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再见西衍，下意识地蹙眉，见过礼便不想再留，挽了袖子往临时医舍的方向走去。

“殿下请留步。”西衍态度恭敬许多，“一路前来听闻殿下医术超绝，治好了云中一带的疫症，百姓交口称赞。”

苏白淡道：“举手之劳而已。”

西衍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使力，纵使他辩才无敌，于邦交上无往而不利，却在此处显得尴尬而局促。人人都爱听好话，尤其是像西衍这般的吹捧，谁都要给几分薄面，但苏白就是不接他的梗，他想继续只能是独角戏。

西衍把心一横，“其实是这样的，衍一路而来，旅途困顿，途经数个疫症的村庄时，郡主不幸抱恙在身，还请殿下施以援手。”

苏白当即退后三步，想想不对，又把在西衍近前的田宗彦和苏苍往后拉走，“你二人可服药了？疫症虽然没了，但还是不能马虎大意。像这种不知轻重，不知是否染了疫症，就敢随意出现在人群聚集处的人，真是防不胜防。”

西衍刚想开口申辩，被苏白冷冷地打断，“西子身份尊贵，不把临水百姓的生命放在眼里，带着患病的郡主随意闻进来。如此草菅人命的行径，苏白不耻。在与公子彦、攘侯和本公主会面之前，你仍未事先言明，这是想把疫症传染给谁呢？”

西衍反被将了一军，辩才被激了出来，“殿下，是否疫症尚未定论，你如此倒打一耙，似乎有些欠妥。”

“你方才也说，途径数个疫症的村落，郡主才抱恙的。那么，你能确定她并非疫症吗？既然你能确认，又来找我做什么？西子还是带着人离开临水，不要因为你一个人，而使整个村庄的疫症卷土重来。到那时，赵王因此而与齐国宣战，西子纵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能挽回邦交。”苏白还没见到那位郡主，就已经心生厌恶。

苏苍往苏白身前一挡，抄手说道：“王妹所言甚是，若是临水稍有差池，西子也别想走出云中。”

“既然殿下这么说了，衍也不妨把话挑明，霜郡主是攘侯未来的妻子，若是郡主因病死于赵地，齐王震怒，与赵国决裂，这笔帐又算谁的？”西衍又恢复了他善辩的口才。

苏苍听得一头雾水，“等等，你说是谁人之妻？”

“外臣还未恭喜攘侯，霜儿郡主是公子彦的表妹，乃是我国勇义侯之嫡女，王后的亲外甥，贤良淑德，温柔贤惠，齐王把她送到赵国，以修两国之好。”西衍拱手道贺，“攘侯难道看着未婚妻疾病缠身而拒之于门外吗？难道攘侯要抗命吗？”

苏白脸都白了，“哪有这么定亲的？我二王兄的爱慕者每日都在云中大营外大排长龙，只为见我二王兄一面，营中的四季蔬果不断，你家什么郡主可有这个本事？再说了，就算是联姻，也要我二王兄点头。你们随随便便把人往他这一塞，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吗？何谓邦交？联姻就是邦交吗？西子还真是浅薄呢！且不说我赵国王后是你们齐人，还不是一样要送公子彦送赵为质？目下齐赵联盟攻燕，齐国不就是想分一杯羹，又想把一个劳什子郡主送到我二哥屋中，还真是让你们得尽便宜呢！说起攻燕，你们齐国自公子彦受伤后，兵力日渐衰弱，已不足以与我赵国抗衡，若非今日有公子彦出战，我赵国又如何要与你们联合，平白分你们燕国土地。且不说我二王兄拒婚，我也不会给郡主瞧病的！”

西衍被她说脸上青白交加，大国邦交，从不曾有人把话说得如此之直白，齐国虽然不复当年的强盛，但只要有田宗彦在，列国都要卖他三分颜面。

“怎么？觉得我的话不中听吗？”苏白睨他，“觉得不中听就对了！话我就撂这了，把郡主带回去，不要到我赵国丢人现眼。”

西衍咬牙，“殿下是认为霜郡主配不上攘侯吗？”

“对啊！配不上。”苏白摆明不想继续聊下去，也没有聊下去的必要。

“殿下没有见过郡主，为何如此笃定她配不上？”西衍只能软磨硬泡，目光一向朝田宗彦的方向瞄去，可后者神情莫辨，猜不出他做何想法。

苏白只能明西衍提了一个蠢问题，“因为我二王兄不喜欢她，不喜欢就是配不上。”

苏苍点头，“王妹所言甚是。”

“为何殿下会觉得攘侯不喜欢郡主？”西衍说：“列国联姻，并不需要两情相悦，政治上的联盟与感情深浅无关，难道攘侯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西衍，你是来找人瞧病的，把人都得罪光了，只能等死。”田宗彦终是蹙了眉开口，“纵然两国要联姻，也要你情我愿，若是把霜儿嫁予一个不接受她的男人，无异于把她推进火坑。这难道是齐王给你的使命吗？”

西衍语塞，当即明白田宗彦并不在自己这一方，偏袒苏白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晚了。”苏白挽着苏苍的手，“二哥，我饿了，我们去找吃的，这些不请自来之人，不必多加理会。还有啊，西子，你不必一再与我理论，处处以赵国掣肘于我。要知道，赵国的长公主苏白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苏白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我不需要顾念邦交，只做我高兴的事，只医我想医的人。”

苏苍欠了欠身，挽着苏白走了出去，不理会西衍焦急地呼唤和一连串的炮轰。

他口中以赵齐联盟为大前提，丝毫打动不了苏白。

“西衍，算了，你先带霜儿去临水镇外找一处空置的屋舍住下来。”田宗彦捏了捏鼻梁，“霜儿不宜在这个时候留在临水，不论她是否得了疫症，都会让村民们感到恐慌。”

西衍急了，“戒之，我此番入赵，是为了促成这桩婚事，万万没有把郡主送回去的道理。”

“赵齐的联盟，并不需要把霜儿嫁到赵国，我一人足以奠定两国联盟的基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田宗彦看着这个儿时的挚友，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痛心疾首，“我想，你此番前来的目的，并不只是送霜儿送赵吧！”

“只有把霜儿送到赵国来，齐王才不会忌惮你拥兵自重，放心把齐国的兵权交给你，何乐而不为呢？”西衍冷哼一声，“戒之，你难道还对那公主不能忘情？我那日已经警告过她，她还一直缠着你吗？这事若是不能了断，你对得起南风吗？”

“你不必转移话题。”田宗彦冷道：“我会劝小白给霜儿看诊，但我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去。”

西衍叹气。

“若是霜儿真是染了疫症，你想要的联姻也是白忙一场。”

苏白和苏苍在临时医舍外搭了篝火取暖，其中置了一只刚宰的羊，刷得油光逞亮，苏白拿了香料往上洒，也不知道要洒多少，总之能扔的就扔，苏苍也不阻止，他觉得食物只要煮熟就好，没所谓好不好吃。大抵军人都和他差不多，残羹冷炙也是一顿，热汤热饭也是一顿，填饱肚子而已。

“你真的不给那郡主瞧病吗？”苏苍虽然对联姻很抗拒，但疫症这种事不能草率行事，一旦传染开来，那可是致命的。若不是有苏白在，他可能已经因为身染疫症而亡，深知其危害。

苏白轻嗤一声，“不瞧！你看那西衍，虽然一脸倦容，但并无病态。他与那郡主一路而来，必是朝夕相处，若是疫症的话，他亦未能幸免。他平安无事，说明那郡主只是普通的抱恙，不需要小题大作，让我眼巴巴地给她诊治。且让她病上几日便是了，挫挫他的傲气。”

“你方才也听到了，她是公子彦的表妹。你这样做，不怕与公子彦产生隔阂吗？”

苏白倒是忘了这层关系，洒香料的手停了下来，急急蹲到苏苍跟前，垮了肩说道：“怎么办？我方才说了齐国那么多的坏话，他一定是听到了。他一直没说话，说不定已经恼了！糟了，我又冲动鲁莽了！”

“你说的是实话。”苏苍拍拍她的头，“我想齐王此举想巩因的赵齐联盟，不是为了灭燕，而是为了……”

“小白。”田宗彦适时的出现打断苏苍的话，“我已让西衍带着霜儿在镇外安顿下来，不知你现下可有空闲？”

苏白用力摇头，“没空，我饿着呢！在没吃饱之前，我哪也不会去的。吃饱之后，我想睡了，不想见那什么郡主，也不想给她瞧病。”

田宗彦目光幽幽，“霜儿她自小体弱，舟车劳顿难免不济，她自幼只要一出淄博就要大病一场，跋山涉水至云中，穿越疫症的地区，难免会受到影响。联姻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晓，但一事归一事，你向来以病人为首要顾念……”

“我说了我不想理她！”苏白气得把香料瓶子扔进火堆中，火苗乱窜，差点烧到她的衣袖，幸而田宗彦反应极快，及时把她带离火前。

“她体弱与否和我没有关系，我就是单纯地不想见到她。别和我说病人为重，做为一个大夫，我也有权选择自己的病人。”苏白脸色不善，“依我看，她不是来赵国联姻的，是来寻你的！什么表妹，什么郡主，本公主不待见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