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隐隐约约地就听见了张嫣的声音，我不由扬起头，竖起耳朵想要进一步确定自己是否是听差了。因为这个时间，按说张嫣早该睡下了。

“太后娘娘。”接下来我听见的是冬梅的声音，听着有些许的颤抖：“您怎么还没睡。”

张嫣轻哼一声，未听见她回答。

这时候，苡若折腾了好一会子倒是也有点儿疲累了，就见苡若席地坐在一边，手上轻轻把玩着一根银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颤声道：“听见没，太后娘娘可就在外面呢。”

苡若还是出神地坐在那里，显然没有听见我略显微弱的声音。

“太后在外面。”我尽量拔高声，这时候才觉察到浑身各处愈来愈重的疼痛感觉，仿佛每说一个字，声带都会跟着剧烈地抽动一下，而我的脖子上分明是完好无损的。

“你胡说。”苡若粲然一笑，用手指着我，嘴里颠三倒四：“太后，太后，她这会子一定早睡下了，你还敢胡说，还敢拿太后来压我。”

“信不信随你。”我啐她一口，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

“苡若。”这时候张嫣忽然推门走了进来，在瞧见眼前的景象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苡若姐姐，太后娘娘来了。”冬梅瞥了一眼一旁席地而坐的苡若，忙不迭地提醒。

“太后，”苡若含含糊糊地念出了这两个字，面容痴傻，嘴上还是挂着笑：“连你也跟着骗我，就算太后来了又如何，教训她是太后亲自首肯了的，纵然一不小心打死了也不为过。”

“苡若。”张嫣拔高声，走到苡若跟前，狠狠地踹了一脚，苡若这时才有所察觉，抬眼怒瞪着踹自己的人，然而一见着果然是张嫣亲自来了，脸在一瞬间被吓得红白交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赶紧又是赔罪，又是下跪。

“贱人。”张嫣根本就不听苡若在那里解释什么，很干脆地打断她，厉声呵斥道：“给哀家记住一点，这慈宁宫不是刑部的大牢，你身为哀家身边的贴身宫女居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张嫣愤愤地用手指着她，气的都要说不下去。

这时候一边完全吓傻了的冬梅这会子终于是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于是赶紧跪在了太后的脚边，哀声求饶：“主子，苡若姑娘跟了你那么久。”情急之下，冬梅的言辞有点儿混乱，幸而意思表达的还算到位：“这件事儿只要我们不说也就没人知道，太后娘娘何必为了这个女人而对苡若姐姐如此呢，再说……”

“再说什么。”张嫣冷声问道。

“没什么。”冬梅看了一眼张嫣，不再往下说。

我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时候倒是可以乐得清闲看热闹，不过张嫣会因为我而重重责罚自己身边的苡若吗，而且这样的事情要是张扬出去，纵然是太后，也是脸上无光的。

“既然冬梅替你求情，那哀家就罚你半年的俸禄，算是小惩大诫了。”张嫣沉默一瞬，竟像是在把握火候一样，瞧着冬梅的情也求的差不多了，话也说得挺到位了，这会子才做出了决定。

“谢太后娘娘恩典。”苡若跪在地上，只不停地磕头，一时慌乱，想来也尚未明白太后高深莫测的用意。

“你得意了。”冬梅狠狠地瞪我一眼，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怒。

“得意个鬼。”我坦然还击，我并没有说谎。

“你……”冬梅气急，然而张嫣还站在边上，冬梅也不好发作，只好转头对张嫣道：“太后，这个贱人实在是猖狂，也怪不得苡若姐姐。”冬梅见缝插针似的为苡若求情。

“苡若知罪，冬梅你无须为我求情。”我不由扭头看一眼苡若，苡若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一抹皎洁的笑容。

心中不禁感叹冬梅见缝插针的求情实在是小聪明，比起苡若此刻的淡定差的实在是太远了，苡若明摆着是琢磨出了太后话中的道道。

张嫣明着是罚了苡若，且不论半年的薪水对于苡若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此一来我已经是得罪了太后身边两个最贴身的宫女，不管以后自己如何如何，这终究是个祸患。

苡若在张嫣身边伺候多年，想必在宫里的地位极高，众人不知内情，她们只会看见是我让苡若受辱，想的我头皮发麻，以后的日子倒是该让我如何自杵。

张嫣忽然拍了拍手，转眼的工夫，一帮宫女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我抬回了正殿。

得，不等明天，就是现在一帮人进来，瞧见的是冬梅满眼含泪，苡若神色憔悴……

“你们都出去。”不愧是太后宫里的人，这效率还就是高，转眼我已经被安置在了正殿的一张榻上，张嫣瞧着她们淡淡吩咐。

“呵呵”太后站起来，在空旷的正殿中踱步，看也不看我，只轻声讥笑：“怎么样，秀儿姑娘是不是觉着很解气呢。苡若那丫头也真是的，谁知道她下手那么狠，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让你得罪她了呢，也怪哀家这丫头一直被惯着。”

“太后娘娘，恐怕这会子解气的是苡若姑姑吧。”我沉着一张脸，坦然应道。

“怎么说。”张嫣饶有兴致地瞧我一眼：“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可不是。”我轻叹口气，尽量让发音清晰一些：“太后娘娘不就是等着冬梅求情吗，左右今晚秀儿算是得罪了太后身边的人。”

“你倒是看得通透。”张嫣轻轻撇了撇嘴。

“太后娘娘。”顿了顿，恭声道：“不知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理秀儿这样一个私相授受的女子。”

“你这会子愿意承认了。”张嫣轻启薄唇。

“这个时候，承认与否又有多大意义呢，反正太后不是打心眼里已经认定了吗。”我不卑不亢地道：“您现在不就是等着秀儿签字画押了吗。”

张嫣沉默了，良久之后，唇齿开合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不得不说哀家佩服你的坦然，只是你受这许多苦楚，究竟是何必呢，你明知道哀家最终是会把你推给皇帝处置的。”

“秀儿知道，因为太后娘娘与皇后似乎不睦，你莫不是想借用秀儿的事情给皇后添堵。”心知自己这样说话是犯了大忌的，然而张嫣居然没有丝毫表示，于是又大着胆子继续说：“这就是做奴婢的苦楚，生死往往都只在于主子的一颦一笑，就像是苡若姑姑，太后明明不想拿她怎样，可还是重重责罚了。苡若姑姑倘若瞧不通透，怕是会很寒心的。”

“住嘴。”张嫣低叱一声，阴测测地道：“你可知道这样议论主子是要被处死的。”

“我知道。”我毫不犹豫地接口，趁着思路清晰，赶紧往下说：“秀儿要是说错了，太后娘娘想来也不会说刚刚的那一番话了。”

“你……”张嫣指着我，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几乎没有人敢于直接这样说罢了。

“太后娘娘，你要是真的想杀我，何不早些动手。”我见张嫣不说话，于是又大着胆子更进一步，心心念念地想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好大的胆子。”张嫣轻声咳嗽：“看来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左右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此刻认罪反而令她觉着自己是外强中干，到了关键时刻又没了胆子。

想通了这一层，嘴角轻轻一笑：“太后娘娘何不抛开身份地位，只看秀儿这话说的对与不对。”

“你说的不错。”这次张嫣竟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不得不说这下子轮到我慌乱了，再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张嫣的话说的如此干脆。

“那太后打算如何处置秀儿呢。”我试探着询问。

“呵呵。”张嫣挑了挑眉，白了我一眼，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终于问到了重点，你先前跟哀家在那里说了这么许多，怎的就不想想问问这个。”

不是我先前没问，而是被她给绕过去了。

“我……”我瞠目结舌，根本接不下去了，现在好了，主动权又回到了张嫣的手里。

“你放心。”张嫣淡淡地道。

“放心什么。”我自然是一头雾水。

“因为。”张嫣故作犹疑：“因为哀家打算要封你为妃子啊。”

“什么？”我惊讶的差点要从榻上摔下来。

“怎么，不愿意。”张嫣坐在榻旁的一张锦凳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可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

这件事儿来的太过突然，我一时哪里会有心理准备，于是急忙摇手：“太后娘娘，你可是说过宫女名册上查无此人的。”

“我是说过。”张嫣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扬州商人田弘遇的女儿田秀英在选秀途中被歹人所劫，所以哀家就打算让你以田秀英的身份在宫里生活。况且你父亲田弘遇只是一个商人，到时候也不用担心外戚势力什么的。看得出皇帝大约也看得上你，哀家把你送过去，他应是不会反对的。”

“这个……”

除了无奈，也还是无奈。

这个张嫣真是精明的不行，她把我推给朱由检，可是朱由检哪里会容得下我，我现在可是顶着“私相授受”的铁证，而且成了妃子，周氏或许不好再明着对付我，但天知道她会暗地里对我使多少绊子呢。

太后这里我又得罪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可谓是求告无门吧。

“怎的，你不高兴。”张嫣弯了弯唇，语气平和。

“到时还请太后娘娘帮着周全一二。”我并不明说，张嫣必然也明白。

张嫣微微一笑：“你是我推上去的人，哀家自然会照拂一二，”

“太后究竟是想如何。”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到时候我会让你居于承乾宫的正殿，云贵人则迁居偏殿，你说这样可好，可是给足了你体面。”张嫣蹲下身子，摸了摸我的小脸：“这脸上身上，怕是没少受折腾吧。”

“谢太后娘娘关心。”我凉凉地应了一句。

张嫣这一招果真是狠毒，如此一来，就是我和云儿的关系都要被挑拨，更不用说是小桃小翠了，这个时候，我在她们心里怕是早早成了不知廉耻的代名词。

我只希望年伊可以约略看透这其中的道道，不至于对我有所看法。

与云儿产生嫌隙，与皇后以及听命于皇后的众妃走在了对立面，也就意味着我将无可避免地向张嫣靠拢。

张嫣这样做，究竟是想让我成为制衡皇后的工具，还是说只是想拿我给皇后添堵的。

半晌之后，张嫣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当年的洛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更何况是你这个渴望借助她的影子而有所作为的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