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过你。至今也无法真心实意地恨你。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当尹臣杰的现任首席助理——肖璇毕恭毕敬地推开地窖房间的门时，尹臣杰察觉到有人进来，似乎将某件东西飞快地藏起来，不着痕迹。

一秒之后，他恢复了惯常的严肃神色：“有什么事吗，肖氏千金？”

肖璇并非没看到尹臣杰那瞬息的动作，像是执意隐瞒着什么的任性的孩子。然而，她把开口的好奇心抑制在了萌芽的地方——一如自己，此时也正无时无刻地对尹臣杰撒着谎。

“执行天诛的魔法阵突然消失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肖璇若无其事地报告着观测结果。其实，她在心底舒了一口气：镜夜，你们一定要安全地活下去……

接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尹臣杰却像是早就料到似地，甚至不带一丝情绪的波动，淡然点一下头。

肖璇注意到，他那蓝眸里此刻流露出的眼神，分不清是不是那个真实的他：那眼神是舒缓平静的，仿佛无比温柔地注视着某件东西，却只愿把那份温柔冰封在沉静的神情里。肖璇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好一阵子，刹那间，恍若屏住了呼吸。

肖璇默默地陷入回忆：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一直追随着这张脸，这个身影。

那时的父亲大人还是心中如山的偶像，因为自己和镜夜一次夜晚外出的小意外，他马上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展开了叫板，迫使年轻的理事长亲自到医务室向她道歉——不料如今想起来，那竟然是梦的开始。

——“这是什么意思？”夜色下，两个小女生互相伸出了小指，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变了就我们两个反目，悲剧地同时争抢一件东西！”

然而，时光跳转，另一面的画面亦是真实的：

——“镜夜……我不愿伤害你。”肖璇咬着嘴唇，一字一顿重复道，“但这的确是真的。我喜欢……尹臣杰。”

——“对不起……肖璇……”镜夜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地抽噎起来，“我竟然不知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伤害你这么深，而且还是以最近的朋友的身份！对不起！”

可是，仿佛前一秒，惨烈的黑云下，面对尹臣杰伸出的手，她背过身去，紧咬着牙：“镜夜，你能永远相信我、永远做好朋友吗？”

蓦然间，一股柔和的视线刺到了自己脸上，令肖璇猛然回过神来——那是尹臣杰注意到她一直木然地盯着自己，不禁注意到：“你刚才一直在看着我吗，肖氏千金？”

“……”肖璇一下子拉回思绪，眼前的尹臣杰是真真实实就在身边的，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因为大家都离去了。

“肖氏千金，谢谢你。”尹臣杰缓缓用手指拂过粲然的金发，兀自陷入思绪中，没有正眼看她，“谢谢你对我如此真诚的用心，现在，就算所有人都会把我当成敌人和唾骂对象，你也不会真心地恨我。”

尹臣杰的语气平静，淡定。肖璇却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伴随着阴凉的气息从喉咙升上来，令她拼命抑制住情绪：“我……实在无法真心恨你。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情，理事长大人。”

这一次，肖璇不明白，自己说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谎言。

尹臣杰这才转过眼，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谢谢你。”

室内的气氛又很快被静谧占据。

而那张自己曾经思慕了不知多少次的俊脸，此刻正望着她，温柔，坦率，不似印象中那个残酷攻击了镜夜的理事长大人，更像是一个摘下恶作剧面具的孩子。

肖璇不知道她所见的是不是幻觉。

总觉得，理事长的神情很难得如此安详柔和过——记忆里的他总会像太阳一样耀眼而凌厉的，而今，却似乎光芒惨淡，显露出柔和的微光。

“镜夜会带领所有人攻过来的。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魔法阵为何这么快就突然消失了，但镜夜不会放过这次大好时机吧。”尹臣杰随即转入对公事的叙述中，出乎意料地，并不带什么感情。

肖璇也僵硬地点一下头：“我们还要赶紧准备，抵挡他们，为了守护圣洁的姬零岚大人。”

一听到挚爱的“姬零岚大人”，尹臣杰神情才露出了一丝满足，他再次用一种复杂的神色望向肖璇——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深沉的叹息。

“镜夜是你最好的朋友啊，肖璇。”尹臣杰对她缓缓道，“按照你这么说，就算我和镜夜为敌，你也愿意为了我去攻击镜夜了？”

肖璇坚定地点一下头，虽然脊背上有点冷汗：“的确，镜夜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对您的感情可以超越一切，包括父亲大人，所有人……”

在说这句话时，肖璇狠狠捏紧了一下拳头，竭力不许自己有片刻的感情失控：如果可以，她想不顾一切地告诉他，她到现在依然喜欢他、永远不会改变！

可现在，为了保护镜夜他们，她在尹臣杰面前吐出的，必须是谎言……

“肖氏千金，你对我的感情，真的到现在还没变？”尹臣杰不禁问道，“就算被我拒绝过一次，你也不会？”

肖璇轻叹一口气：“存在于心中的感情，怎么会说断就能扯断呢？”

这一次，她感到自己演得分外真实。

尹臣杰望着肖璇的脸：昔日那个风风火火的假小子好像不见了，虽然她在外貌上并没太大的变化，但从她全身上下，却流露出一种温柔的女性气质。这位肖氏的千金，本来就有着清秀典雅的五官和形貌，现在看上去俨然一位美丽的女子了。

可见，她对尹臣杰的思念该有多深吧？

“我……真是抱歉，肖氏千金。”尹臣杰压低声音道，除了这一句，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完，自顾自转过脸，面对某个方向陷入沉思——一个不属于肖璇的方向。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理事长大人。”肖璇甚至是用平静的微笑的神情说完这句话的，尽管，声音已经略带哽咽。

她注意到尹臣杰转过的脸并未看她，他的手里，正悄悄握着一件东西——奇怪的是，是一把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小刀。

然而，肖璇并没有问他，便行礼过后默默转过身，离开他走远。她一心挂念着远方的身影：镜夜，我肖璇甘愿在这里成为尹臣杰的卧底，一定会帮助你们！

独自在那里的尹臣杰，还两眼痴痴地注视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刹那间，他手里的小刀发出一星寒光——连同他嘴角一丝诡秘的静静的微笑。

***

劲厉的风呼啸着越过废墟与荒原，曾经祥和的土地，那些暖照的阳光和郁郁葱葱的树林，在经过死神般的魔法阵燃烧洗礼后，已然呈现出大片的荒芜与苍凉。

从藏身的塔楼到达学生会建筑的废墟前并没花太长时间。当镜夜终于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时，面对满目的瓦砾和土石，不禁心痛地闭上了眼。

就连包括她在内、大家都差点成了姬零岚大人的牺牲品！回忆的阴风吹刮而过，肩上的伤口不知怎么竟然神奇地愈合了，但心头的伤口却依然滴血：

那是记忆里尹臣杰残酷的眼神，手里的金线丝丝穿透心胸，带出自己满身的鲜血与痛觉：“我最想杀的就是你，甚至可以就这样穿透你的心脏，像撕碎一张纸一样，轻而易举。”

镜夜蓦地想起一句话，那是尹臣杰告诉她的：回忆，已经永远是回忆了啊……

“真的吗？”望着满目苍凉的废墟和瓦砾，镜夜自言自语道。

猎猎的风吹拂她的黑发，她手里的神剑正通体猩红，凝结着强烈的魔力和嗜血低鸣——现在，神剑已经和她的身心完全交汇、共鸣了。

如果在神剑的诞生之初，还是镜夜在迷茫中被神剑的魔性牵制着走；而现在，神剑却承受着主人的所有精神意志、藉以转化为更强烈的杀气。

可见，镜夜此刻心底的恨该有多深！

“这是最后拯救大家的背水一战！安如意已经破坏了这个结界的大半，现在，我们必须拼尽全力攻破这里了！不然毁灭的将是我们！”她提起精神，站在众人最前方宣告道。

她是注定要毁灭圣安杰洛的影之子。然而，至今，她依然相信，这份爱着所有人、爱着这片世界的心情未曾改变。

或许，正是怀着一样的人的心、人类的爱，大家才愿意一齐汇聚到这里来，为自己的存亡作最后的一战！

“理事长，这一次，我以保护大家的名义不得不与你为敌。”龙真屏息凝神，白光的气流在手中幻化为利剑，寒光闪现。

安如惜随身的布袋向天上一指，强烈的光柱腾空而起，霎时间，四只巨兽出现在她身后。或许是在经历了被迫变成安杰洛傀儡的黑暗时期，她现在的意志和气力都明显比之前更强了。

“哥哥，给我力量……”安如惜的声音依然柔弱，坚韧。

“你会觉得很可怕吗，旗薰？”就在将要进入地窖口的魔法阵的刹那，镜夜微微回头，低声问形影不离在身后的少年。

“或许，这是人类的原罪。”旗薰也暗暗握紧了黑金的长刀，那寒光闪闪的利刃因为一再吸食鲜血而愈加夺目。

“爱能产生恨，恨一定会激起杀戮、鲜血和随之而来的悲伤，这就是人类的原罪。”或许这一刻，镜夜能真切体会到这些话语里的含义，“但就算这样，我也要面对下去。”

在打开入口的魔法阵的刹那，镜夜闭上眼下一个狠狠的决心：一切都是我执意探寻的结果，到现在，我依然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因为，她的幸福已经就在身边了，如果可以，其他的人也要幸福地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