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诚谓歪打正着，可算无心插柳，上手也着实真乃侥幸，委实多半得亏她这柄祖传的“潇湘剑丝”剑刃窄细异常、削铁如泥，并且还能任意伸缩弯曲、灵活自如柔软舒卷，不用时甚至都可以当做腰带扣系于腰间。故此便刚好穿透过了较曲折的断石罅隙，意外得手。

如此恰好诸般凑巧，便当真若有神助。设若换作了其它任何的兵刃，则都未必能够这等顺利奏功的。

须知那神机营总管一身的魔功，确实已经炉火纯青、已臻化境，分身幻影、排风布雷，庶几接近无所不能。

惟有脚心涌泉穴附近，乃恰恰却是他命脉之维系，禁不得任何轻轻的击打，更别说类似于吴小菊突然这么狠狠地给他来了个一剑穿插了。

是以此时此刻，神机营总管业已沦落到了到了穷途末路，嘴鼻口腔之中，登时不停冒出鲜血。

断桥墩底下吴小菊拔出剑来，见到剑尖血迹，情知刺中了敌人。确认之后，大喜过望，忙即钻出桥断之处向黄萤、貂儿二人报捷不置。

那神机营总管虽已至油竭灯枯之境，却仍旧非常凶悍，余威犹存，当即呼呼两掌向吴小菊劈去，要把她立时轰击得粉碎！

吴小菊哪敢抵挡？惊怖中，慌忙又将身子一缩，直接滚落到断桥下，“啪”地一声，迅速深深沉入水底。

随着“砰”地一声大震，那断桥在碎石纷飞后四分五裂开来，几乎又在全体坼裂的同时倾圮坍塌，被裹入无尽水流。

神机营总管见自己一击不中，呵呵狂笑中惨淡地说道：“世事风云莫测，果然人力难改。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快就已经山穷水尽，再也不能快意恩仇。

所谓旦夕祸福，说来悲伤。可惜我确实已成不了气候啦！”

貂儿、黄萤，赵白燕不知究竟，哪里肯信？一个个仍旧严防死守、严阵以待。

却只听神机营总管又喟叹道：“难道，这当真就是那传说中的人谋不如天算么？呵呵呵，但我实在难以忍受，今时今日，我居然会丧生在一个黄毛丫头剑下？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事实注定无从更改。刚才那鬼丫头自断桥下偷偷刺上的一剑，已鬼使神差得天独厚似的击中了我命门之穴，瞬间破掉了我的护体真气。”

仰面望望天空，他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注定也罢？哪怕我有多么不愿承认这结局。

原本，我稳操胜券、游刃有余，怀着必胜的信心而来。轻轻松松以一己之力歼灭了以风光、司空腾的百数敌手。谅你们区区三数女子，微渺流萤而已，岂可与皓月争辉。自然更加不在话下。

可是却没料到，命运的嘲弄仓促而辛辣，这一切突然戛然而止，所有的所有，都已到此完结，我还有什么好说？”

天苍苍、地窨窨，四野茫茫、星空寂寂，余人尽皆默默无语。神机营总管忽然向出来探看情况的陈玥娴招手。

“你……”陈玥娴内心一片迷乱，却不知为何，竟毫无畏惧，径直迎着他的手走上前去。

貂儿忙惊叫劝阻道：“陈姐姐，别过来，当心他害你！”

“不。”陈玥娴倔强地摇了摇头，走到神机营总管面前，低低地问道：“你叫我做什么啊？你会杀了我吗？”

忽看到他脚旁边淤积了好大一滩血迹，她不由脱口惊叫道：“啊，你流了好多血！”

貂儿怕陈玥娴遭逢不测，忙也掠将了来，站在她的近旁以防万一。

却只见神机营总管轻轻地摇着头，举手缓缓地摘下了脸上那副常年佩戴不取的青木面具，冲着陈玥娴满面微笑。

貂儿、陈玥娴二人看到他的相貌，齐齐地大吃一惊，退后半步，尖叫道：“孟潜蛟！”

“错了你们。”神机营总管回道：“要看仔细，我并不是他。”

二女闻言，再次定睛细看时，见他生得虽也面容俊秀，线条却并不如孟潜蛟那般细腻姣好，反而相应地多出了几分岁月的沧桑以及许多轩昂的霸气。

另外，他嘴上也蓄着一道青青的髭须，看年纪，往少说也得有四十多岁了。

“你确实不是他。”貂儿定了定神，又追问道：“那你是谁？”

神机营总管笑答道：“他是我儿子。”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貂儿，只顾怔怔地端详着陈玥娴的脸庞，无尽歉然地说道：“孩子，我对不住你师傅，也对不住你。

没回想起，总不由抱愧怀憾、悔不当初。可是这一切，终究已永远都无法补偿了，永远……”

“呜呜呜……”陈玥娴双眼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地哭喊道：“你是谁？你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说这样奇怪的话？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神机营总管苦涩一笑，柔声说道：“安逸。我不是谁。有生之年，能够得见你一面，我其实就很开心、很满足了。”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个朱红色的瓷瓶，感叹也似地说道：“纵观我之一生，成于自豪，亦毁于骄傲。却从未曾逆料，有朝一日亲眼看到，虚空，竟也如许美好。

这里头满满装着的，乃是剧毒无解的‘相思泪’，我就要用它让自己消失于乌有啦。你们大家，且让开些吧。”

“不！”陈玥娴下意识里去抢夺那诡异如血的小小瓷瓶。貂儿眼明手快，连忙便将她拉住，往后急速退去。

神机营总管长叹一声，早已把瓶中汁液尽数倾倒在了自己的头顶。但见青烟瞬间冒起，焦臭烦恶气息直扑冲鼻……

等到吴小菊湿漉漉地爬上桥来，只看见黄萤和赵白燕正默默无言，陈玥娴则泪流满面，不禁大感意外，问道：“神机营总管呢？怎么又不见了？”

“那儿。”貂儿指着她脚下，说道：“他把自己也化成了相思泪。”

吴小菊低头看时，只见一个空空的朱红色瓷瓶旁边，兀自几点深深的血色湿痕斑斑，盈盈欲活、莹莹如泪。

而陈玥娴业已将那瓷瓶拾在手里，紧紧攥住，怔怔地想着：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说他对不起师傅，也对不起我？

恍惚中，她似乎又听到了曾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师傅所经常哼唱的，那首用大诗人李白诗歌改编而成的歌曲——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