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仙直到三更半夜才回到山上。

当时，云裳和阿白、绮罗、娥瑛一起待在厨房里喝茶，是阿白倏地动了动耳朵，说声“他回来了”。

于是云裳便跑到大门迎接，正好看到辰仙从山路走回来。

“你回来得好晚呀！”

辰仙抬手致意，可是走到大门口稍远处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大雨和戴着斗笠的关系，看不清楚辰仙的表情。

“辰仙？”

“云裳，帮我准备一下洗澡水吧。”

云裳睁大圆圆的眼睛，“你淋到雨了？”

“不，是城里发生了瘟疫。”

瘟疫？

云裳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往澡堂走去。

……

“都城正在流行一种恶质的疾病。”在客堂的椅子上坐定位子后，辰仙劈头就说出这句话。

他已经洗过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虽然头发还湿湿的，不过下山备药的行程总算告一段落。

大家围着辰仙在客堂里齐聚一堂。

在场的人无不你看我、我看你，这时由阿白率先开口问道：“你是说都城？”

“嗯，那是一种相当难缠的湿邪，会反复出现下痢和呕吐的症状，并从体力较弱的人开始死亡，不治者多为老人、孩童或身体状况较差之人。”

“你看过那样的病人了吗？”

“看过了，湿邪不会传染，我怀疑这场瘟疫跟水源有关。”

“朝廷难道还没有想到对策？”绮罗开口询问。

辰仙则是摇摇头，“目前只有坊间的医馆在尽力压制疫情，可是收效甚微；武国皇帝驾崩，朝廷机构群龙无首。”

“这也太奇怪了吧？即使皇上驾崩，大位空虚，也不至于没有大臣可以代理国事吧？况且不是还有太子在吗？”

“不清楚，皇城里或许发生了什么事吧。”

对了！云裳突然想到了什么。

“说不定和王绶说的事有关。”

“五皇子？”

“嗯，他今天来过。”

云裳把王绶说过的话告诉辰仙，说明李圃为了让王绶登上皇位，会助他一臂之力。

辰仙喃喃自语道：“宦官乱政……内侍总管吗？”

“那家伙是什么来头啊？”阿白不以为然地问道。

“他曾是宝林娘娘的人，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是怎么入了宝林法眼的？”

“我倒觉得那个叫做李圃的宦官，看起来确实像个凡人。”辰仙细细思量后继续说道：“天底下多的是为谋私利而为非作歹，或经人怂恿就忘了本分的人。”

辰仙曾经和云裳进过后宫一趟，也就是云柳自杀的那一天，不过那一天，两人并没有遇见李圃。

“辰仙，你见过李圃？”

“大概是和你进宫后的第三天，我独自一人又进宫过一次，见到了被称为内侍总管的宦官，虽然只是从屋顶远远观望而已。”

云裳惊讶地长大嘴巴，“我……怎么不知道。”

“当初宝林把那个宦官说成‘手下’，我有些在意，所以就进宫一探究竟，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我多虑了。”

娥瑛频频点头，“或许是因为皇帝驾崩，他认为机不可失，想趁机扶持五皇子坐上龙椅。”

绮罗也同声附和道：“辰仙，那家伙对金龙丹似乎还没死心。”

“什么金龙丹啊！那家伙的目地绝对是在云裳身上！”阿白气急败坏地插嘴说道：“咱最清楚不过了，那家伙说要求金龙丹，其实只是千里迢迢上山来和云裳饮茶作乐！”

云裳摇摇头，“阿白，你想太多啦。”

王绶是真的想当皇帝，也是真的想得到金龙丹。

“又或许是我看错了。”辰仙喃喃自语地低喃着：“我一直认为包括金龙丹在内的这一连串骚动，首谋都是宝林娘娘，李圃只是被利用而已；倘若事情和我的判断截然相反，那又会是什么情形……”

阿白哼唧了一声，“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家伙肯定是个厉害角色……”

坐席间顿失鸦雀无声，云裳想到了娥瑛前几天提过的“异鬼”，背脊立即窜起一股凉意。

她突然站起身来。

“你干嘛去?”阿白关心道。

“我去厨房蒸些包子给你们吃。”

“现在！？”

“哎呀，上次做太多了，包子都放在冰窖里，热一热马上就可以吃。”

“那些包子确实很好吃啦……但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吧。”

“不，只要肚子饿了，就会一直往坏处想。”

“说的也是。”辰仙露出苦笑。

绮罗和娥瑛也笑了。

“我要吃两个。”

“帮老身把豆子和酒也一并端来。”

“知道了，阿白呢？”

“咱……十个！”

云裳点点头，往厨房走去。

蒸笼不断冒出白色蒸汽，云裳茫然注视了好长一段时间。

砰砰砰，直到听到敲窗户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

是辰仙，辰仙带着雨味走进厨房。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打算多蒸几个，会花一些时间……”

辰仙却摇了摇头，“阿白说过，云裳有个习惯，那就是一遇到什么烦恼，就会不分昼夜地动手煮饭。”

云裳惊讶得瞪圆眼睛，辰仙则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云裳。

“云裳，云府上下安然无事。”

“你、你去探望过了？”

辰仙宠溺地点头道：“我经常会去看看那里的状况，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女子。”

“辰仙……”

云裳扑到辰仙的怀里。

她确实很挂心这件事，一听到城里发生了瘟疫，就担心起爹爹的情况。

“要是想见面的话，就去见个面吧。”

云裳抬起头来摇摇头，“到时爹爹肯定要我回家，我该怎么办呢？云家幺女是被妖魔捉走的，这一点不容改变，否则会连累整个云家……”

“你觉得这样好吗？”

“嗯，辰仙有空的时候帮我去看一下情形，再像今天一样，把云府的状况告诉我就好了。”

云裳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感动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谢谢你，辰仙。”

辰仙温柔抚摸着云裳的头，“我还没有好到……让你道谢的地步。”

云裳破涕为笑，辰仙难为情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关于瘟疫的事情，我若出手很快就能解决，只不过……”

云裳总觉得辰仙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是很清楚，于是离开辰仙的怀抱，抬头望着他。

“其他呢？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有的话，大概就只有五皇子的事了，他对金龙丹真的还不死心吗？”

云裳点点头。

辰仙有点不耐烦地直说道：“我觉得他不适合当皇帝。”

“辰仙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他有仙骨。”

云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仙骨”是指能让人踏上修仙之路的资质。

听说生来就带有仙骨的人，更容易成为仙人；相反地，若是没有仙骨之人，无论经过多么艰苦的修行，断食五谷，闭关潜修也是徒劳无功。

不过，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仙骨，就这样一直生活在凡间。

那些人被称为“地仙”，他们的寿命比一般人要长，往往会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

“王绶居然有仙骨……”

“没错，娥瑛应该对他很感兴趣吧，狐狸精或妖魔最喜欢精气强的人。宝林娘娘也曾给他托梦，这或许不全是偶然。”

“可、可是，阿白和绮罗并不是很喜欢王绶。”

“那是因为……”

辰仙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注视着云裳微微地笑着，“就像阿白说的，五皇子说不定真的喜欢你。”

辰仙为什么要谈到这个？云裳揪着眉头心想。

“我觉得王绶想要的只有金龙丹而已。”

说来，这还是云裳第一次确信王绶说的话。

一定是那样没错，因为王绶左右色泽各异的眼眸总是那么冷淡，无论是谈到称王称霸，还是调侃云裳的时候都一样。

近距离注视那双眼睛时，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带着一抹忧伤。

“人是会改变的。”

辰仙忽然说出这句话，云裳百思不解地回问道：“为什么？”

“只要与你有关，即使对方千百个不愿意，也无法阻止自己对你产生兴趣。”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觉得，至少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已经变得比较有人情味了。”

“比如说？”

“譬如，我一听到我不在家的时候，有其他男人没有事先招呼一声就跑上山来和你说话，就会嫉妒得不得了。”

云裳眨了眨眼，辰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云裳接着一本正经地表示：“辰仙在我心里一直都很有人情味。”

两人互望一眼后，将身子更加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庭院里突然闹哄哄的，不知道娥瑛在嚷些什么，紧接着就传来阿白叫唤辰仙的声音。

两人不情不愿地走出了厨房。

庭院里，梧桐树下躺着一只奇妙的生物。

外表像极了白色的狐狸，体型却比狐狸大上许多，尾巴分成两条，眼眸是妖魔特有的绿褐色，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

辰仙朝着娥瑛问道：“她也是狐狸精吗？”

“好像是槐江山派来的使者，听说是施展土遁术来到这附近，突然觉得身体不适。”

“槐江山？”

云裳看着绮罗，绮罗却苍白着脸，一定是山里出事了。

她对狐狸发问：“逃下山的是哪路妖魔？”

狐狸有气无力地回答：“是如人。”

除了云裳以外，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绮罗脸色苍白地说道：“我必须回槐江山一趟。”

“绮罗，如人说不定就在都城。”辰仙出声提醒。

“什么意思？”

“都城中有妖魔作祟，今天我就遇见一个被如人之类的妖魔袭击的男人。”

云裳吓得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

“像是狒狒的妖魔。”阿白附在云裳的耳边，小声地为她解释，“他的个头大得吓人，力大无穷，喜食人肉；不只是这样，他的唾液有毒，被如人咬到，即使是当场获救，用不了一天就会毒发身亡。”

“那么可怕的妖魔居然出现在都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远比瘟疫更可怕的威胁，也难怪辰仙刚才欲言又止。

娥瑛蹲在狐狸的身边，往对方的嘴里倒了一口酒，“振作一点，你到底是怎么了？搞得这副落魄模样。”

“大姥姥……”

狐狸被酒呛得咳个不停，止咳后，依然呼呼地拼命喘着气，看起来想当痛苦，但是过没多久就安静下来。

仔细一瞧才发现，狐狸竟然睁着眼睛就昏过去了。

辰仙往狐狸身旁走去，轻松地把它抱了起来，紧接着就走向药房，其他人也跟了进去。

辰仙从药柜中取出几味药材，放在捣药钵中；云裳赶忙确认起炉子里的火候，还烧了一壶开水。

让她服下煎好的汤药不久后，狐狸就转醒过来，一醒来就咚的一声爬起来，化成为一位年轻姑娘。

只不过，可能是道行不够，两条狐狸尾巴还是从裙摆下露了出来。

“多谢皇子相救！”狐狸姑娘向辰仙叩谢过后，转身朝着娥瑛说道：“大姥姥，这附近实在不对劲。”

“沉住气，你修炼的功夫还差得远呐，先把尾巴藏起来再说吧！”

“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大姥姥，请您赶快离开这座山，都城已经充满诡异的瘴气，虽然这座山附近还没那么严重，不过瘴气说不定很快就会蔓延到这里。”

“才一会儿工夫，山脚下就变得那么严重了吗？”辰仙面色一沉。

“是的，越接近……那个东西，手脚就越是麻痹得不听使唤，最后连方向感都迷失了……”

狐狸姑娘急得快要哭出来，绮罗静静地走到庭院里，云裳见状追了过去。

“绮罗！”

绮罗回过头来，“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回槐江山探个究竟，要是如人真的逃到都城的话，我一定会把他捉回山上。”

“那，一定要小心。”

绮罗显得犹豫不决，“云裳，我一定要回去，不过心里却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

“我不想把云裳丢在这里，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却又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你带去槐江山……”

“放心，有辰仙在我不会有事的！”云裳绽放笑颜。

绮罗深吸了一口气后点点头，然后化身为一匹有着金黄虎纹的白马，长着薄如蝉翼的白色翅膀。

绮罗只是依依不舍地看了云裳一眼后，就迅速消失在细雨迷蒙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