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七十六章 起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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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巢州。

子书钧身着浅金色长袍,手持长剑,闭目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

针对与师长夷的两次交手,他和长老们仔仔细细地分析过师长夷幻术的优劣,强大之处在于不受施术人视觉所限,凡是留存在他记忆里的人事物,都可被他用幻术进行改造,亦或者创造现实不存在的东西。

唯一的缺点是他的幻术只停留在视觉的层面上,无法迷惑混淆人的听觉乃至其他感官。

于是这段时日,忙于收拾师长夷留下的各种烂摊子的子书钧纵使焦头烂额,哪怕一夜不眠,也会让七位长老陪着他练功,以提高他不用眼睛时的洞察力。

杀父之仇一日不得报,他便必须殚精竭虑一日。

哒、哒、哒……

子书钧一步一步穿过长街,走到了师长夷他们住的那间客栈前。

他转过身,正对着客栈紧闭的大门。

天空阴云翻滚,死寂在空气中渐渐弥漫,渐渐吞噬了这座偏僻的小城。

我亲自做饵,你竟没有动手?

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子书钧轻抬左手,潜伏在周围阴影里的羽林军鱼贯而出,踹门而入。

据探子所报,这间客栈生意还算兴隆,住了不少客人,但此刻,整间客栈早已是人去楼空。

不知是谁触发了机关,阴绿色的毒烟翻江倒海般肆虐而出。

“啊!我的眼睛!”

“不要啊!不要过来!”

“好痛!”

“唔……”

痛苦的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寂静。

“陛下快离开此地,是毒烟!”开阳长老大喝一声,子书钧当即捂住口鼻,转身向来路疾奔。

站在高处负责探查情报的摇光长老发现他们所在的整条街两旁的房屋里不断有阴绿色的烟雾弥漫而出,心中悚然一惊,用自己的狮吼功喊道:“整条街已经沦陷!改变风向!”

电光火石间,子书钧停下脚步,他身边的天玑、天璇、开阳长老也停下了脚步,他们背对子书钧,将他和武功稍弱的玉衡以及一众羽林精锐护在身后,嘴里念着口诀,双手动作完全一致,旋即同时向各自的前方推出双掌。

呼!

狂风骤起!

浓重的毒烟虽然没有被削弱,但却因他们身边的旋风阵而绕过了他们。

毒烟渐渐升空。

正在这时,摇光发现升空的毒烟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吸走,全都汇集到了街道中央的一座屋顶之上,而那屋顶上立着一道头戴斗笠手持双刀的人影,毒烟一圈一圈地盘旋在他的周围,形成了阴绿色的龙卷风。

陛下他们为了躲避毒烟身处旋风阵之中,视觉和听觉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根本察觉不到危险!

摇光意识到不妙,正要再用狮吼功,然而为时已晚,血衣手中的双刀已经挥向了底下的人。

阴绿色的龙卷风膨胀扩大,遽然间变得极为强盛,以排山倒海之势肆虐着天地万物,有如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天灾!

正是奔浪刀法第八式——吞海!

子书钧的拔山震元神功是大范围攻击,可只要他闭着眼睛,就无法锁定攻击目标,除非像上次那样将功力倾注在武器上,指定目标施放。毫无疑问,师长夷的空心术大大削弱了他的实力,而有过上一回的经验,血衣自然不会再近距离发起进攻。

轰隆!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阴绿色的龙卷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旋风阵摧毁,在地面上轰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待滚滚烟尘散去,摇光只觉双腿发软,整颗心跌倒了谷底。

人不见了。

天玑、天璇、开阳、玉衡,一众羽林精锐,以及他的陛下,全都不见了。

血衣刚刚的这一击,足以让他们尸骨无存!

残垣断壁的阴影里,开阳只剩下了一半身体——他的两条腿被龙卷风搅得粉碎,后背血肉模糊。

他趴在子书钧脚边,那双浑浊的眼睛是睁着的,涣散无光,他的呼吸已经没了。

子书钧也受到了波及,但因及时被开阳推开受伤并不算太重,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老者,胸腔燃烧起无法宣泄的怒火。

开阳是第一个意识到危险的,但时间太过紧迫,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出于本能护住了大凉的未来。

而天玑、天璇和玉衡,还有那些精挑细选的羽林精锐无一例外,都没能躲开。

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子书钧眼眶通红,视野模糊,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阖上了开阳的眼睛,他细细感受着开阳体温的流失,牢牢地将这股悲痛铭记于心。

这七位长老并非朝廷中人,与天昭帝有着过命的交情,是天昭帝留给子书钧的底牌之一,他们跟着子书钧创立摘星阁,与师长夷斗智斗勇,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们深谙急流勇退的道理,只要帮助子书钧击杀师长夷,就会归隐江湖。

然而,谁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子书钧闭了闭眼,热泪顺着眼角流出,他清楚敌人是谁,清楚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危险,立刻调整心态,让自己从悲痛怒恨之中挣脱。

越是悲愤,越是需要保持理智!

他睁开猩红的双眸,放了一枚信号弹。

无法接受现实的摇光瘫坐在地上,看到这枚信号弹,霎时间重新振作起来。

这枚信号弹是一道命令,撤退的命令——所有人立即退出城外。

陛下没有死!

他大喜过望,不知其他长老们是否也活着,但没有丝毫耽搁,与其他幸存的羽林军一同退出城外。

短短须臾,子书钧确定了一点。

虽然目前还无法解释得通,不过刚刚发生的一切足以证明,这其实是一座空城——外头这么大的动静,百姓们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现,即便被毒烟毒死,也该像冲入客栈的羽林军那般发出惨叫与哀鸣。

也有一种可能,师长夷的幻术并非只局限在视觉,那一日他在江上制造的没有声音的幻觉只是假象,或者说,其本身就是对我的一种试探。

想到巢州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一座空城,守卫和探子们却丝毫未曾察觉,子书钧脊背蓦地爬上一股恶寒。

他早就把此地设为狩猎我的陷阱,而我竟被他欺骗,以为城中还住着不少百姓!

如果我早就已经知晓……

如果我早就已经知晓!

师、长、夷!

子书钧强压下的愤恨再次燃烧起来,愈演愈烈,不可遏制。

无论师长夷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搬空了这座城,他绝不会对其仁慈,不会手下留情。

这时城门方向亮起了信号弹,这代表能撤离的人员皆已经撤离到了安全区域。

子书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于右掌中凝聚真气,猛地拍向地面。

一股看不见的波动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第三重境界的拔山震元神功范围足以波及全城!

紧接着,他落了第二掌、第三掌……第七掌!

一连七掌!

子书钧三岁开始修炼拔山震元神功,正常情况下极限是九掌,威力足以毁灭二十万大军,但因吸入了少量毒气,且受了伤,此刻最多只能使出七掌。

拔山震元神功第三境,再怎么强大的内力也只能承受住三掌,七掌足以让受波及之人彻底瘫痪、甚至直接暴毙而亡,无论什么金丹妙药都无力回天!

做完这一切,他又发射了一枚信号弹,摇光看到后立刻带领羽林军,展开全城搜查。

哒、哒、哒……

子书钧在这座面目全非的空城里前行,脚步沉重。

周遭静得可怕,远方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忽然,他嗅到一股让他无比兴奋的腥甜,那是宿敌鲜血的味道。

他神色凛然,放慢呼吸,静静等待。

当脚步声离他很近的时候,他终于转身,举目望去。

月亮被一团巨大的阴云遮盖,透过缝隙洒下几缕清辉,他的视线穿过破败的大门,借助微弱的光,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血衣,用双刀勉强支撑着身体苟延残喘的血衣!

血衣合着眼,还剩下一口气,嘴唇、唇下满是鲜红,身前也是一滩鲜血。

应是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他身后不远处,是那个叫常威的护卫,他与血衣不同,脑袋无力地低垂,显然因为承受不住拔山震元神功的威力已经断气了。

得他保护,师长夷似乎并没有落到全身瘫痪的境地。

他半张脸长满触目惊心的疤,后背靠着墙,静静地坐在那里。

光线昏暗,子书珩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只看到那双眼睛明亮而锐利,像是黑夜里觅食的恶狼,他一点一点地勾起了唇角,露出疯狂的笑容,旋即子书钧听见那虚弱的声音用极尽挑衅的语气说:“来、杀、我、啊!”

子书钧瞳孔骤缩,眸中闪过一丝阴寒。

他是想杀死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但他不仅仅是父亲的儿子、四位长老的殿下,还是大凉的君主!

他闭了闭眼,而后蹲下身,捡起一块小石子,朝着师长夷掷过去,封死了他的穴道。

面对诡计多端的师长夷,子书钧自是慎之又慎。

事实上他也在赌,赌师长夷是否还有余力——若师长夷还拥有修复面容的能力,这一局,恐怕他仍是凶多吉少。

如今来看,他已经没了这项本事。

子书钧慢慢走过去,俯视着这位险些捣毁大凉、让子书一脉几乎断子绝孙的宿敌。

“呵呵呵……”师长夷并未言语,只是像疯了一般冷笑。

子书钧没问他在笑什么,此刻充斥在他心中的是一团糅杂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烈火。

六年了。

他韬光养晦、忍辱含垢六年。

他不惜变得冷血,引诱人间杀器自困于海底墓。

他步步为营,眼睁睁地看着一位位帮助他的兄弟、朋友被害,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日日走向衰败,看着最欣赏、最喜欢的弟弟不可逆转地变成自己的敌人……

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有的一切,皆是因眼前这人而起!

终于……

终于抓住他了!

子书钧神色依旧冷漠,伸手捏住师长夷的下颚,强迫他张开口,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布料,强硬地塞进他沾满血腥的嘴里,以防他自戕。

“你需要的不是死,是生不如死。”

他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留下这句话后,与血衣擦肩而过,大步朝门外走去。

师长夷艰难地喘息,疲惫地阖了眼,听到外头的人说:

“陛下,如何处置?”

“废掉师长夷的武功,挖出……不,醺瞎他的眼睛,吊着他的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掉。至于沈落衣……等他咽气,暂且将他妥善安置在棺材里,择日送去滇和。”

“是!”

师长夷微微睁开眼睛,视线穿过大门,望到天空中阴云挪开,露出一轮光洁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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