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和你们这些后生，随便聊几句吧。

我就是明决。

你们这些后生啊，都赶上好时候、好时代了，有书读，有工做，还有什么肯德基、迪斯科，安逸得很，哪像我小时候，那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苦啊！

我是生在旧社会的，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秃子政府里从上到下，腐烂到根儿上了，我是个泥腿子，家里没啥人了，父母都逃荒饿死了，有个姐姐被地主老财抢去做十八房姨太，一时想不开，当晚下半夜一根麻绳子，上吊自尽了，一块破凉席，包裹下就丢进后山乱葬岗喂了野狗，乱世豺狼当道，穷苦人家的命，不值钱啊！

我九岁的时候，就给村子里的老财扛活了，因为年纪小，吃不饱，没有力气，长工的头头也不待见我，非打即骂，工钱就别想了，每天能给两发霉的窝窝头几根咸菜萝卜条填填肚子，就已经不错了，谁让咱是个干活的半拉子呢！

老财吃香的、喝辣的，娶了好多大小老婆，跟县长和警备队长那些大官，都称兄道弟的，十里八乡的人，没有人敢招惹他，欺男霸女是常有的事，就更别虐待我们这些苦哈哈了，一个不高兴就不给饭吃，一个不满意，就是一顿鞭子，有一回，我生病没起来床，误了做工，让那个老乌龟狠狠抽了四十六鞭子，我咬着牙，心里都一下一下数着呢！

挨了打之后，我趴在破门板搭的床上躺了好几天，全身都是伤口，真疼啊！老财嫌弃我养伤不干活，吩咐长工头不许给我饭吃，铁了心想饿死老子，然后把我往后山一丢完事。

老爷发话了，长工头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自然不敢给我吃的，一连几天粒米没粘牙，眼瞅着我就要饿死了，多亏老财家的小女儿妞妞半夜没人的时候，偷偷从窗户跳进来，塞给了我两个窝头，救了我一条小命。

妞妞是个好女孩儿，不像她爹那么坏肠子，她娘原来是本分人家的姑娘，出来赶集被收租子的老财发现了，见她娘皮肤白身材好，不由分说，就让手底下的狗腿子抢回去当了姨太太，妞妞她娘本来许了同村小伙紫的婚事，眼瞅着就要过门了，那小伙紫听说未婚妻被人抢走了，上门来讨还，媳妇没见到，反倒挨了看门狗一顿殴打，青年不服气，又去县里警察局告状，谁想到那些旧社会的警察狗子和老财都是酒肉朋友，随便给青年安了个“通匪”的罪名，就把他下了大牢，没几天，便给折磨死了。

妞妞她娘毕竟是个女子，外头没了指望，也只能委委屈屈做了老财的玩物，人啊，重要活下去啊！

后来，就有了妞妞，这小丫头眉眼像她娘，俊俏好看，心肠也好，就是老财重男轻女，妞妞又是偏房生的，不招待见，其实也难怪，老财十几个老婆，二十多个儿女，有偏有向，自然对这个可有可无的姑娘不太上心。

妞妞比我小两岁，性格好，没有他爹的坏心思，经常偷着给我送吃的，她内向，话也很少，我吃东西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我身边，两只白生生小手支着粉嘟嘟脸蛋儿看着我笑，笑起来的样子，眼睛眯眯的，像天上的新月，弯弯的，很好看。

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我十六岁那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了，脚盆鸡小鬼子侵略东三省，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兵荒马乱。前面打着了，百姓流离失所，秃子地方政府后方当官的，大多数还在醉生梦死。大概老财也担心脚盆鸡小鬼子有一天会杀到凤阳老家来，抓紧时间往死了的压榨我们这些泥腿子苦哈哈，就跟明天等着去阴间阎王爷报道没日子欺负人似的。

工钱一个大子不给，馊饭馊菜汤都不给吃饱，还三天两头的挨打受罚，我实在有点干不去了。

那天夜里饿得实在不行了，我跑出去，在垃圾堆翻找吃的，有个戴着眼镜教书先生模样的大哥哥，给了我半个馒头，我狼吞虎咽地吃了，眼镜哥哥还笑着劝我，慢点吃，别噎着。

我俩坐在街边，聊了起来。我才知道，他姓叶，是县里的教书先生，谈吐上就能看出是个有学问的人。和他聊天，我涨了很多见识，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啊！

天亮分手的时候，叶先生跟我说，小兄弟，过几天我就要参加人民自己的革命队伍，北上打脚盆鸡，如果你有想法，就去县城里的学校找我。

回到老财家，一整天干活我都心不在焉，我想，与其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受地主老财一辈子窝囊气，还不如跟叶大哥去外头闯闯呢！

打定了主意，我就偷偷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妞妞。当时妞妞也没说啥，把她平时省吃俭用的两个袁大头都给了我，嘱咐我，在外头混好了，记着回来看我。我点头嗯了一下，很大声。

第二天天不亮，我砸碎了老财家所有的玻璃，就光着脚丫子跑去县城，找叶大哥参加了游击队。

因为我年纪小，队长不想收我，还是叶大哥讲得情。那时候我才知道，叶大哥是老党员了，还是游击队里的文化教员，识文断字，出谋划策，几次都躲过了白匪军的围剿，大家都叫他“小诸葛”。

抗战胜利后，国共交恶，我党被迫拿起武器保护胜利果实。我带着我的排随连长解放凤阳，终于见到了妞妞，才知道她娘两年前已经病死了，老财在解放军破城之前丢下妞妞，卷财宝不知逃去了哪里。

全国解放后，叶教员主持婚礼，我和妞妞成了家。新婚不久，朝鲜战争爆发，我和叶教员随着部队，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与鹰酱为首的多国联军干了起来。

上甘岭一役，为了掩护我，叶教员和很多兔子家的亲，都牺牲了。临终前，叶教员拉着我的手说，记住，活下去，替我们去看那个我们看不见的世界。

回国后，妞妞给我生了个女儿，我给她起名敬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