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驾到——”外头虽然只是响亮地通传了一声，我却是觉着这短短六个字就像是被刻成了磁带放入了复读机里面一样，此刻正一直在我耳边响个不停。

随着这六个字在一个被刻意拖长的尾音画上句号之后，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和吐气声，按说这些声音很小，我还是将它们通通收入耳中。

这是一众妃嫔们等了许久之后，又静了许久之后，终于盼来的表现，这样换在往常必然是无比失礼的，不过这会子皇后倒是也没再追究。

皇后想必知道太后会迟到，毕竟人家是太后，纵然比你们这些人大不了几岁，那必要的谱还是得摆上一摆的。

“太后。”还是苡若的反应最快，第一个离了座位，赶紧上前扶住太后，低声道：“太后娘娘，众位娘娘已经等在这里很久了。”想是觉着话说的不妥，遂急忙又改了口：“太后娘娘今日打扮的如此美艳……”一时却又接不下去，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

此时众妃也纷纷站起，只等着苡若这句话说完，便好向太后娘娘行礼，哪知苡若这里出了状况，便只好尴尬地站着，多少显得有点儿局促不安。

“好了。”太后张嫣轻轻吸了口气：“平日里千伶百俐的一个人，这会子倒是让人瞧着笨嘴拙舌的，也不也不怕众位娘娘笑话。”

苡若心知张嫣这是在替自己解围，赶紧出言附和道：“苡若知错。”

“太后娘娘如此说便是为难苡若姑娘了。”皇后微笑着开口，说着又瞅了瞅苡若，接着道：“苡若姑娘在您身边一直是尽心尽力，一时出错也是有的，臣妾等哪里觉着好笑。再者说人哪有不出错的，要是一点错都不出，反倒叫人觉得奇怪了不是。”皇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扬了扬眉，嘲身后众妃盈盈笑道：“你们说呢。”

皇后当真是人精，此话一出既全了太后主仆二人的面子，又让一直愣着的众人有了接话的机会。

众妃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地位最高的袁贵妃开了口：“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袁贵妃眨了眨眼，又道：“这说起来还是臣妾们的不是，这不太后娘娘来了，都还没顾着请安呢。”

接下来是一阵整齐划一的请安，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你们倒是有心了。”太后看向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哀家也不是傻子，知道刚才若不是为着苡若那句话，你们何以这时才想起来行礼。”

我在边上默默听着，张嫣这话说的倒是挺实在。

此刻就见袁贵妃面上的表情怪怪的，她定是没有想到太后会说的这样直接。

不过其余的妃子，却是在请安之后，整个人就像是活过来一样，脸上的神情以及眼中的神色，都已经恢复如初。

“太后请上座。”皇后几步上前走到太后身边，苡若立即灵巧地退到一边，皇后主动过去拉着，太后轻轻将甩皇后的手甩开，口气淡淡的：“哀家年纪还不大，不需要别人搀扶。”

“是。”皇后的手被张嫣甩开以后，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众妃见状也只是面面相觑，彼此一言不发。

张嫣走到皇后的位子上坐下，周氏这里也很快便缓了过来，就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满脸笑容地走到太后身边站定。

此时云儿忽然抬了抬手，我起先还是不知所以，只一瞬的工夫，众妃纷纷站了起来，敢情是皇后站着，她们哪里还敢安安稳稳地坐着呢。

皇后这里还没发话，太后那边便已开了口：“哀家这来一趟，先是让你们久等，再者是让你们和皇后都站着。”

“太后娘娘这样说可不是就见外了。”答话的还是袁贵妃，似乎只有皇后和袁贵妃敢于正视太后，反观其余人的目光多少都带着几分躲闪。

“哀家瞧着这些人里面也只有你还算是机灵的，其他人怎么瞧着都有点儿唯唯诺诺的。”张嫣满脸赞许地看着袁贵妃，随即话锋一转，半认真半玩笑：“莫不是在你们眼中，哀家就如洪水猛兽，让你们避之则吉不成。”

“臣妾等绝无此意。”众妃纷纷作陪罪状。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太后面色一沉，话语里似乎渐渐含了怒意：“你们一个个在皇帝面前恐怕不是这样的吧，还是知道哀家一直修佛不曾与你们见面，你们一个个还在观察着哀家的脾性。”

我在边上细细听着张嫣的每一句话，只是觉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和我所熟悉的的那个张嫣好像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至少以前她不会这样说话。

纵使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对付客氏，然面上的言谈都是和蔼的。

“皇后。”太后缓缓开了口，伸出手指不知正指向哪里：“那个站着的姑娘是谁。”

皇后闻言，立即抬眼四处观察，是时候我才注意到，皇后此刻看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不等我低头，就听皇后已在太后耳边淡声道：“太后，那个宫女叫秀儿，她的主子就是如今颇得圣意的云贵人。”

太后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皇上的新宠云贵人。”声音不高不低，总之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云儿的反应倒是不慢，走出一步，对太后恭敬施了一礼：“臣妾正是云贵人，然皇后娘娘口中的新宠二字实在是担当不起的。”

太后沉吟一瞬，方道：“听说最近皇帝很宠你吧。”

云儿面上此时已泛起了红晕，低着头显得很羞涩：“太后，皇上不过是不嫌弃臣妾的蒲柳之姿罢了。”

“说话倒是妥当。”太后微微颔首，言语间的确是含了赞许的意思。

“谢太后……”云儿这里还没说完，谁知太后那里又转换了腔调：“不过想必你在皇帝面前可不是这样的吧。”

云儿闻言抬头，明显是被惊着了。

张嫣轻哼一声，用了调侃的口吻：“想来皇帝不会喜欢这么一个木头般的人儿吧。”

云儿被张嫣堵得哑口无言，只是默默低着头一言不发。

至于身边的这些女人们，更加是像看好戏一般，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儿的身上。

“太后，云贵人有些地方的确是做的不好，臣妾会好好调教一番的。”想来皇后终于也觉得这样下去实在是别扭，于是也陪着笑脸替云儿说话。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了口：“皇后。”

皇后抬起头，显然很奇怪太后何以用这种语气喊自己。

张嫣沉默了一瞬，声音有点儿冷：“谁告诉你哀家觉着云贵人做错了什么。”

“太后……”云儿复又抬头，当真是不知如何应对。

“你今后只记住一样，不准狐媚惑主，不准干预朝政，你要做的只是好好伺候好皇上也就足够了。”张嫣轻轻蹙眉，沉声道。同时犀利的眸子又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仿若一样攻城的利器，正在肆无忌惮地征服着规划中的疆域。

云儿这里还未及回话，张嫣已冷着一张脸，张口道：“今日这话是说给云贵人听的，更是说给你们听的。哀家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人精，都在哀家面前装的沉默温驯，在皇帝那里是瞬间转了性子。今日让你们等这么久，也算是好好磨磨你们的性子。”

“你们都明白了。”皇后皱了眉，附和张嫣，同时也让众妃嫔不至于继续沉默下去。

“臣妾等必然牢记太后娘娘教诲。”众妃齐声应道。

“那就好。”张嫣适时地放缓了口气，和颜悦色道：“来人。赏。”

短短的三个字，却是在一瞬间转换了气氛，所有人面上皆是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此时，外头进来好些个丫头，按着位分依依赏赐了东西。

“大家都坐吧，在这里站着倒显得拘束。”丫头赏完东西后便鱼贯而出，太后沉吟一瞬，随即展露了笑颜。

“谢太后关怀。”众妃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番眼神交流之后齐声道。

张嫣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一旁站着的皇后道：“你身为中宫之主自然不会与姐妹们争一时长短的吧。”

皇后这会子像是有点出神，过了会子才赶紧点头应道：“太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一人站着其实无妨。”殊不知这会子才表态，岂不是落了被动。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后，扬声道：“大家也瞧见了，皇后并无异议，你们也不必觉着不自在。”说着忽然看了看袁贵妃：“是吧，袁贵妃。”

“是。”袁贵妃此番确是有点儿慌乱，声音隐隐在发颤。

此时此刻，皇后一直不说话，袁贵妃经历了刚刚的那个小插曲，一时也闭口不言，偌大的一间屋子里，几乎快要成了太后的一言堂。

就是我这个无关的小宫女在里面都觉着不自在，更别说朱由检身边那些唯唯诺诺的妃子了。

我好像还间接搞明白一个问题，为何朱由检会喜欢上云儿，又为何会喜欢袁梦，又何以会对自己说他需要一个可以平视自己的人。也是，朱由检的这帮女人太过庸碌，比起现在那些电视剧里所诠释的后宫女子差的何止是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