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没有拒绝的理由。

大争之世，她一个饱学士子，为了前程，为了存亡，接受未喜的提议，可以少奋斗十年，至今他已经到达人生的巅峰。

然而，她不是子白的话，她也必须接受未喜的提议，保住性命，从而接近未喜，接近整个巫师团，甚至接近召公，查清姬丹当年远嫁赵国的真相，以及这背后的种种秘密。

未喜为苏白准备了府邸，中山国虽然是游牧民族入主定居而成，但仿造各国的中央官僚机构，置丞相一人，开府总摄朝政。但这个朝政不过是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还是由大巫师和召公决断。

苏白住进丞相府，府中奴仆过百，个个看她的眼光都是鄙夷和不屑的，甚至没有把她当成丞相来看待，而是把她当成阶下囚。

这是另一个的牢笼。

隔日，她穿着丞相的官服入宫议事，可摆在她案牍前的政务不过是开春的农耕还有牧场的修缮，并无急务。事实上，中山国的政务都由大巫师处理，根本到不了丞相的手上。

这丞相倒是清闲，她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子，会很享受。中山国的丞相俸禄每日百金，可谓是列国之首。也莫怪赵燕齐都看着中山国这块肥肉，想把苏白弄到手或是毁了她，以便霸占整个中山国的财富。列国之势，连连征战，各国都已耗尽国库，需要长期间的休养生息，但是若不抢地盘的话，便会被邻国吞并。是以，只能不断地打仗，死伤不断，国中的壮劳力都被征募，家中仅余老弱病残，田地无人耕种，渐渐荒废，无人可征，无税可收。唯有中山国是个例外。

据闻，中山国的祖先鲜虞族人以游牧为生，彪悍异常，在北方边境大肆抢掠，一路抢到了河西走廊。当时，西方的楼兰、大食等国，纷纷与中原建交通商，大批的财货经由河西走廊运抵中原列国。于是，鲜虞人出现了，守着这条通路，疯狂地掠夺。当时，殷天子分封诸侯，各领地的国君忙于建立自己的国家，根本不知道还有鲜虞人的存在。等到这条通路断了，楼兰、大食、乌桓等国都不再来到中原，列国才恍然大悟。鲜虞族于是在中山国定居下来，以贩马为业，为中原各国的征战提供大批的战马，乃是该国收入的主要来源。

当时，鲜虞族有一支强悍的骑兵，列国不敢来犯。但随着中山国建国后的安逸自处，国力强盛，但军力却日渐衰退，最终被赵惠王攻陷数城，不得不对赵国每年纳贡，以逃过灭国之危。

只是苏白不明白，这中山国经过如此多年的颓废，还能富得如油，列国哄抢，到底当年他们的老祖宗抢了人家多少的财宝，用都用不完也就罢了，还留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苏白在宫中查阅典籍，想知道巫女与国君之间的利害关系，但宫中并无所谓的典籍，都是列国的文书。她只能作罢，继续想办法把姬央弄出来。

召公和未喜还没有杀姬央的意思，似乎对燕国还很是忌惮。

苏白成了丞相，提审姬央也是她的职责所在，她便堂而皇之地去见姬央。

姬央见他一身官服，周身的气派，不免摇头苦笑，“他们就是这么收买你的？一个丞相之位。”

苏白点头，“我没有理由拒绝，一个丞相之位，一位官邸，还有花不完的财富。”

“你把我卖了？”

“我只是不再为你卖命罢了！”苏白纠正他。

“他们早晚也会杀了你的。”姬央轻叹，“他们连我都敢杀，更何况是你。”

苏白说：“你知道吗？苏白的尸首没了，护送尸首的侍卫也被灭了口。我想，苏白的死讯不会传到我二位王兄的耳中，苏白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她原本就是一个死人，如今是真的死了。”

姬央拂去身上的灰尘，眸光划过他那张易过容的脸，深深地凝望，最终归于苦涩的笑意在唇边微微勾起，不辩悲喜，“你在等田宗彦来救你吗？”

苏白急急否认，“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别胡说！”

“你觉得我救不了你，对吗？”姬央摇头，“你不用撒谎骗我，我明白，我没有田宗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征伐霸气，也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但我只是陪着你，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义无反顾。”

苏白说：“你这样就不对了，明知道是刀山火海，你还要闯，这就是愚蠢。”

“你放心吧，过几日姬容就会把我放出去，以未喜占卜预兆为由，与燕国交好。”

苏白真的是服气，“这也行？国家大事在他们眼中，如此儿戏？那杀苏白的决定，也是占卜的？如此说来，未喜和姬容是一伙的？”

“你以为呢？”姬央笑了，“大巫师一直以来，都处于巫女之下，没有实权，虽然深受国人的尊敬，但只要巫女一句话，就可以否定他的所有努力。姬后离开中山后，他一直独揽大权，这次回来后他便急了，与姬容商量，要将你除掉。这些事，也是姬容与我一同被关起来后，他对我说的。未喜当时想让姬容当替罪羔羊，之后姬容答应未喜，他继位之后，便会废掉巫女参与国政，改由大巫师与国君共同主政，姬容这才被赦无罪。而你的性命，是是我求未喜保下的。你看轻我没关系，但你应该明白，我舍了这条命也会保护你。”

苏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中山国处处都透着诡异，小小的弹丸之地，权力分化严重，各行其事。而眼前的男人，他明明知道中山国国政混乱，人人自危，各自为政，可他还是与她同往。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也仅仅是感动。

“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苏白转过身，不想让多余的表情泄漏她的情绪，而给姬央带来更多的希望与期待，“能不能活着走出中山国还是未知数，公子多保重。”

“是不是知道我死不了，你就可以不管我了？”姬央在她身上轻唤，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小白，你不能不管我，我怕死，我还想活到能娶你过门的那一天。”

“你还是好好活着吧，你要是只活到那一天，是想让我当寡妇吗？”苏白回眸，目光落在他满是污秽的衣裳上，不过才数日，一个贵公子变成阶下囚，华丽不再。

姬央咧开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么说，你答应了？”

苏白没有回答，径直走出牢房，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仰望苍穹，表情须臾间垮了下来。

天色渐沉，苏白没有继续在宫中逗留，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看到一袭白衣的妙歌立在角门与人争执。苏白见左右无人，悄然沿着宫墙走过去。

妙歌的声音不大，透着急切与愤怒，“你怎么能听未喜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取代召公，解散巫师，连你都是他送进宫的，你难道忘了吗？”

“姐姐，我当然没忘。但只有帮他，我才能离开那个老国君，他那么老了，活不了几年，我逼自己吃绝子药，就是为了离他远远的。”说话的另一个人是妙羽，声音带着哭腔，“只要未喜，他说他能让我离开灵寿，离开中山国，只要帮他这一次，他便让我跟公子央离开。姐姐，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他那般俊郎不凡，才识过人，简直就像做梦一般。”

“你老实告诉姐姐，巫女是不是你杀的？”

“怎么可能！她住在太子的泰常殿，身边那么多侍候的人，我根本就进不了她的身。能杀她的人，姐姐还不明白吗？只有太子！”妙羽哭得厉害，“姐姐为何还在帮她呢？她是姬丹和那人的女儿，明明是你先遇到那个人，却被姬丹抢去了，姬丹嫁去赵国后，却还与他藕断丝连，红杏出墙。你这一生被她毁得还不够，难道还要护着她的女儿吗？她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你若是助大巫师夺了这国君之位，你便是大巫师了，即便是没有实权，你仍是万人景仰。”

“阿羽你不明白，苏白她不能死，她死了之后，什么都没了。”妙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君上也好，大巫师也罢，他们都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姐姐说的可是那宝藏？”

“没有人知道宝藏藏于何处，多年来了，君上在国中拼命挖掘，可除了一处处的深坑之外，一无所获。”妙歌无力地叹息，“君上想要把王位传给太子，以为杀了苏白，太子就能继位，可是没有巫女的认可，太子就算继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至于未喜，他想两权合一，以为没了巫女，便没有人能拦他，可是他并不知道，他同样做错了。”

“姐姐你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姬丹说了什么？”妙羽抓住姐姐的肩膀，用力晃动，“姐姐你不要犯傻，你吃的亏还不够吗？那些都是姬丹骗你的。”

“若是苏白还活该有多好，我一定会帮她回到中山，回到灵寿，行使她巫女的权力。”妙歌喃喃自语，不理会妙羽的质问，“你不知道，我等了她十六年，守了十六年，可她怎么能死？”

苏白略微沉思，悄然退开，心事重重地出了宫门。还未及反应，便被一股力道带至宫墙的另一侧，捂住了嘴巴。

“公主殿下，是我，初小。”初小带着斗笠遮住大半的脸。

苏白这才停止挣扎，拿下他的手，“你想吓死我？”

“公主殿下，大事不好了，未喜他想用一个假的巫女蒙骗世人！”

苏白嘴角抽搐，又玩这一招，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真与假都是那么容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