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刺耳的敲锥声，在空旷的大庭里回响。

“本院现在宣判，被告人晏小秋，过度防卫伤人、泄露他人著作、教唆医闹，其行为已构成正当防卫过度罪、泄露商业机密罪以及医闹罪，数罪并罚，鉴于被告人供述所犯事实，认罪态度良好，可依法比照给予减轻处罚，辩护人的相关辩护意见本院予以采纳，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二百一十九条、第二百三十三条以及《治安管理处罚法》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罚款十万元……”

大门被打开，唐思熠和陆厉珩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警察，陆厉珩和他们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个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叶知许在离法院不远的一家咖啡馆里，她没有出庭，晏小秋也未必想在台下看见她。

距离那晚在巷子里发生的事，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叶知许忘不了那个男人温热的血流过她手里的感觉，粘稠血腥，也忘不了晏小秋那天晚上的决绝和狠厉，还有那句“送给我们的道别礼物”，如今，真的是道别礼物了。

手里的酒瓶挥向男人脑袋的时候，晏小秋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看着男人软绵绵地倒下，禁锢着叶知许的手慢慢松开，她好像完成什么大事一样，瘫软在地上，缓了一会她才对被吓倒在原地的叶知许说：“打电话叫救护车吧，这样我的刑法或许能轻点。”

叶知许吓得全身都僵硬了，要不是她还睁着眼睛流泪，晏小秋以为她吓晕过去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120,那边很快接通，晏小秋很冷静地说：“你好，xxx路这边有人受伤了……”

等到晏小秋挂掉电话，叶知许的反应才慢慢回笼，意识她做了什么，叶知许大喊道：“你疯了，会被抓走的。”

晏小秋把手机扔回兜里，脱下自己的外套给男人止血，听到叶知许这么说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本来就没打算逃。”

叶知许弯着身子过去，伸出手在男人鼻下探着，感受到他的呼吸她才收回手，拉着晏小秋起身，“快走，你快走，待会救护车来了警察也会来的，你快走，不然会被抓走的，快啊！”拉不动她，叶知许急得眼泪越流越多。

“知许，知许，你听我说”，晏小秋按住她的手，“就算我走了，警察也会查出来人是我打伤的，与其逃逸还不如自首，这样最多也是过度防卫，不会有事的。”

叶知许扔开她的手，“所以你是想干嘛，用这个来补偿我吗，用坐牢去向我妈妈和筱梨赔罪吗？晏小秋，不可能。”

刚才她举着瓶子砸向男人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叶知许听得真真切切，她心里有愧疚，对她妈妈对路筱梨，或许也有对她的，可是如果用坐牢的方式来减轻她愧疚，叶知许不愿意也不可能接受。

活了二十多年，这是晏小秋第一次打伤人，她也会害怕，也会不知所措，也会担心接下来要受的惩责，刚才的冷静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她没有告诉叶知许，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现在颤抖不止，“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他拖走吗？让我抛下你一个人走吗？我是做了许多错事，可是我的心还在！”

黑暗里，两个人对视良久，明明很暗，她们却似乎可以看到彼此眼中的光，她们沉默了好久，直到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晏小秋张嘴，小声地问：“知许，你可不可以再抱我一下，像以前一样？”

她的声音，细若蚊声，如果不是这里足够安静，叶知许恐怕听不清，就在晏小秋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叶知许靠近慢慢，主动伸出手揽住她，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她含糊不清地在晏小秋耳边说：“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究竟是谁的错，把原本同在一条路上的我们往不同的方向拽，你们的那面，荆棘过后，遍地鲜花，而我的，是无尽黑暗，万丈深渊。

晏小秋一直颤抖的手此刻似乎被她的拥抱温暖了，她抬起手，慢慢环住她，脸陷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没有感受到这样温暖的怀抱了。

“知许，如果陈深走的时候，我对你没有那么多的怨念，或者少一点，我们能够像现在这样，你抱着我痛哭一场，是不是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筱梨说是我的执念害了我，而你们，又何尝不是我的执念呢？”

我这辈子执着的，追求的，想要的，不过是世间最普遍也最令人羡艳的三种情，亲情、友情、爱情，三种我都曾拥有过，虽然只是短短的二十年，但是于我接下来漫长的几十年而言，已经足够了，这二十年的温暖已经足够成为我接下来孑然一身日子里的慰藉了。

晏小秋承认自己过度防卫伤人后，把之前自己是如何泄露叶知许的设计稿和教唆医闹的事也一并交代得清清楚楚，在她被收押监狱的第二天，媒体就把半年前设计圈发生的轰动一时的chaoxi事件的真相还原的清清楚楚，当时抨击叶知许的人现在纷纷倒戈骂起晏小秋和当时他们的竞争公司，顿时一片哗然。

叶知许也是在陆厉珩申请当晏小秋的辩护后才知道的，那个时候她和唐思熠说过，晏小秋想要什么她就给她什么，所以她选择退让，选择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选择让唐思熠因为她受着无缘的冤枉和责骂。而如今，晏小秋却把当初她想要的，叶知许给的通通还给她。

知道她做的选择后，叶知许只问了陆厉珩一个问题，“会判几年？”

“不好说，三罪并罚，可能不会少。”

“厉珩，帮帮她吧。”

“我尽力。”

一个月后，晏小秋的案子宣判，叶知许去了，但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等。

今天太阳很大，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叶知许的眼睛，有些刺痛，她受不住闭了闭眼睛，睫毛上渐渐湿润，感受到手上突然传来的温度，叶知许睁开眼，唐思熠和陆厉珩在她旁边坐着。

已经是四月份的天气了，叶知许的手还是凉凉的，唐思熠把她的手紧紧包在自己手里，帮她暖着，叶知许朝他宽慰笑了笑，用眼神和他说没事。

“怎么样？”叶知许看向陆厉珩。

陆厉珩平静地吐出一行字：“判刑了，三年，罚款十万。”

“三年，三年。”唐思熠感觉到手里她的手在不断收紧。

“知许，你想不想见她，我可以让人帮忙，让你们见一面。”

叶知许摇摇头，“不用了，她不会想见我的。”

晏小秋本就是骄傲的人，她断然不会想让任何认识她的人见到她现在的模样，过去有多光彩，如今便有多狼狈。

叶知许拿起面前已经凉了的咖啡，还没沾到杯口，就被唐思熠拿下了，“凉了，别喝了。”

叶知许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注意。”

三个人又沉默坐了一会，叶知许率先说道：“走吧，我想去看筱梨了。”

“好。”

回到医院，路筱梨的病房还是安安静静的，路家二老接受这个事实后，也渐渐回到以前的生活，每天下班后都会来陪女儿一会儿，其余时间都是叶知许在陪着。陆厉珩也经常事务所、医院、法庭三边跑，叶知许和他说如果实在忙不过来，路筱梨这边有她看着，不用每天跑过来，可他坚持每晚都会陪护，他说，医院太冷清了，他如果不来，路筱梨那个爱热闹的性子肯定受不了。

唐思熠一回到医院就被叫走了，病房里就只剩下叶知许和陆厉珩，陆厉珩拿了把梳子坐在床边给路筱梨梳头，他手上无名指戴的是和路筱梨同款的戒指，两枚戒指闪着一样的光。

叶知许靠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了许久，陆厉珩喊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怎么了，知许？”

叶知许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陆厉珩问她：“现在筱梨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你不想再找份工作吗？这样一天天只陪着筱梨，不会无聊吗？”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对什么事都提不起来兴趣，感觉整个人很累，神经一直紧绷着松不开，不想找工作，不想画画，这样每天陪筱梨说话也是挺好的。”

陆厉珩自然理解她，从去年下半年到现在，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连他都差点承受不住，别说她这样揉柔弱弱弱的小姑娘，叶知许算是比其他人来的坚强许多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昨天我之前公司的总监打电话给我，问我愿不愿意重新回去上班。”

“那你怎么说？”

“我拒绝了，就算要回去，也应该不会去这家公司，更何况现在的我，心不够静，也画不出什么好东西。”

“叶大画家的名声不是假的，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情绪原因就把这个东西落下呢？知许，相信我，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走回窗前，路筱梨的病房正好对着医院的花园，一年春之际，万物复苏，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许久，叶知许才缓缓开口道：“在滨江生活了这么久，之前一直以为，这个城市给我的都是美好的回忆，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喜欢的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再美好的城市也有不尽人意的一面，再美好的回忆总归会参杂着些许伤痛。我在这个城市待太久了。”

叶知许说的一番话，让陆厉珩有些不明所以，“知许，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想起我妈妈说过的一些话。”

她说，知许，世界那么大那么美，你应该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