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鸢鸢和沈竹青驾着车，伪装了样貌，当真成一对乡下小夫妻一般，从老家赶至锦城看向亲人，这一大早，街上的人满满当当，两人正觉得奇怪，忽然见街中扬起大片的红灯笼来，又传来锣鼓声和声乐，祁鸢鸢还在愣神的空当，沈竹青已明了，附在她耳畔低声解释道：“咱们都忘记了，今日是八月十五。”

是了，在紫南城时，她还在念叨丹桂树已经开了花，怎么中秋节还没到，如今一回来，整个锦城锣鼓喧天，满是团圆喜庆之色。

大路挤满了人，沈竹青提议把马车留在外街，不进去，两人徒步走回翠衣庄。祁鸢鸢本来跟在他身后，一行人猛地挤过来，差点把她推到，沈竹青眼疾手快，宽大的袖口下大手一捞，紧紧地把她靠在身旁。

祁鸢鸢低垂着眉，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沈竹青的耳尖也红的喜人。

两人正走着，忽然见一位路边卖花灯的老者被几个地痞强抢，那老者吓得双手发抖，浑身直哆嗦，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泪珠，央求他们还了花灯。

祁鸢鸢正想上前去理论，沈竹青已大手伸过去，三下五除二地打了那几个地痞，旁边摆摊的几个汉子瞧着有事发生，都赶紧挑着自家的摊子溜了。

祁鸢鸢上前，帮着老者把花灯摊子收拾好，又找了处安静的地方，让他坐下休息会儿。

老者老泪纵横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我这花灯是和我家老婆子熬了好多个夜才做出来的，今日本想来集市上卖一些，回去买点米煮饭，没想到刚放好摊子，就遇见这几个地痞，好好的花灯被揉碎了一大半啊，可惜啊可惜……”

祁鸢鸢摸了摸身上，只有几个铜板，便全掏给了他，安慰道：“老人家，这地方人多，城内守卫管不过来，您把这花灯摊子给我吧，我去给你卖，卖好了再把钱给您，您看行吗？”

老者哭道：“那怎么行，你们帮我解了围，怎么还能让你们去帮我卖东西，不行不行……”

沈竹青在那边教训了地痞，让他们把弄坏的花灯折成钱赔给老者后，才放了他们。走至祁鸢鸢跟前时，听她说了老者的难处，立马答应帮他卖了花灯。

老者道：“这太耽误你们了，你们还是赶快走吧，我自己卖就行。”

沈竹青笑了笑，一把挑起摊子，对老者道：“您啊，就坐在这儿休息会，我去附近找个位置卖了。回头再来找您。”

他说完，一手挑担便进了热闹的人群，那里锣鼓大盛，摊贩之间吆喝声四起，别提多喜庆了，加之人群越来越多，还不到下午，祁鸢鸢便见沈竹青挑着空摊子回来了。

沈竹青满含笑意道：“老人家，您这花灯做的真是好，这才多大会儿，全卖完了，喏，这是您花灯的钱，您收好。”

老者又是哭又是笑，粗糙的双手一边拉着祁鸢鸢，一边拉着沈竹青，道：“我是修了什么好福气，今日遇到你们俩，简直就是我的大恩人啊！”

祁鸢鸢看他落泪的样子，想起远在边城镇的父亲，不由得眼眶微红道：“您别哭，拿着钱快去买些米回去吧，我想婆婆在家一定等着您。”

老者点点头，擦了擦泪，哆嗦着手从摊子底下掏出几张纸来，一双手像变戏法似的，在地上来回摆弄，没多久便弄了一个新的花灯来，还是一个莲花灯，老者把灯交给祁鸢鸢，道：“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们收下。”

祁鸢鸢捧着那灯，笑着说：“谢谢您，我很喜欢，正巧今日八月十五，我们还没去买灯呢，真亏了您，还帮我们省了一笔花灯钱。”

沈竹青望着她，眉眼间满是爱怜，两人同老者道了别，继续沿着大街朝翠衣庄的方向走去。

祁鸢鸢望着这满城的装饰，方才进来时不过是摆了红灯笼，这一会儿的功夫已把整个锦城装成了鲜花美灯的神仙地方了。

沈竹青看着她，低声道：“你可知方才在街中举灯的是什么人？”

祁鸢鸢摇摇头，想了想又回道：“我看那些衙役身上似乎是朝内的，可往年这锦城内从没有朝内官员出来装饰一说。”

沈竹青道：“我方才去卖灯时，听人说，这是朝内李贵妃安排的，名义上是四王爷出的人。”

祁鸢鸢思虑片刻后，道：“李贵妃既能让人在这里举灯，想必陛下也是授意的。”

“恩，看来四王爷在朝内没受什么打击。”

祁鸢鸢不解道：“可李贵妃这样做，未免过于招摇了，朝内大臣虽然都知晓陛下对四王爷比较看重，可这外权的事情还没解决，李贵妃如此之举不是摆明了让其他几个王爷心生嫉妒吗？若是后面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沈竹青道：“不会的，当初陛下对前朝六公主倾心且等待却不能得时，陪伴在他身边的一直都是这位李贵妃，外人觉得她出身不高，不过是朝内一位小小大臣的嫡女，可对于陛下而言，那么些年正因为有了她，日子才好过了一些。故而四王爷能得陛下恩宠，也是念在李贵妃的面子上。”

祁鸢鸢微微叹气道：“可上次朝内赏花时，我并未见陛下对李贵妃有多看重，相反，我觉得李贵妃很怕陛下，不过是番邦议事，陛下说不肯李贵妃哪怕是再不愿，也是低了头答应了。陛下的恩宠，对于她们妃子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了就炫耀一下，没有也能安稳度日。可传在外面，诉说陛下如此钟情，我却不怎么信。”

祁鸢鸢经历前世，并从萧正楠口中得知，当初陛下有意要纳她为妃时，心里对于这朝内皇家之事，便压根不放在心里。

外人瞧着倒是有几分羡慕，可却不知这内里的酸苦。

沈竹青侧过脸看着她，见她言语中满是不屑之意，只觉她愈加高雅，不由得心里更是多了对她的敬佩。

两人走至翠衣庄附近时，只见裴风正在外面挂着灯笼，身边围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讨要银钱，沈竹青快步上去，裴风一见他俩，顿时乐着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沈竹青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当时收到董龙和方宇的来信，吓得命都没了半条，生怕你们遭遇了什么不测！”

沈竹青笑道：“这不是很好吗？”

裴风见他一身粗布衣服，脸上也涂了黑粉，便道：“怎么？这路上还遇到什么人了？”

沈竹青叹道：“不过是风起国的人，从紫南城一路跟着我们，还好后面甩掉了。”

裴风道：“那就好。”说完四处找阮嫣锦，扫了一圈没看到她，问道：“怎么？你没和阮姑娘一起来？”

沈竹青回头去看，这才发觉一直跟在身后的阮嫣锦不知何时不见了，两人在外面找了一圈，才在店里的后院找到她，她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脸上还涂着黑粉，虽没有施胭脂，可那双眼明亮动人，令人心仪。

祁鸢鸢蹲在地上，身边围着那几个小孩，她拧干了方巾，一点点温柔地擦拭着他们脸上的灰。

“你们住在哪？”

个头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回道：“姐姐，我们就住在城外的破庙，那里没人管，地方又大。”

她正擦着脸的小女孩露出白净的小脸，笑了笑接着说：“姐姐，那边有很多软软的草，我和哥哥还有妹妹晚上都会捡一些干净的当被子。”

最小的小女孩，额头上似乎有伤，她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祁鸢鸢轻轻理了理她如同杂草一般的干枯头发，柔声道：“小妹妹，姐姐给你敷药好吗？”

大女孩忽地落了泪，双手搭在祁鸢鸢胳膊上轻轻摇着，哭道：“姐姐，我妹妹被那衙役打傻了，好几天不知道喝水吃饭，也不会喊人了……”

最大的哥哥也跟着流下泪来，两个人蹲在祁鸢鸢身边，呜呜的哭着，她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柔声劝慰道：“姐姐先给小妹妹敷药，换衣服，你们先洗洗脸洗洗手好吗？等下洗完了进到屋里来寻姐姐。”

两人含泪点头，祁鸢鸢抱起小妹妹，慢慢朝屋内走去。

沈竹青见过许多温柔的女子，巧目盼兮，眼神流转之间尽是柔情，他的母亲年轻时也是一个善人，可也只是会施舍一些碎银子帮助别人，并不会像阮嫣锦这般，像照顾自家人一样，轻手轻脚地帮他们洗脸，换衣。

裴风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禁叹道：“这阮姑娘当真是救人的菩萨，以前还以为她有勇有谋是个心大胆大的女子，如今看来，她不光有胆，更有情。”

祁鸢鸢抱着小妹妹在屋内寻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一件还算亮眼柔软的衣服，自己坐在床边，找到针线，一点点地把成人的衣裳裁成小女孩能穿的尺寸。

待将她衣裳换好，又去取了温水来，一点点把她的脸和水全擦干净，那额头上的伤已有一段日子，虽外表看着结了疤，里面却还有脓水，把她额头那一块顶的老高，又通红。

祁鸢鸢怜惜着用布擦拭好伤口周围，仔细查看之后，抱着她出了门。

刚到外面，见那个高的哥哥还有大女孩已洗好了脸和手，乖乖地坐在门口等她，不由得心头一热，笑着说：“我去找位叔叔，让他给你们换上新衣服，小妹妹的伤要去医馆医治，你们现在这儿等姐姐，好吗？”

大女孩有点犹豫，可还是点了点头，哥哥很懂事，他十分信任地抱着祁鸢鸢的胳膊，轻声道：“谢谢姐姐，我们等姐姐回来。”

祁鸢鸢抱着小妹妹走至外间，见裴风和沈竹青正在柜台前忙活着，便道：“后院有两个小孩，大的是男孩，小的是女孩，不知你们可否寻两件合适的衣服给他们换上，我还要抱着小的女孩去医馆找大夫。”

裴风手速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已把手下那几块布料变成了合身的衣服，沈竹青看着她道：“方才在后院寻到你，见你正给他们洗脸，裴风便想着这庄里都是成人的衣裳，指定不合适，便立马回来找了布料重新做两身。”

祁鸢鸢谢道：“不知裴公子有如此手艺，后面等我回去，寻了青鸾，定把银两送来。”

裴风抱着那两身衣服，挑眉道：“阮姑娘这话，倒是有些生疏，难不成我们还是这等靠银钱维系的关系不成？”

祁鸢鸢微微笑着，冲他致意，正待转身出去时，沈竹青已走过来，一把接过那小妹妹抱在怀中，低声道：“我来，你跟着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