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天空就如被净水漂洗过的蓝色绸布，蓝的让我觉着挺不真实。

这样明澈而湛蓝的天色，在北方的京城的确是挺少见的。

年伊在昨日晚上，将所有礼单一应地登记造册，拿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困得不行，只是随意撇了两眼以后，便交还给了年伊，让年伊暂时先收起来。

这一方面确实是我懒得过目，其实话又说回来了，年伊我是相信的，她断然不会去做那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再者那许多东西堆在库房里，纵使少了几件，于我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总不至于少了东西以后就到处嚷嚷吧。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随着瑞雪和玲珑一道进来的是年伊。

我不由愣了一下，对年伊道：“你这时候怎么来了。”平日我近身的活都是由瑞雪和玲珑担着的，心知年伊是做大事儿的人，这样的小事儿我是从来不让她插手的。

年伊沉吟一瞬，上前躬身施了一礼。

我着实愣了，急忙给瑞雪使了个眼色，示意瑞雪扶年伊起来，又浅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年伊并不肯起来，就见她打开瑞雪的手，抬头看着我，正色道：“主子，年伊是来辞行的。”

“辞行。”我口中讶道：“这么快就走了。”这时自己才想起来年伊是要离开的，最近因为云儿的事儿一直心中不畅，倒是把这件事儿给忘了个彻底。

“是呀，因为帮着主子登记礼单已经是耽搁了一日。”年伊顿了顿，又道：“晚一日回去，年伊势必得向皇上解释一番的。”

闻言，心中总是有些伤感的，这些天年伊对我也算是极好的，若不是她陪着我一步步走下来，现在的我指不定在哪里瞎转悠呢。

我挥了挥手，示意瑞雪和玲珑退下，又赶紧将衣服穿戴整齐，其间年伊一直看着，一言不发。

“看够了没有。”穿戴好衣衫总是耽搁了一些，意识到年伊就那样坐着看我，多少觉着有点儿挺不自在的。

“主子想是有话对年伊说，咱们还是直奔主题的好。”年伊撇了撇嘴，很随意的模样。

我没忍住扑哧一笑，对年伊道：“你倒是直接了。”

“主子留年伊总不是单单为了叙旧那么简单的吧。”好么，年伊还真是赶时间。

“我是想问问你云儿的事情应当如何处理，实不相瞒云儿现在对我可谓是避之则吉。”我正色道，年伊依然是面无表情，我凝神细想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也明白，云儿一定是觉着我帮着她，最后却是帮助自己得了圣宠，反而是将她生生踩在了脚下。”

现在我并不把年伊当做是外人，所以说的也是毫无保留。

“就这么一件事儿，田妃娘娘。”年伊似乎是不以为然。

我这会子才想起来，现在的自己可是田秀英呀，说着也实在有意思，先前我就是以这个身份入宫，结果雪竹给我改成了秀儿，结果绕了一个圈子，算是又回到了原点。

“看样子你觉着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了。”我轻咬下唇，一脸渴望地瞧着她。

年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主子，这样的事儿换做任何人心里都是气不过的，所以主子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再者说主子和云贵人的生前好友洛英存在着诸多相似，如此云贵人自然会想的格外多。”

生前好友——我当真连死的心都有了。

我点了点头，的确云儿上次都已经说得很明白，说我是顶着洛英的影子才如鱼得水。

“那你是说，我应该多去几次，只有这样才能一点点地修补这道裂痕。”我顺着她的思路，自然而然地往下说。

“没错。”年伊轻轻颔首。

这时候我的脑子倒是也没停，如此一来也是有个好处，宫里不是有人盼望看着我和云儿主仆失和吗，我不如就这样，把动静闹得大一些，也让司机窥视的人好好瞧瞧，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田妃也是个宽容大度不忘旧主的人。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长长地呼出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多少是落了地。

然而无意间瞧见年伊的时候，年伊却是满面的愁容，我不由感觉莫名其妙，于是笑着问道：“怎么了，你这会子倒是不高兴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可不是你的性子。”我看着她，直截了当地道。

“主子不怪奴婢失言。”年伊试探道。

“说吧。”心道：我自问对年伊不错，且年伊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性子，今日这是怎么了。

“主子，说句犯忌讳的话。”年伊想了想，方道：“主子敢说自己帮着云主子，不是为了自己争宠。又或者说没有半点私心。”

我摇头苦笑，低声道：“你继续说吧。”

“是。”年伊不再看我，静静道：“主子您现在如此对云贵人，往好了说是你不忘旧主，往坏了说就是怕你们俩主仆失和，以免到时候给自己带来麻烦、”年伊轻咬下唇：“当然，这其中的缘由，想来只有主子自己心里清楚。”

年伊这样说，我并不生气，既然年伊都会说这样的话，怪不得云儿她们会对我冷冷淡淡呢。

一念及此，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兼而有之吧。”

不论是出于对自己将来的前途命运着想，还是为与云儿的这份宝贵情谊着想，我都是要与云儿和和睦睦的。

“主子。”年伊同时起身，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起身相送，走到宫门口时，年伊又对我道：“左右咱们也算是主仆一场，以后年伊一定会尽力帮衬的。”

我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湿的，强抑住泪意，淡声道：“那就多谢年伊姑姑了。”

年伊此次回去，乾清宫管事姑姑的位子总是跑不掉的。

“左右来日方长，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年伊也不忌讳什么，只是与我并排站着。说完这句话之后，年伊又对我福了福身子，这次我没有伸手去扶她。

年伊静静地走了，我站在宫门口瞧着她的背影，不禁有点儿出神。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也难怪朱由检会对她如此倾心，然而他们之间又是为什么，始终都不能在一起，而要默默陪在彼此身边，竟似两条绵长的平行线。

凭着朱由检毫不保留的庇护，以及年伊的心思，按说面对宫闱争斗总是可以游刃有余的，我一时半会儿我真的不敢相信有谁可以伤得到年伊。

“主子。”恍惚间，听出是瑞雪的声音，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轻声道：“怎么了。”

“您是不舍得年伊姑姑走。”瑞雪似是揣摩着我的心思道：“年伊姑姑面上看着冷的吓人，但我们乾清宫的众姐妹都知道，年伊姑姑还是很宽容的。”

“是吗。”我用了反问的语气。

“可不是。”这时候玲珑也在一旁接话。

“你俩倒是帮她说话。”我忍不住随口调侃道：“总之好人一生平安吧。”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我便迅速转了身子，向寝殿走去，两人愣了一瞬，身后只听见匆匆的脚步声，显然是赶紧跟了上来。

在寝殿坐定以后，随手拿了本《诗经》在手上——装古代淑女。

刚刚看到开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便是不自觉地走了神。

年伊反正是要走了，那以后的事情就只能靠自己，现在的第一要务便是赶紧与云儿打开心结。

想到这里，精神不由一振，我随手将书卷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一不留神竟然是把桌上的茶水都给震翻了。

“主子。”两人齐声道。

我强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

两人赶忙要蹲下身子去收拾碎裂的茶盏，我清了清嗓子道：“还是等下让粗使的丫头来弄吧。”

我不等二人有所反应，随即问道：“两位在乾清宫应该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吧。”

两人见我这样问，慌忙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瑞雪上前回话道：“不瞒主子，我俩的确还算是不错，要不哪里能来伺候主子不是。”

我轻轻点头，接着问：“那你们可知道雪竹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

袁梦以前是红人，她身边的大丫头，两人应该是不陌生的。

“怎的想起来提她。”玲珑性子直，没好气道。

“也就是说你知道了。”我追问道。

“是。”玲珑冷不防我这样问，应答的很是生硬。

“回主子，后来袁梦被禁足之后，她身边的宫女就被遣散了，各宫的主子都觉着晦气，是以她宫里的人都不愿意要，最后一些人索性是被打发出宫了，但是大丫头雪竹算是与袁梦亲近的，最后被发配到了浣衣局，据说直到老死才罢休，也算是重重惩罚了。”瑞雪想是见玲珑一个劲儿地抱怨，于是赶紧应道。

“原来是这样。”我轻声感叹。

记得以前浣衣局里有不少人都是听从袁梦的，只是如今时移世易，想来袁梦在里面早就没了势力，那雪竹在里面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

心中明白，雪竹背叛了袁梦帮了我，这种人我是万万不能用的。然而她左右是帮过我，要是任由她在浣衣局里不闻不问心中也是不落忍，左右权衡之后，最终有了主意。

我清了清嗓子，有意拿着强调：“我瞧着这丫头可怜，你看能不能把她安排到乾清宫。”

“这个……”两人自然是惊讶的。

我只当看不见，继续道：“你俩直接去办吧，想着浣衣局那里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到时候我会找机会亲自向年伊解释的。”

到时候不论年伊如何安排，再怎么样也成了乾清宫的人，旁人眼里总是体面些，加之有年伊坐镇乾清宫，想来凭她也休想翻起什么风浪。

“慢着。”我叫住二人，又吩咐道：“一会儿随我去库房挑拣些好东西，等下傍晚去给云贵人送去，这心结留着总不是事。”

“是。”玲珑和瑞雪不敢多言，慌忙恭顺地应道。

我目送着二人出去，忍不住感叹，这两人还算是机灵，只是一味听差办事，少了几分主见。

年伊！总是难以替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