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4、生而知之者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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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楼街上,得运楼。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的店小二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上午刚刚向自己问过路的那位白衣公子又回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位又高又瘦仿佛竹竿般的道爷。那位道爷也不是生面孔了,据说是巷子里韩枢密府上的供奉,这么说起来,这位白衣少年公子的确是去过韩府了?没准还像这位……形容古怪的道爷一样,成为了韩枢密府上的供奉。

说起来,这也证明了这位韩枢密并不是审美观比较奇特,他的手下不仅有那道爷一般的的“奇人异事”,也有这位白衣公子这样的翩翩佳人。

沈万山也认出了向着自己流露出笑意的店小二,他不由得也报以笑容,弹指往这个注定今天发横财的幸运儿怀里弹入了一枚小银锭,吩咐道:“给我和这位道爷准备一间靠窗的雅座,没有人来打扰的那种。”

店小二已经习惯了白衣公子挥金如土的做派,欣喜的将手巾虚虚一甩:“得嘞!”

半刻钟后,雅间内,沈万山和道士孙统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上了四碟蜜饯四碟凉菜,还有两壶佳酿,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五片,更有银质的唾盆、痰盂、杯具,这些都是基本的常规配置,

“可以说正事了。”沈万山拈起一粒花生米:“道长总不会是刻意为了讹我一顿酒菜,才在街上等我的吧。”

相比起沈万山的潇洒轻松,孙统则有些吃相难看,他在确认沈万山对眼前的那叠白切肘子和酱鸭舌的确没有兴趣之后,便将这两叠肉食挪到了自己的面前大快朵颐,听见沈万山带着些幽怨的问话之后,一脸茫然抬起头道:“的确就是偶然啊。”

沈万山轻轻放下花生米:“出来之前,听家父说过孙道长的威名,他对我特别有交代。”

孙统总算是来了些兴致:“沈城主还提过我?怎么说的?”

沈万山盯着他说:“孙统其人,不仅武功深不可测,心思更是九曲回肠,他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

孙统哈哈一笑:“沈城主懂我!”

沈万山接着说:“但倘如他吃了你的饭,想问什么就大可以问,吃人家嘴软,说的就是他。”

孙统刚把一片白切肘子蘸了蒜泥塞进嘴里,闻言虽然下意识依旧嚼了两下,却是怔了怔。

沈万山脸色也有些苦:“所以啊孙道长,你既然已经吃了我的东西,就不该对我再有隐瞒了,吃人家嘴软,何况还是吃晚辈的。”

孙统长叹一口气:“最讨厌的就是老沈头了,满脑子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不爽利,难怪在神通境蹉跎二十年,依旧迈不出通往天道那一步,就是心有挂碍啊。唉,你小子可不能学他。”

沈万山笑着说:“这个却是不用孙道长提点。武道五境中的内力三变,斗气变罡气,罡气变虚神,虚神变神通,这些家父都教过我。毕竟我们锦绣城祖上也是出过几个无上极道的大能,孙道长不要想转移话题,仿佛用这些武道心得来搪塞我。你该知道,我这次下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孙统脸色几番变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依依不舍地丢下最后一片白切肘子,在道袍胸襟擦了擦油腻的双手,顺手将一个捏扁的银质酒杯揣进怀里,道:“我当然知道,能让你们隔绝天上、隐居世外的锦绣城都决定插手的事情,无非是那些轮回者,或者换言之,那些生而知之者罢了。”

沈万山正襟危坐,孙统却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量从何说起,又似乎在打盹,到最后竟然真的一点一点点起了头。

沈万山也不催他,很有耐心地坐在他对面。

似乎终于是熬不过去了,孙统才再次睁开眼睛,这一回,沈万山赫然发现,原先孙统一直是一只眼睛正常,另一只眼睛在眼眶里乱转乱蹿,而此时乱窜的那只眼睛竟然变得炯炯有神起来,定定盯着自己的双眼,瞳仁中似乎有五彩光华。

“轮回未必就是释门的东西”孙统终于开腔:“我虽然不是释门,但也相信的确有轮回直说,否则无法解释那些生而知之者,大概是上辈子死时,执念太重,过奈何桥时也不愿喝那口孟婆汤,却又大修功德,因此转世为人,也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这样的事情,大概是有的,不二兄既然已经在神通境蹉跎多年,距离天道一步之遥,自然是能隐约摸到其中脉络,知道我们这个世界多有轮回者的,这大概也是他遣你下山的缘故。”

孙道士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然而,谁说轮回者,只是从古往今轮回,却不能从未来往现在轮回的?”

沈万山悚然一惊,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

孙统的声音又低沉下来:“以不二兄的修为,可能只是隐约感觉我们这个世界的天道发生了紊乱,凭空多出了许多轮回者的干涉。可是轮回者又并非是什么凤毛麟角的个案?我曾在洛中一处山村,发现一村皆是生而知之者,皆能言前世为何,住在何方,做过什么事情,一一查证,也的确如此,可是之前的世界,天道为何没有紊乱?大概是从古轮回至今,是一件顺应天道的事情,那些轮回者,也早就是这个世界的顺民了,也因此并无大碍。”

“但如今天道,非但是我们天道境的几个人,即便是你父亲这样神通境的佼佼者,也感觉到了不对头,乃至于时日迁延,这人世间并不具武学修为的一些人中龙凤,也能察觉到不妥,这样程度的天道紊乱,就已经不是往昔的那些轮回者能影响的了,经过我数十年的查证掐算,总算是有所明悟,我们这个世界,的确有一些轮回者,而这些轮回者又与别的不同,这些人乃是从未来轮回至今,依旧保有记忆,生而知之,于是不甘他们已知的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而要强行逆天改名,溯游击水,方才会有天道如水波紊乱。”孙统捻着自己的鼠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沈万山张了张嘴,断然摇头:“这个,太过匪夷所思了。”

孙统嗤笑一声:“那有什么匪夷所思,无非是境界没到而已,若是四十年前有人告诉我,有人轻功可以一跃一丈高,我也是不信的,多半还会把他当成神仙供奉起来。”

沈万山脸上一红,他方才从韩琦府上出来时,的确是为了震慑众人,而轻飘飘平地跃起一丈高。

孙统不轻不重讽刺了沈万山一下之后,又伸筷子夹起一片不知道何时已经吃剩下最后一片的鸭舌,淡淡道:“其实这种生而知之者,又不是今天才有,最著名的一个,莫过于一千年前的王莽,他的所作所为,所发明的奇技淫巧,无一不是超出了当时时空的,即便是放在一千年后的本朝,恐怕也未必能有几个人能做到。”

沈万山脱口而出:“可是,他不是被汉光武给……”

孙统淡淡点头,旋即盯住沈万山:“正是如此,这也是我所要说另一个问题。便如同时势造英雄一般,有生而知之者扰乱天道脉络,引起紊乱,自然也就会有天道之子应势而起,汉有光武,如今嘛……”

沈万山被孙统盯得一阵发毛,不由得指着自己说:“什么?你是说,当今的天道之子是我?呃,我也不是谦虚,不如还是另请高明吧……”

孙统又是一声嗤笑:“贤侄,你想的有点多,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有发现冷菜已经吃完了吗?”

沈万山抹了把冷汗,喊上店小二,又要了几个菜,其中什么软羊、龟背、大小骨之类的店里还没有,小二兴冲冲跑出几条街去买了来,把桌上重新摆满后,孙统才继续开起了尊口。

“天道之子显然不是你。”孙统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没有这么蠢的天道之子。汉光武是何等人才,你?呵呵,我从枢密府出来就一直跟着你,你却毫无察觉,非得要我不得不主动现身,拦在你眼前,你才看得见我,简直比我这只眼睛还瞎。”

沈万山无言以对,总不能说你一个天道境,号称武林巅峰二三人的家伙追摄我一个刚入虚神境的区区少年,还能被我发现吧,如此你这个天道境不如自己抹脖子去好了。

孙统夹起一片羔羊肉,开心地在先前的蒜泥酱中蘸了起来,接着说:“方今天下的天道之子,我是隐约有一些感觉,毕竟事关气运,这个东西又时刻都在变化的,说不好。有时候会感觉你可能就是那个天道之子,有时候又发现也许楼下的店小二才是,有时候又会发现,可能某个不知名的三流小门派里不成器的弟子即将迎来改变一生的某个契机,所以我很早就放弃了这种努力,等到那个天道之子自己冒出来,我再去锦上添花好了。我这几十年来踏遍四方,其实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明确我们这个世界已经有逆向轮回者进入是其一,明确了几个轮回者的身份是其二,不久前才恍然发现,倘若放任其施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是其三。就做了这三件微小的工作,很惭愧。”

沈万山提起精神:“已经很难得了,不知道长能否透露一二?”

孙统那只先前乱转,此刻却熠熠生辉的眼睛又盯了沈万山一眼,才悠悠道:“后果,其实很简单,世界脱离历史原先的轨迹,行向虚无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了,反正对于此刻的我们来说,未来本身就是虚无的,怎样的未来都没关系。关键在于,这些生而知之者起初可能是带着改变什么的决心,后来,未必还会保持初心,不论是否会为自己的欲念所左右也好,又或者是为本世的身份所迷惑,作出无益于天下的独夫决定也罢,总之往往都是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便譬如那王莽,最初肯定是想要整饬天下、重塑清明,可是结果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堂堂大汉十三州,一时皆反,民不聊生,不能说与他没有关系。破局之法,其实也很简单。轮回者既然是有违天道的,气运自然不会在他们那一边,就算他们再怎么逆天改命,也必然会有一个天道之子出来阻止他们。而这个天道之子所要做的,无非就是杀掉这些轮回者,仅此而已。”

孙统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说到这里,不二既然让你下山介入此事,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锦绣城自古以来就是气运汇聚之地,你是否有兴趣来做这个天道之子呢?”

沈万山思忖片刻,顿时兴致来了,抬起头说:“原来只是杀人而已,如果仅仅是杀掉几个祸乱天下的轮回者的话,我倒是心无芥蒂。道长刚才说,你已经确定了几个人的身份,不知道可否告知一二,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孙统点点头:“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杀不掉……听好了,我目前所确定的,有三个人,其中之一,乃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名刀大夏龙雀的主人,西夏龙一……”

沈万山连连摆手:“杀不了,杀不了……”

孙统哈哈一笑:“我就知道。这第二个,乃是天下第一铸剑师,上古三剑,含光、承影、宵练的主人,北辽燕百苦。”

沈万山陷入了沉思。

孙统不以为意,伸筷子夹走最后一片羔羊肉:“这第三个人,更是大名鼎鼎……也是北辽人,却是个北辽汉人——乃是以陪隶之身从军起家,执掌辽国南京道,麾下统领八十万汉军,百战百胜所向无敌,我大宋韩奉先韩枢密一生克星的——辽国南院大王,赵,仲,云!”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然是乌云密布,突然一道霹雳,春雨淅淅沥沥,飘洒下来,大地尘埃在突如其来的春雨中被洗涤一新。

沈万山向后靠在了高背椅上,目光飘向窗外,许久,方才摇摇头:“果然是,一个都不好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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