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吃饭了！”玉枝拉过秦欢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到饭桌边坐下。秦欢还是没有说话，神色安详。玉枝也不介意，往她的碗里夹满了菜，她也不拒绝，一小口一小口吃的津津有味。

楚天瑜被玉枝抢了白，一句话也在喉咙里，有些难受，半天才动了筷子。见玉枝往秦欢的碗里夹菜，他也往秦欢的碗里夹，两个人似乎在竞赛。结果，秦欢的碗里摞了高高的一堆。秦欢还是不说话，他们夹他们的，她吃她的。吃饱了之后，也不管剩下的大半碗，直接抱了被子，在窗户边的躺椅上睡觉去了，缩蜷的姿势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狸猫。

究竟要怎么样啊！换做之前牙尖嘴利的她，应该早就吼上了啊，现在一句话也不说，真叫人心慌！楚天瑜心里道。

秦欢走了，留下的楚天瑜和小桃两个人的竞争也没有了意思，相互之间示威似的哼了一声，蒙头吃着大白饭，也不加菜了。

小桃看着两个人的样子，有些无语。这有什么好争的，真是无语了。公主她应该是过度悲伤之后，不愿再想起之前的事情了吧？红颜薄命，真是个可怜的女子啊！不过这样子也好，总比前些天悲痛欲绝的样子好上一些。小桃进宫之后，见得多，也相对成熟一点。

“阿欢……你倒是说话啊！你怎么不理我啊！都这么长时间了，气总该消了吧？”

一身蓝衣的英俊男子屁颠屁颠的跟在一身雪白的女子身后，耍赖的道，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

女子不着痕迹的躲开男人的手，蹲下身子，捧起一团洁白的雪。男人也跟着蹲下，刚刚凑近女子的脸，女子却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雪团贴在一大团雪上面，专心的推着自己的雪人。

“阿欢，之前是我错了，不应该欺负你，你就原谅了我嘛！”男子也起身站在她的侧面，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女子恍若未闻，精心的布置着雪人的脸，手指伸出，一颗红红的枣出现在雪人的鼻子下面，完成了最后的动作。随后后退两步，看着自己的杰作。

“阿欢，我已经知道错了。”男人见她不说话，又跟了上来。“阿欢，我们重新开始好么？让过去永远成为过去，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的。等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带着你一起远走高飞好吗？阿欢……”男人诉说着自己的美好设想。

女子依旧没有反应，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隐藏的那么深，痛的那么真实。我是一个任性的女子，为了自认为追寻的所有，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倾尽一切。最后，什么都没有。我的世界空无一物，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孤单的徘徊在地上。

重新来过？我们还可以么？从开始到现在，累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上，怎么可能再结出花葩？我是形同虚设的皇贵妃，你有你的生活；我们不属于彼此。现在我已经不再任性了。

“抱我……”那种哀求与渴望，如此奢华，我已经要不起。秦欢平静的表情下，思维涌起一波一波浪。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回去的路已经长满了野草，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阿欢……你不要这样，你说话好吗？你这样子，我心里好痛！”楚天瑜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的女子。她看起来像个单纯的孩子，又复杂的让他看不透。

“阿欢……”以前的她总是喜欢粘着自己，总是固执的说“抱我”，总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叫他头疼不已。而今天，他想要放下一切，守护她一生一世时，她却开始不着痕迹的躲开。

你是在惩罚我么？阿欢，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他在心里说。抬起头来：“阿欢……”他伸出双臂，想要将她揽入怀中。虽然她看起来很安详，可他知道，假如没有太多的痛，太过的伤口，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要好好疼惜她，从此。

秦欢痛很深，一根神经似乎在潜意识的保护着自己。她躲开他伸过来的双臂，转身离开。“华大人，你我身份有别，这样恐怕不好。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着我。”这是她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却像一阵风，吹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将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填在他们之间。

一个清冷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楚天瑜的耳中，他感觉心脏就像收到了猛击。对不起，阿欢，是我，让你失望，让你心死，但是，我一定会重新唤醒你，治愈你的伤！楚天瑜愕然地站在身后，双手保持前伸的姿势，许久才缓缓地放下来，眼中满是坚定地神色。如果说是他将她推入了深渊，那么他一定要亲手拉上来，用剩下的半辈子来补偿。

一串泪水划过女子的脸庞，滴入雪地里，谁也没有看见。阳光明媚，华丽的色彩悄然绽放。一阵风起，细碎的冰晶飘散，触感冰凉，轻轻深入肌肤躲进旧日的伤痕。

“皇上驾到！还不……”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算了！”一个男声止住了下半部分。

缩蜷在躺椅里眯着眼享受冬日偶尔的暖阳的女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起身穿上鞋子，朝着门外进来的锦衣男人跪了下去，眼里隐隐有些不甘。

“臣妾见过皇上！”秦欢低着头。眼前是一双华丽的鞋子，金色的光芒有些刺眼。

已经做了皇上的弘看着眼前跪倒的雪衣女子，样子像一只孤单的狐狸，皮毛柔软，让人想要触摸。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伸手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四眼相对，平静如水。

自从将她娶过来之后，他们是第二次见面。响亮的夫妻之名，虚无的夫妻之实。这个女子只是安静的呆在这个宫殿里，从开始到现在。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后宫安静的可怕，没有争吵，没有哭闹。

她的眼神纯净，脸色有些憔悴，却显得眉眼更加精致。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的看她。“听说你前些日子病得不轻，我过来看看。”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不愉快，也没有必要弄得那么僵吧，他想起这种缘分，清淡如风。一个柔弱的女子，又有什么错呢！他没有忍心直入主题。

“有劳皇上挂念，已经好多了。”她明媚的笑，笑里潜藏着深深地忧伤，华丽而凄婉。他被震动了。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这样的女子。她是这样的女子么？若不是此生已魂牵子衿……他突然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那就好。坐着说话吧，随意就好。”他想和她聊聊。说说话也是好的。他看着布置简单，甚至有一些简陋的屋子，心中有一些愧疚。他已不似当年文弱，学会厚德载物，处事张弛。

秦欢也不客气，安静的坐回椅子里。不说话，却神情自若。

“日子过得真快，想起来，你来高罗已经大半年了，由前些日子的祸端，一直也没能看看你，委屈你了。”弘看着秦欢，有些真诚的说。但是不管如何，他已经改变不了今天最后要说的话题，他不想说，但却压不住臣子们的非议。

秦欢看见了他眼里的一丝无奈。明媚的笑。“臣妾不苦，在宫里住的很好。”她从来都不是为他而来，他也没有什么错。如果硬说有的话，也仅仅是一个名义而已。她又怎么指望他给她爱的慰藉！所以，她笑得真诚。眼里的伤忽近忽远，若有若无。

弘看着她的眼，有些心伤。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更多的话题。本来想着多说一些话，绕一个大大的圈子，把话说出来，像平时处理政务一样不着痕迹。然而看着她纯净的眼，他感觉说不出来了。

他手上端着玉枝给她倒的茶水，也喝不下去，便伸手放在了桌上。“今天我来，其实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我知道对你来说不公平，但是我只能这么做了。”他思索了一会儿，进入了正题。

“皇上你说吧。妾身遵从就是。”她已不在乎。仅此而已。

“由于上次四皇子进宫之后，你一直呆在他的身边，所以众臣一致要求处决你。我知道你是无辜的，而三人成虎，我已经不能再压下去了，只能……给你换一个住处。”他顿了顿，委婉的说了出来。

秦欢的眼里没有变化。有区别吗？这里不就是个冷宫么，只是从一个冰冷的地方，搬家到另一个同样冰冷的地方。曾经的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如今已经明了这些宫中的规则。

“真是难为皇上了，臣妾听皇上的安排。”他和她都有各自的无奈，没有必要谁难为谁。

弘看着眼前乖巧平静的女子，没有哭闹，没有辩解，就像一滩碧绿的秋水，或是冰晶结成的明镜。她的毫无反抗让他想好的一切台词都没有派上用场。他的喉头动了动：“我会给你拍几个丫头过去，照顾你的起居。”这算是一种补偿吧。

“谢皇上。”无所谓了啊。反正玉枝身子重，多几个丫头也是好的。她这才记起一件事情，便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弘有些惊讶，这样的女子，会想要什么呢？他有兴趣的看着她：“但说无妨，朕能答应你的，一定答应你！”

“皇上，若是我的丫头玉枝做错了什么事情，还望皇上网开一面，不要追究。”她看了一眼立在一边候着的玉枝。

“哦？好！朕答应你，不追究！”他没有想到她会为一个丫头求下这样一块免死金牌。他顺着她的眼神看向站在一边有些惊慌的丫头，好奇的问：“不知道是……”他对秦欢提出此要求的原因感到好奇。

“皇上您也看见了，她有了身孕。”秦欢道。也只有这个时间合适啊，不然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若是以后被人发现，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宫中人多嘴杂，还是早点预防的好啊！玉枝吓得赶紧跪了下去，不敢抬头。

弘看这才想起，似乎这丫头的肚子真的有些大啊！难怪了，穿着那么宽松的衣服。“不知是谁的孩子？”他看着秦欢，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有些好奇。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大不了将其嫁出去而已，再说了，是秦欢从东临带来的丫头，宽松一些也没什么。

“皇上，您玉口金言，当一言九鼎。”秦欢还是有些担心，她必须先确定不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弘看着她突然变得固执的样子，哈哈的笑了：“朕答应你，不追究了！双双不追究了！”真是个奇怪的女子，自己被打入冷宫，却平静如水，却为了一个小丫头如此坚持！

“哦。是洛御医的孩子。”秦欢这才说。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将一切安排好，虽不至于让玉枝嫁给罗源，却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相守，而不是像自己曾今……

“哦？罗源的孩子？”弘有些惊异。想不到自己和秦欢之间清淡如水，而她的小丫头和自己的从小一起长大的罗源之间，却生出了一段情愫。感叹中，他这样道：“这倒是有些意外。我准许他们相互照应，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却不能赐婚。”

“臣妾谢过皇上！”秦欢的脸色又恢复了安详。弘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头，有些好笑。有这么恐怖吗？抖成那样。便逗她：“玉枝是吧？难道你不感谢我？”

不知怎么的，在这个神色安详，眼睛里藏着忧伤的寡言的女子面前，他感觉有些放松。竟也开起了玩笑。

“奴婢……奴婢谢过皇上！”玉枝结结巴巴的道，头更低了。他看着小丫头的样子，哈哈大笑。

秦欢搬到了冷宫中，那是陈妃曾今住过的屋子。不过似乎是经过一番休整，倒也和原来的寝宫不相上下，甚至稍微好上一点点。只是更加冷清了，似乎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或许只是因为皇上身边目前只有子衿和她这个名义上的妃子，所以比较冷清吧。

秦欢是最后过去的。进屋时，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床榻上有着柔软的被子，粉色的帘子轻轻地垂下，窗帘似乎也是新换上的，浅蓝色，仿佛可以和窗外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

床边还摆着两盆烧的红红的火盆，屋子里倒是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待遇不错啊！她私下回望着，四个穿着下人服饰的丫头过来一一的见过她，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可人。

“小姐，皇上刚刚来过，说这边冷清，有点不太舒服，就叫人多加了一个火盆。”

玉枝拉着秦欢的手坐到床上，絮絮叨叨的说着，眼睛里有一些感激。皇上是宽厚的。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凭着这宽厚仁德的心，他才赢得了身后那股力量的支持，最终登上了现在的位置。

秦欢知道玉枝的心情。平静相处，这也是她的福气。这样的日子也许是好的吧，不太担心被算计。她静静的想，看着轻盈的窗帘轻轻在窗口飘浮。

楚天瑜来了。听说她被打进了冷宫，心里隐隐作痛。她是他的女人，他却不能好好保护她，让她自己在洪流中沉浮，自生自灭。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透过开着的门，他看见里面的景象，一切摆设都是新的，她最喜欢的躺椅也被搬了过来，就放在窗前。几个丫头正在忙碌，玉枝坐在秦欢旁边，絮絮叨叨的说话，秦欢闭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这一切看上去很不错，然而高傲如她，高贵如她，这样的待遇已经是很差了。他感觉很歉疚。“对不起。”他走进她的身边。“委屈你了。等这个冬天过去……”他想给她新的生活。

“有区别吗？华大人。”她静静的闭着眼睛。“这里很好，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你还是不要再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欢……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念及我们之前的感情吗？”他的心里有些苦涩。曾今，她是那么爱他啊，是为了他才来到高罗的。可现在的她……

秦欢睁开了眼睛，看着男人痛苦的表情，心里隐隐作痛，嘴上却道：“你是花郎之首，太子的左膀右臂，不应该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里。”是爱，是恨，她早已说不清楚。拥有这个男人的梦想，已经在生死极限化成灰烬。

楚天瑜没有想到秦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难道，她也像子衿那样，最终成了皇上的人？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怔怔的看着秦欢，一字一顿的问：“这是你想要的么？”只要是她想要的，他楚天瑜都给！

“难道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秦欢冷冰冰的道。自己还是不希望看见他推颓废的样子啊！就让他去吧，在皇上那里，实现男人的梦想。她的心痛着，却还是面无表情的说了出来。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两个人静静的对望，却好似一场战斗。许久，楚天瑜铁青着脸，咬着牙道：“好。阿欢，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去做。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你！”他转身离开。

呵呵，可怜自己幻想了那么多精彩的结局，却还是没有走进她的心里，看透她的期望。他爱的女人，又一次成为别人的人。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这一切，是因为自己的软弱还是可笑的尊严？是因为时间流失了爱情还是命运的捉弄？他走出去的背影有些苍凉，脸上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得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