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七十三话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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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俘虏舫上遇见竖琴手,他也吃惊于传说中的音乐家原来只是个小孩!

的康氏,此时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位精灵。

“妳根本没法想象锇龙芾他们,找了妳多久;又有多少人…”

薇尔蕾铽:“…我也为王子他们感到十分难过。”

康氏:“难道…妳已经知道了?”

薇尔蕾铽:“…我只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看来传说果然是真的。您可是能够预测未来的精灵竖琴手大人。哈、哈、哈…”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已无法分辨是感到悲伤还是幸运的康氏,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康氏开始无法自抑地自言自语:

“我的运气究竟是有多差呀!”

“我失去了无数的伙伴…悲伤的事情只会不断升级似地一件件找上门…”

“最后阴差阳错地遇上妳,可就算找到妳又能怎样呢?妳我却偏偏困在这么一个暗无天日的死牢里!大家都去了…我想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薇尔蕾铽摇着他的肩膀:“年轻人…振作一点!”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康氏的嗓子开始沙哑起来。

薇尔蕾铽:“不!只要还活着,这个世界总还有你能够做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如果我能活着下舫,也不过是被赶去肮脏的角落,作为奴隶一直干活,直到累死为止…”康氏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薇尔蕾铽:“不,绝对不止这样!想想你以前的心愿,那些未完成的事情…”

康氏:“你觉得现在想那些事还有用吗?”

薇尔蕾铽:“相信我!有个念想太重要了!”

康氏:“唉,如果有的话…我多希望能在死之前听您来上一段啊!”

“好啊,没问题。”精灵乐手忽然喜上眉梢。

康氏以为她在说胡话:“可这里哪来的乐器?这个玩笑太…”

精灵打断了他:“但如果我能设法为你演奏一段…听完之后,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好吧。反正我如今都这样了,答应也无妨。”

“嗯。那我开始啰。”

“怎么开始?我才不相信在这里能演…”

精灵再次打断他:“演奏的重点,从来不在于一把特殊的竖琴或者任何史诗级的乐器…只在于互相和谐的演奏者和听众而已…”

一边说着,她从容地拿起一块石子,然后让它自由落体。不知动了什么魔术,这个石子自己竟开始在地板上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这石子居然…会一段律动!”康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精灵笑笑:“美妙的音乐从来就存在于人的心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她来回不断地撕扯地上的一块破布,发出的滋啦声居然仿似树叶摇曳的声音,而且竟也和石子的跳动混响构成了一段奇特美妙的音乐。

接下来她又操纵着舱内旧管道上漏下来的水滴,让它们在半空中不断地相撞、分离,让水滴们发出有节律的叮咚声和啪嗒声,使这段混响听起来更有韵味。

“这究竟…”康氏眼中开始产生幻觉。

把少年的困惑搁置一旁,精灵又用指甲在一边的栅栏上不停滑动,还用绑着她的金属链来回摩擦。而这些东西发出的尖锐响声一点也不像噪音,反而更像是栩栩如生的鸟鸣一样,仿佛又再次把康氏重新带回到那个鸟语花香的双橡园仙境。

康氏呆呆地看着精灵继续流畅自如地操纵着各种小物件,华丽地组合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变换乐章。他甚至觉得,即使是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光线,投射到薇尔蕾铽的半边脸上,他都能感受到音乐……他想像不到周围一切都是丰富的声响,一切皆是韵律的魔法。这个声音魔法简直把这艘肮脏的运奴舫变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圣域。康氏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无法形容那个能够令人产生幻觉的律动,只能张大了嘴闭上眼睛,任凭天籁把他的灵魂吸进那个绿树成荫的精灵故乡……

她果然是精灵们口耳相传,当之无愧为支配着声音的女皇!

演奏渐入佳境。康氏渐渐“听”到了广阔的大陆,继而“听”到了邃远的苍穹,“听”到了天际的圣光,“听”到了一切美好的事物……少年感觉世界从未像现在这样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然而在一段过渡之后,一切美好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段无调性的乐章,急转直下,他又仿佛听到了铺天盖地的纷乱、毫无理性的破坏与毁灭、永无止境的战争,把一切美好燃烧殆尽……

少年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听到这个篇章,就如同听到了如今混乱的大陆一般。

到了高潮部分,薇尔蕾铽开口唱到:

若纳水輨,如转丸珠。夫岂可道,假体如愚。

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载要其端,载同其符。

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

……

最后,音乐声在康氏如痴如醉的梦幻神游中结束了。

康氏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简直太、太…我找不着形容词了…”

“这就是我其中的一种魔法——梦幻诗琴’。”演奏完的薇尔蕾铽作势拉起裤边,屈膝颔首,得意地向康氏行了一个礼。

康氏:“所以妳演奏原来是不需要乐器的吗?”

“你之所以看不见我的乐器,是因为这个传说中的魔法,仅凭你们人类那双只能分辨三种原色的眼睛,是绝对看不见的。我能把精灵实质那一维度的部分东西,调用到这一边,然后作为声波、图景等等‘分矢量’,投射到你脑里,形成‘音’、‘诗’、‘画’等各种意境。”

“我不懂什么音诗画…我万万想不到自己原以为的五指音乐到了妳这里会被神奇地演奏成无指音乐。妳能不能浅显点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音乐?”

“我喜欢管这叫‘绝嗜乐’。你们人类之中应该有极少数人也懂。”

“如果妳不需要乐器的话,那为何别人还称呼妳‘竖琴手’呢?”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用竖琴吗?”薇尔蕾铽忽然换个角度反问道。

“因为这种乐器很特别?”

“起初我也玩过别的乐器。像精灵钢琴、精灵吉他一类的。每天一起来,首先总要‘爬格子’,还有各种五指练习……这些重复枯燥的训练实在太不艺术了。”

“想不到你们精灵练琴也和人族有着一样的苦恼呢。我也见过无数学习音乐的人,都把练琴弄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我心中所期待的‘艺术’,并不是这种千篇一律的东西。而是一种灵光乍现、虚幻莫测、捉摸不透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那些就连我也预测不到的东西……”

“纯粹的即兴而发,率性而为吗?”

“嗯,有点不一样…再举些不恰当的例子的话,就像我每次遇到太难弹的篇章,练了无数次都不顺的时候,达到技术瓶颈的时候…恼火的我就把琴先丢着不弹,‘不务正业’一段日子。然后玩到都快忘了这烦心事的时候再去摸琴,却惊喜地发现之前怎么也弹不好的曲子,我的手指忽然一下就把这些无比艰难的篇章都弹出来了。”

“这例子真是太‘艺术’了。”

“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这连我都预测不到。”

“从妳一个高级匠人口中听到这话,也是很令人吃惊啊。”

“哼…只是个艺术工作者罢了。我也只是恰巧多数时候喜欢拿着小竖琴‘装模作样’,只不过因为方便携带。一般人听风就是雨,所以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我。这是属于我的‘率性’之一…你现在应该能理解一点了吧。”

“嗯…我是能理解一点了。另外,听完音乐,妳到底想让我答应什么?不会是你‘率性’决定的吧?”

“你可不可以…试着敞开心扉,别把自己关进自己的心灵之内?”

“…我差点忘了妳既是音乐家又是预言家了。我的事和我们团的事…妳都知道吧?”康氏开始感到不快。

薇尔蕾铽也听到了他内心明显不和谐的音符:“知道,我当时也是在热砂荒原被人抓过来的。”

“原来妳当时也在吗…那我很想反问一句,为何妳明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却不干预或施以援手?”康氏有点不礼貌地质问道。

精灵沉默了几秒,然后恳求道:“我也知道你已经心如死灰,但你不能这样…如果这个请求你不能答应的话,能不能答应我另一个请求——求你再听一听我的音乐?”

划冰舫甲板上。

一群醉汉在饮酒作乐,唯独有一个系着粗大皮带的濹累西垭人在关注着甲板下的动静。

“你怎么了?来喝两口呀?一天到晚盯着那班半死不活的奴隶,累不累啊?”一个人贩举着酒瓶朝濹累西垭人喊道。

“滚一边去!我奇怪这班人这会儿不应该那么安静…”濹累西垭人想去查看一下舱底。

醉汉拉着他的肩膀:“喂!兴许大伙都在睡觉呢!”

“现在可不是睡觉时间!除非他们被人催眠!或者像你一样喝多了,死醉鬼!”濹累西垭人粗鲁地甩开醉汉的手,准备朝甲板下走。

醉汉突然被甩开,没拿稳的酒瓶连带着也打翻了。于是他开始发酒疯:“到底是下面这些直立人的气味熏到了你还是这些两脚兽的呕吐物沾到了你身上还是怎的?他们只是该死的倒霉鬼!你为啥要对一舱子货物充满执念?你丫以前是不是曾经受过奴隶的伤害啊?你是不是有创伤后遗症没治好呀?说出你的故事呀?”

醉汉的一堆胡话像是触犯了濹累西垭人内心的禁忌。他的头上突然青筋暴露,狠狠地给了醉汉一拳。

“听着垃圾!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醒酒!你尽可以喝你自己的酒,你不想管这里的话我也会替你管着,但你跟我说话放小心点!可别在我面前乱喷瞎话,不然等你下次醉了,我也把你跟那些倒霉鬼一齐丢到冰上!”

撂下几句狠话和在地上找牙的醉鬼,濹累西垭人走向舱底。

舱底的其他奴隶们像是被音乐催眠了一般,个个躺着不发一言,只有少年和女孩在说话。

“不了,我没…”面对精灵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的请求,少年本想没好气地拒绝,然而负面感情无法自已的康氏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原来是精灵在默不作声地低头不断用脚跟踩踏地面。

渐渐不知怎的,康氏觉得这些敲击声开始形成了如耳畔低语般的“乐声”。

康氏停止了抗拒,呆呆地看着精灵乐手这种奇怪的举动。

仿佛不似单调的噪音,这股声音具有变化,声调一度一度地,开始变得愈加低沉……

直至这种闷鼓一样的踩踏声犹如锤击般打在少年的心脏上面。他压抑的心也莫名地跟着“悲恸”起来。

音乐家又拿起一块石子,敲击着栏杆,发出凛冽的金属碰撞声。这种沉重的伴奏,仿佛为本已压抑的音乐篇章上再添加了一段多舛的命途。

难以名状的情感涌流,带着低泣般的声音,直击少年的心灵。

少年跌进了一段无法计数的岁月……

在这段时间长河,无数的战乱、饥荒、死亡在大陆上重演了一遍又一遍,四处流浪的乐手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她的流浪旅途,充满了无数的曲折、失望、苍老、坟茔……而后是没有尽头的阴郁。虽然她仍保持着小女孩的模样,但早已过了悲天悯人的年纪……她的经历甚至比筽啬悫那些厚重的历史更加饱经沧桑。

竖琴手的音符告诉他,自己成为俘虏乃是命中注定。严格来说,其实并不是康氏找到了竖琴手,而是竖琴手在舫上等待着这场命运的邂逅。而且竖琴手也告诉了康氏自己出走的真相。康氏第一次质问她知不知道王子找她找得很辛苦时,她其实早就知道,并且一直以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锇龙芾和镄尔蕊在到达D.J.熊天堡垒之前,就已经在某地找到了她。不过经竖琴手一番解释过后,王子终于改变了带她回去的想法,开明地接受了竖琴手的打算,决定让她以自己的方式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王子见过竖琴手之后也有所觉悟,她深深感受到了王子内心的重大转变。王子第一次尝试用自己的方式自由地去决定自己的方向。此时“寻找竖琴手”已经不再是王子在外闯荡的借口,虽然最终目的都是“寻人”,但王子如今只想做的是尽一个弟弟的义务,他要为了挽救血亲做该做的事情,包括去对抗亲情,和正视自己的爱情。

正当少年继续沉浸于精灵的音乐史诗之时……

“啪、啪、啪……”

突然传来了一阵掌声。

薇尔蕾铽同时也停止了演奏。

康氏回过神来循声望去,从舱底通向甲板的通道方向,有个高大魁梧的阴影站在正中,挡住了从上面透过来的光线。

“真是小看你们这些渣滓了!想不到区区奴隶里面也有掌握着神奇本领的异类…何况还是妳!”

这个人直直盯着精灵。康氏转过头去,却发现薇尔蕾铽瘦小的身躯在发抖。

挡住光线的阴影,继续用令人不适的腔调发声:“真是彻底看走眼了,想不到半个瞎子竟有这般能耐!我真想试试,如果现在把妳剩下的眼睛都弄瞎,妳是否还能够表演这些奇妙的声乐?”

“原来…是他下的毒手!”康氏倒吸一口寒气。

“我以为自己纵横四海那么久,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但刚刚听到这种如梦如幻的歌之后,我居然被你个垃圾唬住了!妳是怎么整活儿的?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神奇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我觉得双目都失明的妳照样能行妳知道吗?我相信那个时候恐怕我得拍烂手掌了!”

阴影慢慢从通道处走向两人,康氏终于看清了这个魁梧阴影的主人——这个烂人是那班奴隶贩子的头目之一!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继续这样瞪着我的话,我会同样把你那愤怒的眼睛也一起剜掉哦!” 濹累西垭人威胁的话语这回对准了少年。

康氏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内心的恐惧和怒火在相互较量着。

“小女孩,你最清楚,我说的话可不只是吓唬人而已哦!”

濹累西垭人贩头子一边逼近两人的监牢,一边把指关节弄得噼啪作响,甚至还准备伸手去解腰间的粗大皮带。

薇尔蕾铽在背后悄悄奏了一个轻音,只有康氏能听见。少年的紧张心情顿时纾缓了些。

但濹累西垭人突然快速解下皮带,看准栏杆的空档就是一抽!

反应慢了半拍的康氏马上后退一步,可肩膀处的衣服仍然应声裂开一道口子。

没有见血,奴隶贩子便生气地打开栅栏,揪住康氏准备一阵毒打。

粗大的皮带再次落下,康氏用手去挡,小臂上马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然而残忍的贩子觉得少年正面挨了一记还不够过瘾,它大力抡起皮带继续抽打。

“喂!你小子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吗?嗯?就你们这些下贱的奴隶,也敢瞪我?”

它边打边骂,嘴里不断蹦出濹累西垭粗口来。

皮带越抽越狠,康氏感到护住头颈的手快要骨折。

小女孩冲上去护住少年,也被打得发出阵阵惨叫。

但此时两具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根本就不是皮带的对手。贩子听到虚弱的惨叫声开始变小,于是一脚把康氏身上的女孩踹飞到监牢角落。

贩子弯下腰去,一只手强硬地把少年护头的手掰开,另一只手高高抡起皮带,准备更残忍地施虐。

小女孩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奋不顾身地飞扑到贩子腰上。

贩子出乎意料被撞痛了。它大为光火,暴怒地扔掉皮带,从腰间抽出一把不知沾染了多少罪血的生锈匕首。

“知不知道什么叫寸石补天,螳臂当车?我要不成全你们这些贱货?”

龇牙咧嘴的贩奴恶魔,卡住她的喉咙,生生把匕首插入女孩的另一只眼睛!

女孩血溅当场,恶魔得到了胜利般的狂喜。

鲜血同时也溅到了康氏痛苦扭曲的脸上。但遍体鳞伤的他,只能再次颤抖地看着一切不幸发生,无能为力。

贩子把女孩像破布娃娃般再次丢到角落,然后把染血的刀面在康氏脸上来回擦拭,收回腰间。

犹如泄欲一般,恶魔满意地带着阴毒蚀骨的冷笑离开了舱底。

丧失神志的少年本能般地爬向女孩身边,把她紧紧抱住。

“我没事的…”即使自己身受重伤,薇尔蕾铽依然想用音符安抚少年受伤的身和心。

舱底变得更加寒冷。虚弱的女孩和悲伤的少年,只能颤抖着拥抱在一起,等待疼痛褪去。

“忍耐…忍耐…”女孩在康氏耳边唱起了歌,犹如呢喃般的精灵歌词却具有疗伤的力量。

从惊恐中渐渐恢复的康氏扯下肩上开裂的破布,包住女孩脸上的血和泪。

“受到这种伤您还能复原吗?”看着女孩的脸,康氏就觉得自己的伤痛愈加深入骨髓几分。

“这是我们精灵族的骄傲。”女孩仍旧笑笑,轻描淡写地指了指先前受伤的另一只眼睛:“即使不能复明,起码也不会要我的命。”

“太好了…”少年终于完全从悲愤惊恐中平静下来。

“这是我的命…”女孩用苍凉的语气回答少年,接着她继续演奏先前被贩子中断的音乐……

作为预言家的悲哀,薇尔蕾铽用心灵音乐“回答”了他。康氏通过这些特殊的乐章了解到了女精灵的困境,还有她的整个内心世界。

听完音乐的康氏,内心五味杂陈。

“能扶我一把吗?”康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突然站不稳了,脚抖得太厉害了。”他又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滑动,伸手去摸,发现下巴湿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他失魂地问道。

“你在哭。”精灵为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珠。

“为什么…我听了之后…会变成这样?”康氏想尽力忍住热泪涌出。

“人以一个孤独的音符处于一部浩瀚的命运交响曲中,注定无力。这就是令人倍感无力的残酷命运…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作为一个预言者,最可悲的命运是什么吗?”

“就算是即便得知将要到来的黑暗,仍然无法预先改变这一悲剧?”

“没错,我的永罪并不仅仅是从梦境中预感到不祥的未来,而且就算看到了未来也无能为力…生离死别固然让人痛苦,而当了解到自己无力改变命运的漩涡之后,则会更让人感到无奈和彻底失去希望。很多时候这种彻底的悲观不仅能毁掉一个人,简直比被动地接受死亡还要令人难受…”

她继续说出自己最初的失踪其实另有隐情。她已经预感到将来会有不少人对自己的特殊能力心生歹念,双橡园将会因自己的存在而面临危险。特别是她预感到北方有一股异常邪恶的思想和力量在壮大,她感到许多人将凶多吉少,继续留在双橡园只会连累众人;她也已经有预感芬克斯将会腐朽老去,终有一日会无力阻挡进犯的各方大军。所以她计划在某一日离开双橡园,甚至计划在旅途中死去。只是在流浪到热砂荒原的途中,意外被半兽人大将救起收留。而她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甚至把半兽人命运的预言都告诉了多杰熊天。而多杰熊天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预言,仍一意孤行地挑战死亡的命运,可惜最终也只能如预言“诗一般地死去”。

“所以妳原先并不是被半兽人掳走的?”

“对,被半兽人救起那件事确实是出乎我预料之外。”

“那我们到底做了多少无法挽回的事情!我们竟对半兽人…”

“不,无需自责。多少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它只是注定要死罢了,而它也一心要挑战死亡预告。而其实我也并不想感谢多杰熊天的救命之恩。因为这对我来说其实并不是‘恩’…最好的结果是,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孤独地死去…”

“不!你撒谎!其实你…”

竖琴手的音符掩盖不住她无比悲哀的内心,但她同时也“听”到了康氏的内心涌出的痛苦和纠结:

这些人、这些悲剧,一一揭示了天运终不可逆的残酷定律。即使明知预感到的事实,却只能仍旧在各种阴差阳错下无奈地做出符合预言的决定。这进一步证明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在固定的命运面前,只是虚构吗?在命运面前,人命是毫无意义、渺小和微不足道的吗?

少年的思绪悲观地交织着,逼得他想崩溃地大喊。

“虽然如此,但仍然存在改变未来的深度契机——”精灵突然唱道。

薇尔蕾铽用歌声继续向他脑子里灌输着自己的看法:

她认为,世上万物存在的基础就是信息和数据。她猜测其自身的预言能力是建立在一定的计算能力基础上的。无论在这个实体世界维度还是在精灵深层所处的那个虚数世界维度,都不存在“能够无限计算所有事件的计算机”。每当“预感”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即只能计算某个特定结果的时候——薇尔蕾铽的脑中不能无限制地计算所有的事情,只能选取特定单独的事情进行计算),都需要耗费世界上一定的“计算子”和“能量”。这些“计算子”和“能量”都是世上的存在物。而如果想要计算出世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件,那么所需要耗费的“计算子”甚至将超过世上承载的信息量和数据量的总和!这是显而易见的矛盾。因此“预言”并不是一种无限制的计算,这里面忽略了一些东西。

而在另一方面,在计算过程中途(即在计算得出结果结束前),那些尚未被消耗的“计算子”和“能量”其实并未包含在计算结束后的“未来”之中,因此得出计算结果之后的那个命运,是不会与计算结果出来前的未来完完全全重叠的。换言之,当人在计算未结束中途预见未来的趋势,并且打算改变未来的时候,先前那些被忽略不计的、未消耗掉的“计算子”和“能量”,就会引发细微的“波动”,使未来再度发生轻微的改变。

“难道你没有从反抗命运的多杰熊天身上看到什么吗?”

没错!命运虽然看起来无法违逆,但如果我们试图把自己关进预设的命运小房间之内,那我们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我们必须闯出去。作为有生命的物体,我们不能服从命运;我们必须去跟令人绝望的“未来”作对,这正是我们成为什么的定义。否则,只是单纯地顺从命运的话,这仅仅是“死”,而不是“生”。

“我们是变化的…”歌词如是说。

少年“听”见了这弦外之音:这赋予了人在匍匐于巨大的命运前,一种绝大的自由。如果我们不再服从,只是遵循自己的所思所想,那么就不存在什么预设的“内在命运”来阻止我们。相反,根据多杰熊天的看法,意识到命运,反而更要让自己从无情的命运中挣脱出来,从那里飞出去,超越自己,到达超越命运的所在。因为它明白到终日困于晦暗命运脉络的里面,只会让人感到迷惑、厌恶。康氏也无法让自己沉醉于运气,就像它也不能把自己牢牢束缚一样。

命运只是命运,运气并不构成我们的全部。它只是未来的图景,我们要努力外在于它,外在于自己……而在这一抗争过程中,正是这种逃离自身的冲动,这种对屈服命数的拒绝,这种绝对的叛离,跑到命运之外的努力,让生命的意识得到了进化——使它变化为一阵生命之风,变得像风一样自由。除去命运,生命并非不再有任何东西。薇尔蕾铽相信,如果你能逃离那种“认命”的意识,去战胜命运(尽管看起来不可能),那么你就会被一阵生命之风卷起,然后被抛到命运外面未知的地方——她相信那才是真实之所在,一种将脱离人类所有苦难的所在。

精灵继续唱道:因为命运没有“内在”,它只是它自身的图景,它只是枷锁。想象一下,当我们不满于命运,我们决定把自己推出去,进入纷乱冗杂的尘世之中,埋首于粗糙纯粹的事物之间,面向杂乱无章的未来……由于反抗命运产生了一系列“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让我们挣脱了自己,我们在这些爆发之后形成“真实的自己”,成为不被命数、不被任何东西掌控的真实存在……想象一下,我们不服输的本性,把我们抛向了一个跟冷漠的命运敌对和抵抗的世界里……

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就能明白生命所蕴涵的深刻含义了:“所有新的生命,都是从不向命运低头的意识之中诞生。”

康氏接受这些认知后沉默不语。

他不禁反思,自己为什么想死?

如果他们没跟鎶白铌战斗、如果他们没参加筽啬悫的战役、如果他没认识眲德佣兵团、如果他没跟茜茜一起去冒险、如果他……

只要任何一个因素改变的话,那最终,茜茜是否便不会死?自己是否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命运的安排?

而因为他没有了最爱的茜茜,所以自己才感到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然而,现在他遇到了神奇的精灵音乐家薇尔蕾铽。

情况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当他“共享”了薇尔蕾铽的心灵之曲之后才发现,失去所爱之人“根本都不是事儿”!因为薇尔蕾铽上百年的人生当中所经历过的——无数的各种的家破人离、国族覆灭、颠沛流离……才是更加震撼少年的悲剧。经历无数风浪的薇尔蕾铽传达给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什么才是真正的蚀骨诛心、万念俱灰……

这些震撼人心的无数音乐篇章令他开始意识到,原来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想过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他还太年轻。他想的东西太简单。他只想到自己要出去冒险、得到各种有趣的见闻、经历各种刺激的人生……或尽自己的力量让自己最爱的人——让茜茜、师父、各种朋友们都能活得好好的,守护他们。

但其实这都很空洞——除开守护别人,他内心是否真正想要守护自己?

他想要守护自己内心里的哪些东西?

他自己内心真正所渴求的又是什么?

是目睹朋友得到快乐之后所分享到的喜悦?

是看见所爱之人得到幸福后嘴角上的微笑?

……

可现在他又能守护什么呢?

就连对他而言最爱的人最重要的人——茜茜,都已经阵亡的现如今,

他还能守护什么?

他已经没了需要守护的东西!

但这反而解放了他!

爱人之死解放了他!

真是讽刺!

自己曾经无比担心、无比恐惧、无比抗拒的事情……

最后居然解放了自己!

他突然间想起化成黑烟的鎶白铌,在临死前仍然囚禁着少年脑海的最后那句话:“…直到最后,你的所有努力,所有挣扎,都会化为黑烟,最后碎成看不见的微尘消失于寒风之中。你只会屈服于死亡本身,来去空空…”

但薇尔蕾铽毫不简单的阅历长河浸醒了他。

这种生命的鸿篇历程令少年认识到,

曾经恐吓他的,只是些空洞的话语。

而且也只不过是“别人”的话语。

所有别人,都不过是自己生命当中的过客。

就算是所爱之人,终究还是“外人”。

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外人。

“守护”,

归根到底是为了别人,

为了保护别人的生活而活。

他以前从来没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认真设想过,

除了守护别人之外,我能为自己“实现”什么?

除了让别人过得好,我自己真正的内心又在祈求着什么?

好像奉献了自己的努力让别人过得好之后,我自己的生活自然而然地也会变好——但现在精灵乐手告诉他,实际上世事并不是这样的。

而当了解到这些自己从没想象过的知识之后,

之后的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接下来他的未来,是否会迎来一种跳出命运般的转折?

*注释:

1.薇尔蕾铽的一段歌:“若纳水輨,如转丸珠。夫岂可道,假体如愚。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载要其端,载同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展现出世上万物事理晦涩奇特,宇宙天地循环不已,千年万载往而复始,充满玄妙流动的奥秘。原文摘自《二十四诗品原文及翻译》。《二十四诗品》旧提为晚唐司空图撰,实则作者存疑。作者司空图(837-908年),字表圣,河中虞乡人。黄巢起义后,隐居山中,自号知非子、耐辱居士,唐哀宗李祝被弑后,绝食而亡。《二十四诗品》其继承了道家、玄学家的美学思想,以道家哲学为主要思想,以自然淡远为审美基础,囊括了诸多诗歌艺术风格和美学意境,将诗歌所创造的风格、境界分类。通篇充盈道家气息。道是宇宙的本体和生命,生发天地万物,《二十四诗品》也是道所生发的二十四种美学境界。这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成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经典名篇。

2.薇尔蕾铽对于未来的预感,类似于我们经常所说的“déjàvu”,并且更像其高阶进化版本,能够从梦中看到未来。

3.薇尔蕾铽预感到“北方有一股异常邪恶的思想和力量在壮大”,指的可能是她预知到很久之后,胥伏特和土苓那些无法阻止的野心。

4.薇尔蕾铽为康氏轻轻地拭去脸上泪珠一幕,来自于Philip K.Dick(菲利普·迪克)的小说《Flow My Tears, the Poli Said》(《流吧我的眼泪》),译者陈灼,译林出版社出版。

5.化成黑烟的鎶白铌临死前最后那句话,来自于Philip K.Dick(菲利普·迪克)的小说《Flow My Tears, the Poli Said》(《流吧我的眼泪》),译者陈灼,译林出版社出版。

6.关于阐述打破命运的自由一段话,来自于Sarah Bakewell(莎拉·贝克韦尔)的《At the Existentialist Café:Freedom,Being,and Apricot Cocktails》(《存在主义咖啡馆》)。译者沈敏一,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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