慢将手从头上移开，故意掩饰道：“头发挺难受的，抓一抓就好点了。”

她丝毫不顾我的掩饰，又道：“记得小时候有个顺口溜。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有雨伞，我有大头。”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个家伙真的脑子好快啊。

看着她面上一副“你被我耍了”的表情，我好像再也笑不出来了，云儿怎么办，说了这么久，这个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凭她的蕙质兰心，当然早就看穿了我的笑容为何突然僵在脸上，安慰道：“别多想了，你也尽力了，很多事情是不能改变的。”

“是吗。”我有些恍惚，“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失去她。”

她想了一瞬，对我现身说法：“就像高中的时候，好几个人追我，我干脆的拒绝了，可是你看现在那些人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左右也不缺我这一个。”

“问题是他们不过是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被你宣告结束，伤心失落几天也就好了，可是云儿却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啊。”我转头看向她，下了最后的结论，道：“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又一次转过头，对上了愈来愈重的夜色。

对着她的背影，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很不知好歹，这两者没有可比性，不用我说她也知道，她这样说只是想安慰我一番，而我却偏偏要自作聪明地来一句“没有可比性”这是不是很煞风景。

情绪低落地低下头，初冬的夜风吹拂着地上的小草，左摇右晃。记得以前小学语文书里面，经常说着类似“高粱红着脸笑弯了腰，麦子笑弯了腰”这类做作到让我喷饭的描写。有时候，我还会一边看着书，一边忍不住嘲笑编写组里的那些编辑。

然而此时此刻，我忽然发觉，目前最好笑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从被皇后赤裸裸的暗示来到了乾清宫，又和彩莲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来找慧慧帮忙，之后又和慧慧说了一大通，可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问题没有解决也就算了，可我还莫名奇妙地猜出了，皇后是“云儿被抓”事件幕后的那个人，整个事情如此扑朔迷离，我甚至觉得完全都可以写本狗血的悬疑小说了，结局我都想好了——就是没有结局，作者乱了大家见谅。

事情发展到这里，就像是上天跟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让我在试图弄明白事件A的时候，意外地知晓了事件B，最后弄得脑子一团浆糊。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里。”不知何时，朱由校竟然站在了我的身边。

对呀，我可以直接向他求情啊，我为什么还要兜一个大圈子呢，打定主意之后，忽见慧慧要开口答话，我连忙打断了她，郑重道：“奴婢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儿。”朱由校淡淡道。

“我希望皇上可以放了云儿。”虽然我一直有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可是这一次为了云儿，我只好厚着脸皮试一次好了，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的表情。

“你闭眼睛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他嘴上正挂着那抹不变的灿烂笑容。

眼睛依然闭着，无比诚实地开口道：“我不敢看你的表情，我怕皇上会拒绝洛英。”我一向是后知后觉的，只听慧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睁开眼睛，甚至顾不上脸红，满眼祈求地望着他道：“你就答应洛英吧，以后我什么都答应你，还不行吗。”

既然无意间已经暧昧了，那就索性厚着脸皮将暧昧尽行到底，立即挂上一副“我洛英浑然不知”的天真表情，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慧儿，你说呢。先前洛英找你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吧。”朱由校没去理睬我的暧昧，反而把问题抛给了慧慧。可更令我惊讶的却是，他居然可以叫出“慧儿”这样一个既亲切又暧昧的称呼。

慧慧象征性地欠了欠身子，低声道：“皇上，这件事儿我不便说话。”心里暗暗一笑，慧慧你当然不能表态。

就在三人无言以对的时候，天上的雨似乎是忽然大了许多，芦文锡匆匆赶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看来是给我们送雨具来了。

“皇上”芦文锡犹豫地看向朱由校：“这雨实在不小了，要不……”朱由校点了下头，从芦文锡手中接过雨伞，一声不吭地径直走向了右前方的长廊之中。

我和慧慧，各自拿了雨具，闷闷地跟在他的身后。看来这一次朱由校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他面对慧慧，可能只有哑巴吃黄连，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的份儿吧。

记得历史上，奉圣夫人客氏和魏忠贤，曾多次伤害过朱由校的嫔妃，迫使朱由校后继无人，对于这些朱由校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都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依然优哉游哉地寄情于用木材制作各种东西。

站在慧慧身侧，亦步亦趋地跟在朱由校的身后，暗沉的夜色，微亮的星星，晚风微雨间，前方的那个少年好可怜啊，可是他的笑容却永远那么灿烂，不知道笑容遮掩住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

我好像暂时忘记了云儿的事，我好想能够进一步走进他的内心。

“你怎么哭了。”慧慧低下头，轻声问我。慧慧的个子要比我高出一截，她忽低下身子，就像是一个家长在安慰一个失落的孩子一样。

“你如果想救云儿的话，你得问她。”朱由校定是听见了慧慧的问话，匆忙转过头，极度淡漠地给我丢下一句话。

“我没事儿。”我测过脸，本能地避开他的视线，你不知道，在那一刻我的泪水是因你而流。

走近长廊的时候，惊喜地发现，长廊的两侧已经被人细心地放上了软垫。

“都站着干什么，还不坐下。”朱由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慧慧，眼里透着罕见的深邃。

坐下之后，三人面面相觑，不察之下又是一阵的沉默。

“洛英。”听见朱由校叫我，我抬头看向他，“如果你想救云儿就去问她。”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瞬之间，我又低下了头，看着脚尖直发呆。让慧慧道歉真的太难了。

这时候，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尽管我不善于察言观色，更不懂得掩饰情绪，可现在朱由校和慧慧在赌气，我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而云儿的生死与否，似乎就被他们所左右。

“我知道你们在赌气，可是洛英不希望因此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我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把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话说了出来，至于其他，我也不能再去多说。

朱由校略带怜惜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又对慧慧道：“让你认个错就真的这么难吗？从前的事情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皇后的孩子为什么会没了，这次的谣言又是从何而起，还有先前一些嫔妃的孩子为何未出世就夭折，朕什么都知道，可朕却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朱由校的情绪渐渐失控，惯有的那抹笑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语调中那无尽的怒气，以及面庞上那因竭力压抑怒气，所呈现出的扭曲表情。

我口不择言的一句话，本想是逼着慧慧认错，可最终却促使了朱由校的全面爆发，我不知道，于他们而言，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沉浸在繁杂的思绪里，没去注意慧慧的表情，慧慧听到朱由校的摊牌，想来也是感慨良多吧。

忽然间，一声干咳，就如一道闷雷，骤然间划破了静默的夜空，我的心不禁一揪，下意识地去拍了拍朱由校的后背，与此同时就听慧慧慌张道：“皇上，您怎么。这……”慧慧最后要说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我下意识地往地下看了看，身子不受控制地微颤一下，他居然咳血了，殷红的鲜血在暗夜中，闪耀着令人心痛的光泽。

“说声对不起，真的有这么难吗。”我毫不犹豫地瞪了慧慧一眼，“他对你这么好，你究竟想怎样才满意。”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以后皇上不想听到的东西不会再出现，慧儿会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的。”失魂落魄的慧慧，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反驳我，连忙掏出帕子为朱由校擦拭嘴角。

听见响动的芦文锡，也带着人赶了过来，见到眼前的情景，着实吓了一跳，愣愣地立在边上，或有意或无意地保持着沉默。

这时，反倒是朱由校又恢复如常，对芦文锡道：“没事儿，让他们准备晚膳好了，朕一会儿回去。”芦文锡点了点头，赶紧吩咐身边的太监回去传话，自己则留在了朱由校的身边，呼吸着四周令人窒息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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