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调查员的日常(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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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方形的宽大房间内,一位饱经风霜,白须蓬乱,眼露倦意的老者正坐在木桌前,他戴一顶旧式的软毡帽,身穿一件皱巴巴的黑色外罩,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

老者出神的望着桌面中央的香炉中升腾起的一缕青烟,如松树皮般苍劲的双手相互交叠虚握着支撑起下颚,很显然,他在等人。

所幸对方并未让这位老者等待太久,不一会儿,环绕整个二楼、装饰异常华丽的过道开始有节奏的吱呀作响。

老者站起身,一位笑容可掬的青年走下了阶梯,他身穿一件很不起眼的风衣,似乎跟他那双深邃而又犀利的眼睛不太协调。

“下午好,克韦什先生。”青年温和的打着招呼,老者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礼貌的和对方隔着桌子握了握手。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也许是看出对方不愿与自己进行过多的交流,青年直截了当的问道。

苍老的双手在怀中胡乱的摸索了几下,很快,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一件带着体温的物品出现在了老者的手中——

这类东西在城市里的跳蚤市场中很常见,只要有人略微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就会有无数的二道贩子围上来,向对方推销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东西。

可是这件物品一出现,坐在老者对面的青年的呼吸声却陡然急促了起来——

青年立即站起身,以近乎蛮横的姿态拿走了老者手中东西,很显然,眼前的东西与市场上的那些所谓“古董”有些不同。

“看来这玩意儿对他来说很重要……”尽管被如此无礼的对待,但老者却浑不在意,他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自己的价码是不是开低了……”

青年把玩了一阵手里的东西,然后抬头说道:“克韦什先生,不介意我验一验货的真伪吧?”

“当然可以,做生意的规矩我还是懂的。”桌子对面的老者欣然同意,目光中的希翼更加浓烈。

“谢谢!”

青年一指点在那伤痕累累的金属表面——

一颗来自未来的石子被某人丢入了光阴的长河,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泛起道道涟漪,在那起伏不定的波纹中,一段早已被风沙所埋没的历史,再一次的复活了。

————

“来岁芳草生,

雁奴去又归。

高楼汗青谁不识,

千秋功过几人知。

斗酒相逢皆醉卧,

一枕黄粱剑气长。

兴替事,

费思量。

美人恩,

催断肠。

城头烽火不曾熄,

杀气朝朝冲塞门。

……”

笛声幽咽,残月西垂。

断裂的房梁埋没于黄沙与瓦砾间,残存的屋脊上,怒目圆睁的螭首早已不翼而飞,空余半截颚齿正对着黯淡的月光。

跳动篝火旁,孤单的背影在摇摇欲坠的飞檐下拉出老长。

灼烧的赤红的干柴噼啪作响,不时的爆裂出点点火星,乘着夜风肆意高飞,似乎要和漫天星辰融为一体。

这是城中仅剩的一点光亮。

而高墙之外的戈壁滩上,星火燎原,连绵不绝,时而会有腐臭气息夹杂着轻微的撕扯与吞咽声顺风飘过,那是胆大的豺狼与野狗正在远处的暗影中刨食战死者的遗体。

残旧的铁衣悬挂在簌簌晃动的窗棂上,风沙从金属的裂隙间穿过,发出阵阵尖锐的呼啸,却只卷起了了的烟尘。

大片的砂砾早已被凝固在干涸的血迹上,它们在猩红的液体中反复浸泡,被黑色的步靴与肮脏的兽皮来回践踏,曾经粗糙无比的颗粒已经变得异常的圆润,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铁锈般的色泽。

断裂损毁的军械散落在四周,歪歪斜斜的影子与脚下的城墙,一同延伸至远方无尽的阴暗中。

黑色的双眸倒映着忽明忽暗篝火,眼底闪过的尽是疲惫、麻木、沧桑与释然。

满是冻疮与裂口的手紧了紧身上的毛毡,略显消瘦的身躯蜷缩在垛口下。

“明天,也许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日出了吧。”

一夜寒凉......

东方的天空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低沉的号角声就已笼罩四野,黑压压的军阵覆盖着目力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人呼马嘶,响彻天地。

“噗——”的一声,一根火把被丢入早已准备好的柴堆中。

霎时间,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抬起头,狂风裹挟着无数砂砾混入其中,将高处的烟柱搅得七零八落,在渐渐放亮的天空有着一丝别样的美丽……

血色狼烟。

这是最后一堆烽火了——回首遥望,大地的另一端一如既往的平静,自嘲的摇摇头,本就毫无希望,何来失望一说。

但很快,冲天的烟柱消失了,阵阵白烟弥漫于城墙上,晃晃悠悠,步履蹒跚,犹如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没办法,能烧的已经烧完了,不能烧的……

弯下腰,从已经熄灭的火堆中掬起一捧白灰,冻僵的双手只有在这一刻才能感受到些许的微暖,里面夹杂着大小不一的颗粒。

这是袍泽们的骨灰。

双膝跪地,一脸肃穆,所有的骨灰被小心翼翼的装进早已空掉的酒坛中。

身后,百余只封好的坛子贴墙而立。

一如生前,沉默无语,列阵迎敌。

站起身,拾起脚边冰冷的铁衣,低下头,开始此生最后一次披挂。

一根根绑带被用力的拉紧,眼中的一切都落满了沙尘——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武器,这里的人,记忆中从踏足这里时,这片土地就是如此光景。

肮脏结节的盔缨已经看不出往昔的模样,十不存一的甲片上更是伤痕累累,恍然间仿佛又听到了那句殷殷之语——“将军,请着甲。”

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锦囊,里面是一面千疮百孔的旗帜,为了夺回这面旗帜,几十个人……瞥了一眼某处的几口坛子,此刻的他们浑然一体,不分你我。

垛口上的旗杆早已不知所踪,只余下一簇惨白的木茬在寒风中颤抖。

不过没关系……

一角绕过肩头,一角穿过腋下,挽搭扣于甲前,以此身为谤木,被雷石轰塌半壁的城楼下,一抹灰蒙蒙的朱红色在大7风中猎猎飘扬。

挽起身旁的马槊,这是从祖辈传承下来的兵器,平日里总是精心养护,只是现在槊杆上缠裹的麻条早已破损不堪,耗时无数在桐油中反复浸泡晾晒而成的深褐色杆身暴露在空气中,其上密密麻麻的劈砍印迹,无声的诉说着沙场的惨烈与惊心动魄。

尽管如此,以指扣之,仍有金石之声不绝于耳,锋利的槊尖寒气逼人,五指紧握,豪气顿生,一丈之内,人尽敌国。

拔出腰间的长剑,剑首已折,其上剑刃翻卷,缺口犹如锯齿,剑身摇摇欲坠,仍兀自强撑,随着风沙击打,尤有龙吟声不绝于耳。

老槊断剑,残旗破甲,昂首而立,不怒自威,胸有惊雷,面如平湖。

“生之初,暂无为。

死之后,举国哀。

纵有敌众百万,

吾辈一人之军!”

沉重的槊纂狠狠的顿在城墙上,砸出一个坑洼,崩飞无数粉末。

干涸的喉咙艰难的蠕动着,发出最后无声的嘶吼。

“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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