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的斑驳光影投射在他卸除一切防备和武装的脸上，柔和而又温润，唇边那一抹浅淡的笑意，渐渐地敛去，唯剩苦涩与不甘流连不去。

苏白说：“珍重，倘若无缘再见，此刻便是分离。愿你好，愿我安。若是有缘再见，我不会对你视而不见。你曾是我最坚硬的盔甲，让我可以无所顾忌。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我。虽然你我的开始并不愉快，充满血腥。但我对你不悔，对我的决定不悔。”

“你也可以要求我留下来。”田宗彦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并肩战斗，为你开创万世基业。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你我扫荡四合，平定天下。”

苏白摇头，“等到那个时候，你我已经垂垂老矣，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在乎这些所谓的指责和流言。而你所谓的这些扫荡四合，平定天下，又有什么意义？我若是想与你一处，不是想要什么所谓的书写历史，而是我真心诚意想和你天荒地老，我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但我并没有想像中那般爱你，是以我才会放弃。你帮我夺回巫女之位的恩情，我会记得。开战在即，苍狼卫需要的粮草辎重，我并不能全部承担，但我会尽我的绵薄之力。”

“你该明白，我们不是敌人。”

“但即将会是敌人。”苏白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你所谓的扫荡四定，平定天下，注定了你要与天下为敌，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你的敌人。”

田宗彦无不感慨地说：“我宁愿你没有继任巫女之位，因为你还会需要我，我们之间就不会进行如此残酷的对话，我就能一直留在你身边。”

苏白背过身，不想让他看见微湿的眼角，“我很感谢你，真的。没有你，我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我很庆幸，这一切都结束了。我真的不想耽误你，你有大仇未报，大业未成，该做你要做的事，走你要走的路。”

“这若是你的真心话，我这一趟没有白来。我说了，这一仗生死未定，若是我侥幸能活下来，这一生我都不会放弃你，就算是身背骂名，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我也要排除万难，把你留在我身边。你没那么爱我也没关系，只要是爱了，哪怕只是一点点，对我而言便已足够了。”田宗彦从身后抱住她，宽厚的肩膀将她紧紧围绕，“五天后，别来送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劫走。我相信你不会来的，因为你没有那么爱我，你不会在乎我走或是留。你一定要坚守自己的承诺，不要轻易地推翻和改变。”

苏白在那棵老槐下站了许久，直至一声午后的惊雷将她打醒，大雨不期而至，豆大的雨点打在她的身上，瞬间湿透，她擦了擦脸，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最近的殿宇走去。

乐阳撑了伞迎出来，“我本不想打扰你罚站，可天公不作美。”

苏白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容，“我只是觉得突然什么事情都解决了，有些无聊罢了。”

乐阳了然地点头，“确实是解决了，但你觉得无聊吗？”

“挺无聊的。”苏白躲进她的伞下，和她一起走进修缮之后的东宫，华丽的装饰是中山国唯一的特色，金碧辉煌，奢华无度，“不过看到这些，就不无聊了，掰一块就值不少的钱。”

“你缺吗？”乐阳问。

苏白很诚实地说：“我要是不缺，回中山国来干什么的。”

“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能称之为问题。”乐阳说：“但是那个宝藏不能挖，这是中山国的传统，你是守护宝藏的人，而不是挖空。你要给赵军或是齐军都没有问题，但只能从你巫女的私库中支取，而不能动用国库一金。”

“等等。”苏白糊涂了，“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吗？我为何不能支配？”

“确实，你是这个国家的主宰，但军政之事都归你管，国君管的才是国库，这便是所谓的相互制衡。为何未喜在大巫师之位上要干预官员的考核任免，要中饱私囊，是因为他以决定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但他要动用国库的钱，都必须国君点头。他不断地利用各种军政大事，满足他的私欲，这也是他不愿意还政于你的主要原因。眼下，他已潜逃，肯定带着他的全部家当躲起来。”

“不对，他没有妻儿，没有父母，他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苏白不明白了，“养小三吗？不对，他都没成亲，养什么都可以。”

乐阳对此也没有答案，“我也不清楚。但听我爹说，以前的未喜不是这样的人，他清贫但是他爱民，自从……你母亲远嫁赵国后，他有一段时间闭门不出，一夕白头，连性子都变了。”

果然是红颜祸水。

乐阳找了一身衣裳给苏白换上，“不过你要是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一条财路。”

“巫女还能有兼职？”苏白有点不适应现下的身份，“不会百姓扔鸡蛋吗？”

乐阳说：“不是你主动索取，就不是你的错。百姓会有对神女的朝贡，你拿着便是了。”

“可是我要做什么？”

隔天一早，旭日如常升起，苏白却在天还被亮便被朝臣和巫师们叫醒，在她的殿外列队相迎。然后，把她带到一处堆满案牍的地方，并告诉她没有处理完这些事情，不能出来。

苏白的瞌睡虫立刻跑得一干二净，也知道未喜是多久没有处理政务，都堆得像小山一般，上面还有薄薄的一层灰。还好她有当丞相的经历，对中山国的军政大事早有熟悉，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她应该庆幸，中山国是一个小国，没有邦交大事要处理，也没有紧急的军务。眼下最棘手的事情，是田宗彦的驻军仍然在边境滞留。

她从政事堂出来，乐阳正好出现。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神女大安。”

苏白挥了挥手，“我都要困死了，能不能放过我。”

“昨日与你说的事情，你不做了？”乐阳狡黠地笑起，“随我来吧。”

苏白跟着她出了宫，没有肩舆，完全是靠两条腿走出去。宫门的侍卫没有阻拦，当值的统帅派了人跟着她们，一路进了惠民署。这处惠民署是乐阳在入宫的第一条提出兴建的，为国中贫苦的百姓免费问诊送药，得到百姓的一致好评，从而积累了超高的人气。

“乐阳，这是免费问诊的地方，能赚到钱吗？”苏白不排斥免费医疗，她的整容医院成立了专项基金，专门用于没有钱做手术却天生缺陷的穷苦人，但她眼下需要大笔的钱购买粮草辎重，而不想浪费时间。

乐阳引她到内间，“你治好言儿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是没有人见过言儿烧过的惨况，以为是我夸大其辞罢了。只要你治好这个孩子，就会有源源不断地生意上门。中山国是一个富庶的国库，各庄园主都十分有钱。”

“他们家都有烧伤的孩子？”

“有些人是天生缺陷，有些人是后天致残，总有那些几个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乐阳打开门，示意她先行，“我要寻医的过程中，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不缺银子，但就是找不到好的大夫。”

苏白明白了，“所以你想让他们眼见为实？”

“没错。”

乐阳所说的那个孩子并没有烧伤，也没有明显的缺陷，唯一的不足就是这孩子兔唇，还有一点重瞳，也就是早期白内幛。

都不是复杂的手术。

但古代认为重瞳是一种天生异相，西楚霸王项羽就是一个重瞳子。

这些手术苏白都能做，而且空间的修复能力，会让这个孩子很快康复。但再快也要三五天的时间，等到那些能给她钱的人出现，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她需要的是短时间内筹措更多的钱，才能让云中的十万将士不再挨饿。

可人都来了，这个女孩是无辜的，能遇到她是这个孩子的福气。

“不能让任何人进来。”苏白再三叮嘱，“但这个孩子不会像言儿康复那么快。”她没有时间守在空间，等她康复如初。

乐阳从宫里调来侍卫，把苏白所在的屋子团团包围起来。

直至天黑，苏白才疲惫地走出来，只说了一句：“以后做这样的事情之前，麻烦先给我填饱肚子。”

可苏白并没有吃饱，不是乐阳苛刻，而是妙歌失踪了，看守她的人是宫里派过去的，田宗彦撤了他带入灵寿城的半数兵马，陆续离开中山国回临水与苏苍会合，从而造成守备的疏漏。

“是未喜吗？”苏白不认为未喜有这样的本事。

田宗彦闻讯赶来，面色凝重，“姬容出事了。”

“他也失踪了？”苏白问。

“不是的，他死了，被人杀死在牢中。”田宗彦说：“宫中的守备也换了，这是我们疏忽的地方，毕竟姬容和未喜在宫里经营了数十年，不可能没有根基。”

“姬容要是有根基，怎么可能被乐阳的几句话打败呢？”苏白突然闭了嘴，“乐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