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比所有人想象中到来的时日，还要晚上些许。漫长的冬季让所有人萎靡不振，无论是苏诺的军队还是奥加茨的士兵，都等待着冰雪消融的时刻。苏诺的人和野草一样，都不会因为火焰与寒冷消融，旺盛的生命力将不可逆转地探出头，宣告不败的终焉。

即便弃誓者和苏诺的骑手们仍旧奔行在旷野之间，还能走动的农民仍旧冒着生命危险，将那土质干涩的沟壑重新耕耘。在第一场春雨到来之际，把那捧寄托着希望的种子埋藏在土里。

他们也许是家里饿死了三个孩子的农奴，也许是因为战火一无所有的自耕农，也许是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此时，所有人都同样跪拜下身，向那残忍又仁慈的圣神祈祷，乞求着生长出沉甸甸的麦穗，期盼着难能的宁静。

这片饱尝战火的土地，如今居然已经渐渐习惯了饿殍遍地的生活。失去主人的野狗可以吃尸体活得很好，它们的双眼变得血红，已经变得更像它们古老的先祖，对所有生物都极具攻击性。

死去的人甚至不经过牧师的安魂抚慰便匆匆安葬，更多的死者没有被埋葬的机会。冰雪消融过去，肿胀的尸体像是气球般散落在荒芜之地，生前因饥饿而干瘪的肚皮，终于在阳光和积水的作用下，像孕妇般鼓起。

穿着棉甲布衣的士兵，怀抱着孩子的女人，逃难时死于马下的骑士。圣神公平地将阳光泼洒在他们的尸体上，和对待他们活着时没有任何不同。

瘟疫，屠杀，兵乱，饥荒。苏诺已经接受了所有的一切。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场死亡的婚礼带领着天启骑士们摧毁了和平，狂乱的马蹄下是蹄印般迤逦的尸体。人们反而变得逆来顺受了……毕竟他们也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失去的。

“苏诺的军队已经开始出现了逃兵，赫尔莫男爵将不少人挂在树上后，很明显又恢复了些士气。”

头顶还冒着热气的斥候站在沃尔夫和罗斯的面前报告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他本就脏兮兮的皮甲在刚开化的春日泥路上溅满了泥浆。苏诺只有几段连通着城市的道路才算得上有修缮可言，其余的乡村地区受限于农民并不需要，在雪融后的下雨天简直如同泥泞中翻滚。

“我们的间谍尝试策动那些没有获得好处的下等雇佣军，并发起了一次百人参与的暴动，但是很快被镇压了下去。我在接头处等待了三天，没有任何回应，应该是我们的‘啄木鸟’已经牺牲了。”

沃尔夫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地看着罗斯，罗斯也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很明显，如此操之过急的破坏行为也并非出于他的命令，也许发生了什么问题，伴随着间谍的死亡，再也无从知晓。

“我还以为你会在组织间谍和收集情报方面，会同样具有天赋。”罗斯微笑着通过窗户眺望着街道，在洗涤去躁动后，这位年轻的骑士渐渐变得和父亲一样，会时常享受起寂静和无聊，“看起来人都有短板？你当时脑袋摇晃得可像拨浪鼓。”

“哦，我不否认。让我去组织这种事情，简直像是在摧毁我的智力。不过，我有一个可靠的盟友，一个聪颖的女孩，她承诺帮我来做这些事。”

沃尔夫耸了耸肩膀，看起来对此并不在乎，继续阅读着今日新整理的奥加茨文件，在他的训练下，这些倒霉的城市官员不仅需要写出来精妙的报告，字还要求流畅漂亮，至于多么漂亮，沃尔夫一开始定的小目标是不可以输给自己这个诺德佬，结果发现这帮蠢货一个也做不到，只能无奈放弃。

“你这么相信女人？”罗斯摇晃着脑袋，对此感到十分好奇，“听你的口吻，又是什么香艳的故事？”

沃尔夫张开嘴，想要笑骂着反驳，但头脑中路易斯楚楚可怜的身影流转而过，那翘起的嘴角终究是被残忍地抹平：“她是一个可靠的女孩，我曾经救过她。现在我们只是盟友，很快，也许很快，她就会成为我的封臣。我不需要把自己变成面面俱到的老耕牛，很多事可以变成他人的工作。”

罗斯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位骑士还是没能拿出统治者的觉悟，对与大多数事情他总是习惯亲力亲为，能自己做就自己去处理。理解野心勃勃的沃尔夫已经在自己的黑加仑军内，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军官制度，这将成为他战车的轴承，为他碾碎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阻碍。而罗斯的弃誓者只是一群为了复仇聚拢在一起的骑士，不论是胜利还是失败，这些勇敢的人终将分崩离析。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那淡蓝色的天空慢慢向着晚霞的红晕四射开来，令人心旷神怡的黄昏在临近黑夜的时刻，伴随着泥土和种子的清香，和在提卡颂路上奔行的骑手一路如影随形。

特略张望着身后，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行踪。那些旅店的老板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来来往往、身份不明的骑士也许是潘西的人，也许是弃誓者的人。也许他们相遇之后会寒暄，也许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一番腥风血雨，总之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久而久之对奇奇怪怪的打扮也变得无动于衷。

“回家的感觉真好。”马蹄蹋在提卡颂柔软的泥土上，特略听到了心旷神怡的蟋蟀鸣叫声。这片安详的土地仿佛是置身事外的桃园，和外边混乱的尸骨相比泾渭分明，仿若天堂。

“什么人？”一群骑手策马匆匆赶来，特略的身影被这群穿着玫瑰罩衫的骑士捕捉到了，他们策马赶来，“特略！德莱赛家的小家伙，你还活着！”

特略看了看，发现是那个几个月前还相见的熟人，是在酒馆见过的老朋友比德安，这些忠诚的骑士即便没有领主在提卡颂，甚至在不明白谁才是真正的领主时，仍然选择忠诚地为主人巡视着领地。虽然这里已经不复往昔的和平，然而胆敢冒犯的绿林强盗都要好好掂量掂量，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抵住提卡颂骑士的长剑。

“是啊。”特略摘下自己的兜帽，对着比德安在马上轻轻躬身行礼，“我回来了。大家的身体都还好吗？阿尔法那个老东西，天天说自己的屁股不舒服，需要坐第纳尔治疗，怎么样，效果是不是很明显？”

比德安摘下自己的桶盔，对着特略哈哈大笑：“当然，大家现在都很好。如果我们的两位少爷能平安归来，那么提卡颂的骑士就该无欲无求了。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弗农伯爵的遗愿。”特略正色地看着比德安，摘下手上印有自己家族纹章的戒指，从怀里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我需要你立刻派人前往我们在这附近的隐蔽营地，将所有保存下来的士兵和骑士带到提卡颂。”

“我怎么知道你的避难所在哪里……”比德安被特略眯起的双眼看得浑身发毛，连忙点头改口，把信藏在自己的怀里，“好好好，我说实话，除了潘西的那些走狗，就连提卡颂的农民都知道那里窝着一伙懒虫。我去帮你。”

特略轻轻笑了笑，策马挥鞭，打算继续赶向苏诺。比德安伸出手，把这位行色匆匆的骑士阻拦住，为科迪家族服务的十多年的骑士很明显有很多问题。他的随从和几位年轻的骑士也驾着马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特略，也许我们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德安想了想，对特略诚挚地问，“可我们最怕看到的，就是科迪家族的好孩子们互相残杀，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算的？你要帮罗斯在维萨克斯的脖子上抹上一刀吗？”

德莱塞家族的男爵低着头，并没有做正面的回答：“我得立刻动身了。”

比德安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示意那些年轻骑士们让开一条道路。这些忠诚勇敢的骑士看着曾经的朋友背对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迈动起步伐，身后落日灿烂的余晖让他们眯起眼睛。

“罗斯，维萨克斯都一样。”特略突然调转马头，对这些担忧的骑士们大声喊道，“提卡颂的骑士们，准备好吧，为了科迪家族，我们挥舞起长剑！”

不等有所反应，特略就驱策着马匹，在旷野之间大笑着穿行而过，消失在庄园和城堡之间。在那穿行过云烟密布的土地后，嘹亮的黄昏之鸟啼鸣下，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站在那熟悉的乡间别墅外，看着自己年轻的朋友策马飞驰而至。

他摘下兜帽，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正是许久不见的西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