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喜并不辩解，平静地看着姬容，但是在看到妙歌不见的那一瞬间，脸色又是一变。他双手背后，幡然转身，一句话都没有说，用他一贯的傲然与淡然，走下祭坛。

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开一条道，任未喜自然来去。

苏白叹为观止，“这便是狗咬狗的最佳表现，什么都不做，已经是对姬容最大的攻击，因为这样的漠视和无视，只会被姬容变得更加地被动。他这个时候要如何自圆其说呢？”

苏白挺替他操心的，她想要看到的是势均力敌的场面，而不是一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而败下阵来，并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姬容用他那张憨厚的脸，继续指控未喜，“快拦住他，不能让他跑了。正是他，不满苏白回到中山国，即将抢走他手中的权力，而设计杀了苏白。他把持中山国的朝政数十年，凌驾于国君之上，朝中大小官员的审核任用，都由他一手操控，完全没有尊重国君的意见。那些所谓的占卜，都是他的一言堂，只要对他有利的，只有对他有利的……”

苏白摇头，又是一声长叹，“能不能找个人把他拉下来？他越是这样控诉和指责，把自己对未喜的不满和盘托出，只会让百姓认为他的行径不过是在栽赃，而把未喜当成一个无辜的人。他应该闭嘴了，才能活得更久一些。虽然我个人认为，他的命也就到这了。不为别的，因为他曾经杀过我。”

“我怎么记得，是你自己引导别人来杀你的。”田宗彦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虽然那是个假的苏白，但这样做也是很危险的，万一姬央那时候并不是和她同一阵线，而是与姬容沆瀣一气，苏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白耸了耸肩，“我是引导了，可他完全可以选择不杀我。我又没有逼着他干掉我，他自己笨而已。他想掌权，他可以提前和我合作，我就能和他一起干掉未喜，然而我再把中山国交给他。这么和平的局面，他怎么就不会想呢？不过也好，我不会要这样的猪队友！”

可以说，是他一个个地铲除未喜的敌人，而让未喜没有后顾之忧，自己却陷入弑兄、弑父、弑妹的泥沼之中，无法挣脱。

现下的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以为把未喜的丑闻都抖了出来，可他说得再多，都只是在表达他对未喜的不满，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姬容有他残忍的一面，但他没什么脑子，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但他所做的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何其可悲！

“所以你要选择未喜？”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田宗彦替她做出了回答。

苏白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不忍再看姬容拙劣的表演，“你难道看不出我的选择吗？我并不是只有未喜和姬容这两个选项的。”

田宗彦不敢相信地回过头，此时的祭坛上，除了姬容，还有乐阳和姬言。

“我继任巫女之后，由乐阳带着言儿继任国君，等他长大之后可以亲政了，我再把国君之位还给他。”

田宗彦激动地拉住她的胳膊，“你要留在中山国？”

苏白说：“对啊，我无家可归，中山国便是我的家。”

田宗彦还想再说什么，苏白已经挣脱他的手，往祭坛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解下她的帷帽，露出她那张清绝精致的脸庞，悄然走上祭坛，站在乐阳的身后。姬容惊觉有人上台，回头一看，什么话都咽了回去，脸色比未喜身上的衣裳还要白上几分。

姬容能猜到苏白或许还没死，但她躲了这么久，就是不出现，就表示她不敢。除了田宗彦之外，她在中山国没有半点基础，她根本不可能继任，他也不会让她继任。而在前一刻，他已经把她所有的后路都封死了，他宣布苏白死亡，她就算出现也是无补于事的。

可乐阳没死，乐阳还认识苏白，她们竟然合谋。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有些年老的人，竟是老泪纵横，双膝跪地，口称：“神女大安。”

紧接着，祭坛下的人都跪了下来，额头贴地，态度虔诚，连祭坛一侧的朝臣也跪了下来。

姬容都傻眼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她怎么可能是巫女！她是假冒的！真的苏白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眼中只有苏白，只有神女。

苏白无视姬容处于疯狂边缘的举动，缓缓走到正中央，“没错，我就是苏白，我没有死，但我并不能保证自己会长命百岁，但至少现下我是活生生的人。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证明，我到底是谁，在你们眼中看中的我，就是真实的我。倘若你们当中谁有质疑，我也不会接受的。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苏白，那就是我，无论你们接受与否，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召公从马车里艰难地探出头来，看着苏白的侧脸，和他记忆中的重合交叠，不禁泪流满面。他曾经想要苏白的命，也让姬容这么做了，可看到活生生的苏白，他还是感到一丝庆幸。

苏白从祭坛上拿起那把所谓的权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把桃木制成的拐杖，最上面的雕刻图案和她背上的纹身是相同的，她不知道这上面的意义，也没有时间深究。当此之时，她只要继任就对了。

“这个仪式已经不具意义了，但我还是你们的神女。”苏白高举权杖，振臂一呼，“我现下宣布，太子姬容因谋害其兄嫂，罪大恶极，废掉其王储的身份，押入大牢。”

乐公带来的侍卫立刻将姬容团团围住。姬容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可用之人，他在中山国经营了近十年，可到头来，没有人听他的。因为他发现他的侍卫都自动自觉地站到乐阳的身后，他突然想起来，乐阳入宫不止十年，她在灵寿的声望，在营中的声望，远比他更高。

乐阳冷冷地看着他，“姬容，你没有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当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会十倍百倍地归还于你。”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苏白是中山国历代巫女中，接任仪式最简单却也最有效的，灵寿城的百姓都见到神女的真容，这曾被誉为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一辈子都会有好运常伴。

当然，苏白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传闻，否则她一定会把自己包得严实一点，以增加自己的神秘感。

“退位吧！”这是苏白进宫后和召公说的第一句话，“你没有别的选择，姬容必死无疑，而你一身的毒无药可解，也没有解的必要，我不想浪费珍贵的药材去救一个，曾经杀了我的人。但看在你我有血缘关系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死得轻松一点。你把这份退位诏书签了吧！别说你不想签之类的话，你不签我也能拿到你的印信自己盖上去。让你做，只是我还尊重你是中山国的国君，尊重你是我阿娘的兄长。虽然你对我阿娘也没什么感情，对我更是一个陌生人。”

召公笑了起来，说：“你和你娘很像。”

不像才怪！照着整的！

“性子很像，都是唯有独尊的性子。”召公说：“她生下来便是巫女，受万千宠爱，我母后很疼她，三岁起便教她读书习字，从十四起时便教她如何管理一个国家，而身为国君的人却什么都不用学，但我还是偷偷跟着她学。我们曾经许诺过，要让中山国更强大，不再受到欺压。是我的无能，而让她不得不远嫁赵国。我曾恨过她，为什么要嫁，可是她不嫁，中山国便会倾覆。”

“这和你想杀我有什么关系吗？你在追悔你和我娘的感情，你恨她，所以你把这份恨意加于我身上吗？”这完全说不通！

“你被赵王养大，你是赵国的公主，寡人不杀你，难道要等着你把中山国的一切都送到赵国吗？”

苏白哑然，“这是谁告诉你的？姬容吗？”

一个不太精明的儿子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把一个曾经精明的国君给蒙蔽了，然后有了一系列错误的决定。

召公说：“寡人只剩这个成年的儿子，不信他难道还有别的路吗？”

其实他也挺可悲的，以为老有所依，可到头来只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罢了。苏白不相信他不知道姬容杀了兄长，烧了东宫，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因为除了姬容，他再没有可以信任的骨肉至亲。

苏白拿着召公签署的退位诏书走出殿门，田宗彦正倚在一棵老槐下等着她，长身而立，风度翩翩，清俊的面容不带半分征伐之气。他也可以是无害的，但仅仅是在苏白面前而已。

他说：“倘若我知道让你接掌巫女之位后，你不会离开中山国，我肯定不会帮你。”

苏白却摇头，“不，你还是会帮我的，因为你知道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你只是想再试一次罢了。”

“齐赵已经点兵，我不能再留了。”田宗彦没有看她，“燕国的大军已经出发，这一战不可避免。云中的粮草，你也要早些筹措，我可不希望和数十万饿着肚子的将士打仗，那样太危险了，他们都想打完仗好回家吃饭，就会拼尽全力。”

苏白的笑容凝在嘴角，“你会……活着吗？”

“一旦上了战场，我也无法保证，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如我之前所设想的假死一场。”田宗彦笑容轻浅，“其实在入中山国前，我是想带你走的，无论你同意与否，或许这一仗之后，我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想有遗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