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子弹打中了要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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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洲的上空在唱歌。万物的精灵在歌咏,鸟雀飞虫在起舞。春天,初夏,是老洲最美丽迷人的季节。嫩绿遍野,醉人心扉。生命勃动,野花杂乱。天空之下,长江白带中间,一方浅浅陆地,九曲回环蕴含中间,一个不起眼的沙洲,在送递一个孤独、渺小的魂灵升天。

一个参透生死的时刻。

去。来。

我忽然想以前小珍子上学时,每天从哪里来的,她的家在哪里。却想不起来。

如果她活着,她,竟然能和我成一家?珍子是老头的女儿?养女?

我怎么没有记忆。我记得的就是她家在水边。她大大,我遇到过啊,怎么没有发觉是他?

简直不可能啊。

但是,大大临走,却说了这是一个事实。

我问妈妈:珍子是大大的女儿?

枝子妈说,珍子死,他野兽一样哭嚎。我都伤心。

我说,我到今天才知道。

枝子妈说,那年头,他都没法活了,以前到公社来讨民政补贴,人家扣他的钱他还会发火,后来连发火的劲都没有了,他一个人在江边哭,要死,我找人去把他捆回来的,捆了许多天,关在公社里。

人家为什么扣他民政补贴?

公社干部,雁过拔毛啊,比如本来一个月8块钱,就给他6块。

我到珍子家去过,但看到那个人,不是他啊?

那可能是珍子的亲大大,也就是老头子的三弟。江北的。以前渡江过来,晚上就回不去了。

可能。

现在,他们父女相逢了。

珍子后来葬在哪?

江北。

大大那么好的条件,他自己怎么不结婚生孩子,找一个女兵,不是很容易的事?

他身上有很多子弹,有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要害。

哦。

他也想啊,想疯了。后来就不想了。

我是不是对他不够尊重?

不,他喜欢你,说你好。

我应该孝敬他的。

你装潢捞沙船,把老头子累很了。他天天去看,还弯腰干活,帮你监工。

不需要他那么辛苦啊。

他是劳碌命,高兴。一辈子辛苦,打仗,把自己当土狗。你的船改造,他能不去看?

士宏和朝阳也来听故事。

士宏说,看来天气不好,一下就要下许多天,明天可能就有雨。

守灵的时候,后代不能睡觉,长灯不熄,香火不断,虽然我很疲惫,但我要为老人振作。天亮换上士宏和朝阳来为我顶替,小睡一会,我就胡乱做梦。

梦境很奇特。

……

请问我犯的什么罪?我问天神。

情感罪。

什么叫情感罪?

莫要多嘴瞎问,蛇刑伺候!

天神们开始处罚我。

蛇刑。……然后,我被轻飘飘地掼到一个广袤的空地,孤立无依,游来许多蛇,一美女头的白蛇,伸舌就是一口,堪称闪击啊,也不晓得闪到我哪了,我害怕得无地自容,死无所归。

我只能被她缠绕,捆缚,戏弄。

又游来许多美丽的青蛇,花蛇,它们都幻化成美丽的女孩,淑女,熟女,少女,女孩,少妇,妞,性感喷火女郎,愤青,文学女青年,一起来毁我三观,我浑身应该都是红点点了。

我赤身裸体,羞愧难当,她们一起簇拥我,纠缠我,盘住我,用蛇身体贴我的肉身。

我变成她们那个妖娆世界的中心,我成了恐惧的大本营……

我被判刑时,就受了大恐吓。

现在又被缠绕,又大受惊扰。

我的灵魂都吓出了窍。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犯有何过失?

我在梦境里发出天问。

……

醒来时,发现这是一个梦,倍感人间温暖。

灵堂还在。老洲家外的帐篷,床、窗子、屋角、手机、钥匙、衣服,都成了我最亲的亲人,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连抹布、狗、飞雀,都是超级可爱的。

它们都在说,欢迎从恐怖地带归来的可怜的人!

它们不知道我的灵魂受到的大惊扰。

这不是轻易能抚平的。

我还在喘息,在害怕。

在我们这个世界,害怕着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我是当事人,我是被虐主角。

情感罪,我在人间滥用情感,致人死命了?什么时候,针对何人?天为什么要选择我来受刑?我的过往里,到底做错了什么?

因为小珍子?

刚才,珍子,我太熟悉不过的女生,我的同桌,她和我是那样的熟悉,她在我的梦里,嬉笑着,在我面前跑,回眸,逗引我追她。

她说:哈哈,韦雄黄,来抓我啊,你不是说我做鬼掐不死人嘛,哈哈,我回来了,来掐你了。

她做出凶狠的样子,双手虎口揸开,龇牙咧嘴的样子,很可爱。

她的背影出现在老洲。我一定感到了喜悦。

梦到过去可爱的心仪的女生在梦里和自己打闹,是愉快的。

那么真实。

醒来,忽然感到害怕,很大的害怕。我几乎是一个人要从坐便器上恐惧得飘起来,飞到窗外。我赶快走到阳台,院子里,感激一个明亮的白天,感激守灵的亲戚。

当年,我和她坐同一个座位时我们经常打闹,我真的说过她胆小,说她做鬼掐不死人。现在,她要来掐我了。

她老早就死了。

我的初中同学。

人总是和神秘耳语。

我的记忆里,永远有这个场景:

那天下晚的天空,布满了蜜蜂,头顶上,有一条蜜蜂路,我们身前身后都是一只,两只,三只弥散的蜜蜂。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惊奇死了。蜜蜂在空中嗡成一条队,密密麻麻的,中间的厚,旁边的薄。从来没有见过这场景,不光是我们,大人也没见过。我们从学校一直追到老洲镇上,追着那一条蜜蜂路,又喊又叫。那条路横在空中。大人们也跟着跑。我们都疯了,不怕蜜蜂蜇;它们在上面飞,我们在底下走。我们仰着头看它们,它们只飞它们的,不顾我们,它们在前进。它们也懒得来蛰我们。后来,我们在老洲镇头一颗大树上,看到无数密集的蜜蜂堆在上面,发出熬糖浆一样的声音,嗡嗡嗡嗡的,还四处飞散,散得我们眼花缭乱。许多人在瞧、说。

蜜蜂堆在蜜蜂身上,不停地爬动,不停地膨胀,像一个奇怪的大生物,像一个奇怪的宇宙,而天空中,还有一批一批的蜜蜂沿着那一条空中的路飞来,飞到这一棵大树上。它们把这一棵树变成了蜜蜂树,我们看得牙都麻了。从我们学校到这一棵大树这里,有好几华里的路,这些蜜蜂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放蜂的人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天黑了,我们都要回家吃饭了,它们还在那里簇拥、蠕动、熬糖浆。

天光收下来,我们回家。这个场景储存在我记忆的深处。那么多的蜜蜂,引导我看另一个世界,想另一个世界。

人总在和神秘耳语,我们在日常生活里说的话是对身体说的,在神秘之境说的话,是对灵魂说的。

似乎,天空中也有很多的人。他们,或者它们,在飞舞,他们都是蜜蜂。我们,不过是走在地上的人。我们也是天上的蜜蜂。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有意志,有语言,会行动。他们沿着那条路,到达他们要到达的地方。

这一生,我也走过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城市和乡村,到处都是人,满世界都是人,人满为患,可最后,我们还是发现,老洲是人最多的地方。虽然是在水面上,但这里,也人叠着人,人里藏着人。一生没离开此地的人,死在这里,外出行走的人,最终会回来。这样的积累,一代一代,会有多少人的叠加啊!

任何一个人的老家,都是一个巨大的死亡储存室,堆积的人比树上的蜜蜂还要多。

过了油菜花季节,养蜂人会把自己的蜂箱挑到新的花源地,他们总在行走。

而老洲,漂浮在长江心里,是永远不用挑着移动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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