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嗯了一声，再拿过一只竹鼠，仔细的剥着。

少女知道他在看自己，但她并没有恼，也许是刚才两人刚刚并肩作战的缘故，也许是他坦荡而放心把命交给她时那目光的信任在作祟。

她吃着鼠肉，心里淡淡欢喜，却也掺杂着羞涩，她羞自己，为什么自己会欢喜呢？不应该是恼羞成怒然后永远不理他吗？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虽然号称辽国第一天才少女，但她却依旧搞不明白，因为她今年才十六岁呀！

直到两人全部吃饱，舒坦的倚在树上，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温馨而惬意。

此时天完全黑了下来，沙沙的声音逐渐变的弱不可闻。今夜暂时是安全的。

少女眉头紧蹙，秀眸中略显迷茫，喃喃自语道：“为什么竹海破坏成这个样子，守园人怎么还不出现呢？他到底是在等什么？”

低低叹息响起，少女脸上愈发忧虑。进入竹园的一百名新秀，都是修行界未来百年的栋梁和希望，现在明显已经出现内讧。一旦损失惨重，整个修行界也承担不起这种损失。到那时候人类该应怎么自处？

钱浩轻轻一咳。

“嗯？”少女从思考中醒过来，疑惑的看他。虽然已经看不清楚，但她还是在看。

钱浩笑，像是在宠溺，“睡吧，今夜我守。”

少女似是明白了什么，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她往他这边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一些。蓬乱的秀发飞在他脸上，淡淡的幽香让他好生欢喜。

紊乱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少女略略僵硬的娇躯也完全放松下来，她甚至又靠了靠，完全把脑袋拱在他怀里。

今夜，不再漫长。

晨光微熹，她从梦中醒来。略一茫然，便立刻恢复了清明。他略带疲惫的眼神看着她。她微羞。

“今天我们去哪？”少女岔开话题。

她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一个极为独立、有主见的少女，变成一个喜欢依赖喜欢小鸟依人的丫头。

他也未曾注意她的语气，而是略一沉吟看向北方。

巨龙竹依旧顶天立地郁郁葱葱，远处竹海拱卫起伏阵阵，如波浪翻滚，似乎昭示着它们坚不可摧。不过稀疏了好多。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对方的目的是要破坏万竹大阵。哪儿是阵枢我们去哪儿。”

少女喜欢他的担当，微喜点头，“巨龙竹是万竹大阵阵枢，对方如果有什么阴谋，定会出现在巨龙竹附近。只是……”

“只是什么？”钱浩问。

少女思考道：“破坏万竹大阵，不外乎是想要获得圣地竹园的控制权，进而收为己有。而圣地竹园作为一方小世界，存在千年。已经自有灵智，不会甘心就缚。对方肯定还有后手。我们就来想一想，最好提前料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好做应对。”

“那该怎么办？”钱浩茫然。

少女微恼，她好不容易想要看看对方的表现，没想到钱浩居然不接话。

钱浩还是茫然，茫然她为什么刚才说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恼了呢。

少女噘嘴、低头、把脑袋埋在膝间，像一个未曾抢到糖果赌气的女孩，闷闷道：“传说圣地竹园乃是龙脉幻化，如果有真龙血脉滴血浇灌，竹海自然起死回生，对方无论什么阴谋都会烟消云散。”

钱浩听罢，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皇族血脉？这倒不好办。”因为他知道，这次百名秀者，没有一人是皇族。

“你猪啊，”少女怒气冲冲的抬头，“谁说皇族血脉是真龙血脉？”

“不是吗？”钱浩不懂。

“传说万年前，这片大陆被龙族统治，直到数千年前，不知何故退居南海。但在这片大陆上，依旧有龙族与人类结合的后裔，由于年代过于久远，纯正真龙血脉变得极为稀薄。那些拥有纯正龙族血脉的后裔，就是真龙血脉。”

钱浩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她恼。

他再看。

“看什么，呆子！”她大羞。

钱浩想起馄饨摊师父和他的谈话。当初鲁大师找到他时，就是因为自己拥有黄金巨龙血统。

难道这事儿是真的？

少女见他发呆，以为语气重了，有些内疚，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醒悟过来，略略歉然，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匕首。

她不解。

钱浩把匕首在身上擦了擦，往手腕割去。

“你疯了。”少女急忙去抓他的手腕。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匕首轻轻手腕上割出一道白色印痕，须臾间印痕涌出一道血线，渐渐血线越来越大，慢慢滴落在地上。

血色金黄、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高贵、雍然及不可侵犯。

“我明白了。”少女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握他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望着他伤口涌出的鲜血，那恐惧的表情，仿佛整个世界即将崩塌。

“怎么了？”钱浩一阵心慌，安慰道：“不疼的，真不疼的。”他以为她在担心。

少女苦涩摇了摇头，像是癔症般喃喃自语：“我应该早就想到的，为什么我这么笨……”

钱浩一时间摸不到头脑，“想到什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少女望着他，干涩的道：“你看看地上。”

钱浩不解低头。

忽然间脸色大变。

滴落鲜血的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扩大，像是这滴鲜血滴入了水中，血晕短短的一个呼吸，足足扩展到数十米才堪堪停下。

这片数十米的土地，本该已经被竹鼠啃噬死亡的竹根，在侵染了鲜血后，开始疯狂往地下钻去。

接着，抽芽、生笋、拔节、成竹！

鲜血的滋润，让竹子把数年生长时光浓缩成短短一瞬。

不过几个呼吸，他们四周已经彻底被高达数米的竹林包围。完全看不出曾经被肆虐的痕迹，甚至比从前还要茂盛。

钱浩呆滞了片刻，欢喜道：“这很好啊，我们这样就可以破坏阴谋者的计划了，万竹大阵得以保全不是很好吗？”

少女脸色愈发苍白，慌乱中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是的不是的，你知道为什么至今守园人还未露面？”

钱浩摇头。

少女说的更急，“今年缘者点秀，说句不客气的话，无论是叶红水、叶承宗，还是完颜振国、李承欢，都比你有资格获得守园人的青睐。”

钱浩点头。

少女继续道：“你当初进入外园时尚未修行，即使现在也是刚刚入门，但你凭什么获得守园人的机缘？”

钱浩愕然，似有所悟。

少女叹息，“就因为你拥有真龙血脉，更何况还是最高贵的黄金巨龙血统。而你这种血统，正是圣地竹园的大补之物。”

钱浩默然。

少女道：“这次缘者点秀无论是否有人破坏万竹大阵，你……都出不去了……”

钱浩沉默，抬头望着她，“你是说守园人要把我当成万竹大阵的花肥？”

少女一指远处的巨龙竹，“准确的说，是要把你当成巨龙竹的花肥。”

钱浩点头，很认真的看着她，“你说圣地竹园是天择圣人先生的悟道之处？”

少女不解点头。

钱浩再问：“圣地竹园百年一现，千年来孕育了无数修行天才。它是不是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少女这次明白了他的反问。开始默不作声。

钱浩自嘲，“我一介布衣，从小无父无母，如果能一死拯救竹园，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少女泫然欲泣，用力抓住他的手，“我不让你死。”

“为了整个修行界也不行？”钱浩开始笑。

少女怒，瞪眼，“也不行。”

“那就不死！”

“真的？”

“嗯。”

少女长吁一口气。

钱浩抓她的手紧了紧，试探的道：“其实你看我这血液也用不了多少，就救活了这么多竹子，少流一些也死不了人，是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救救？”

少女有些心酸，又有些感动。她抬头望着他，“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吗？钱浩笑。“嗯，做个好人。”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然后钱浩小心翼翼再割开伤口。

一滴一滴的落。

三丈一滴、三十丈一驻。

一滴滴鲜血滴落到地上，像是一朵朵璀璨的梅花。蹒跚的脚步在走着，身后的竹子一路生长。两人的身后，一片怒生的竹林重新傲然蓝天，不屈的扎根这片生它养它的土地上，透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偶尔有落单的数十只竹鼠，再次想要疯狂的啃噬，但刚刚入口， 立刻尖叫着翻滚、挣扎、抽搐，慢慢静止不动。须臾功夫，整个竹鼠化作了一滩血水。

足足走了二十余里。

钱浩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几乎挂在少女身上。雪白的嘴唇毫无血色，他的眼皮愈发沉重。真累！内心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他，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好。

少女终于不再忍心让他这样，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不容他反驳，仔细的把伤口包扎好。

两个人同时瘫坐在地上，钱浩无力的看着她，“好像只能做这么些了。”

少女眼含泪，“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钱浩笑，看着天上白云，叹息道：“我家乡有句俗语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少女紧抿着嘴，双手使劲抱着他，一个劲儿点头。“我们还有九十八天，慢慢来不要急。你这样着急会送命的。”

“嗯。”钱浩弱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慢慢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