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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主动赶到缅甸腊戍“朝圣”,没有想到会遭此冷遇,心中的确是十分的不高兴。

但是,当史迪威的观念由西方转为东方,尤其是想到中国森然的等级传统——官大一级压死人,又认为中国当代的“通天教主”——蒋委员长给来自异国的臣属一个下马威是在情理中的。他只好把美国人的高傲和自尊人为地收敛而起,委曲求全地服从蒋介石的意旨。然而当他想到未来和这位委员长的合作,竟然想起了“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这句中国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心底生起,似乎中国战区未来的前途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史迪威毕竟是一位典型的美国军人,他的心中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和推不倒的心理障碍。他想到自己此行使华的任务,尤其是想到罗斯福总统授给他的诸多权力,又感到这些所谓的困难和心理障碍不翼而飞了。就在蒋介石和宋美龄驱车离开波特酒家不久,他也坐上了王参谋驾驶的汽车赶往飞机场。

史迪威似乎天生就不是一位政治家,因为他最厌恶上层社会——尤其是中国当政阁僚们的清谈和应酬,他认为除去看到他们用微笑的面纱掩饰其虚伪以外,任何真实的情况都听不到!另外,史迪威一直坚信中国战区未来的希望在于下层官兵,也唯有这些血洒疆场的下层官兵会说老实话。因而当他获悉王参谋于元月初就随英印第十七师在缅甸作战之后,遂主动地问起了驻防缅甸的英军和日军交战的情况。

或许是应了“不打不相识”这句俗话,也或许王参谋这个年轻人是个直炮筒子,合了史迪威的胃口,二人在赶往机场的路上谈得十分投机。当史迪威征询对方“对缅甸局势的看法”时,王参谋说了如下这段史有所记的话:

“将军此来是参加抗日的,也是来挽救缅甸的,请恕我直言,缅甸的病根在英国。早在去年十二月十五日韦唯尔拒绝中国派兵入缅的事件发生之时,缅甸的败局便已注定。眼下,如果英国决心守缅,愿同中国并肩作战,那就应该赶快建立中英联军统帅部,策定统一的作战计划,实行统一指挥,切实改进交通通信和后勤保障工作,加强民防和空防,把缅人和华侨组织起来,切实肃清缅奸、日谍,妥善安置难民,确保后方安全,免除后顾之忧;就战术而言,当前,应迅速集中我军主力……整顿态势……乘日军兵力分散,增援未到之机,由同古转移攻势,先吃掉第五十五师团,再会攻第三十三师团,收复仰光,准备迎击敌增援兵团。现在是战机难得,稍纵即逝,关键在同敌军抢时间、争速度,谁能制敌机先,谁就能取胜。我年轻无知,但伤敌不敢后人。说得不好,请将军谅察。”

史迪威认真地听着王参谋对缅甸战局的分析,不时下意识地点点头,他似乎从这个小小的连级参谋的言谈中看到了中国战区未来的希望。机场到了,史迪威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他轻轻地拍了拍王参谋的肩头,笑容可掬、非常慈祥地说道:

“我的孩子呀!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很有见识,你说得在理,我会记住你的。”

史迪威告别了腊戍,改乘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中国,历经两个小时的飞行,DC—型运输机降落在昆明机场,史迪威旋即换乘轿车去农学院美国航空志愿队,下榻在他未来在华工作的政治和军事对手克莱尔·李·陈纳德的房间,准备和这位在中国鼎鼎大名的“飞虎队”队长进行工作会谈。

陈纳德于一**三年生于美国得克萨斯州,是一名陆军航空队上尉,他以高超的飞行技术赢得了“飞行杂耍表演大师”的称谓,又因反对传统的航空作战理论,撰写了《防御性追击的作用》一书而获罪于上司,再因他桀骜不驯的个性不得不以上尉的军阶退役。

不久,陈纳德接待了一位中国航空专家毛邦初,毛称道陈纳德的飞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表示愿与他签订去中国教学的合同。卢沟桥事变前夕,陈纳德受聘来华,但不是当飞行教员,而是出任宋美龄主持的航空委员会的顾问。值得一提的是,宋美龄雍容华贵的风度令陈纳德折服:“这是一次难以忘怀的会见……以后我要称呼她‘公主’。”

中国全面抗战爆发以后,陈纳德以他那丰富的飞行经验在卓有成效地提高中国空军的战斗力。同时,他在中国也找到了异性知音——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而这时的蒋介石“对其期望并不很高,让陈主持在南昌的战斗机训练。陈纳德却由此切实了解了中国空军的实际作战能力并向蒋介石作了如实汇报。这与蒋介石根据部下报告而对中国空军实力作出的过高估计相差甚远,使蒋受到很大震动。陈纳德因此赢得了蒋的初步信任”。

抗日战争初期,“陈纳德参与制订中国空军的对日作战计划,从战术上指导中国飞行员作战,并在沪、宁、汉的广大地区建立了当时远东最为有效的空袭警报网,减少了日军空袭给中国造成的损失。武汉保卫战期间,陈纳德靠一个美国商人提供的轰炸机,组织了一支由法、荷、美、德和中国飞行员组成的‘国际中队’,对日军进行过几次成功的空袭。此后,陈纳德奉宋美龄之命到昆明开办航校,为培养中国飞行员辛勤工作了两年。陈纳德显示出的空军指挥和训练才能使他逐渐受到蒋介石的重视,被蒋视为在空军方面的主要依靠人才”。

陈纳德为了帮助中国抗击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同时也为了实践他积累多年的飞行作战理论,毅然回到美国,以不屈不挠的精神四处游说、八方求援,终于说服美国同意组织美国航空志愿队。到珍珠港事件爆发之前,陈纳德“第一次有了需要用来打败日本人的一切东西”——预订的一百架中的六十八架P—40型飞机,三十二架“战斧”式飞机以及所需的飞行员、地勤人员、医务人员和行政人员。

也就是在这当口,作为总统战略顾问的马歇尔参谋总长不想让平民——退役上尉陈纳德来指挥任何一个空军作战单位。他明确要求:

一、志愿队能否作战统由美军事代表团或另一特别指定的代表团来决定;

二、志愿队应由有经验的航空人员指挥和担任领导职务。

稍有军事常识的人一看便知,这实际上限制了陈纳德应该享有的权力。

陈纳德或许懂得中国这句军事名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或许自恃在中国有蒋介石夫妇做坚强的后盾,他不管美国军方的训示,依然是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空军作战理论和既定的计划进行严格训练。为了隐蔽目标,P—40型飞机全部漆成草绿色,喜欢标新立异的美国飞行员又在每一架飞机上画了一个鲨鱼的笑口,再加上一只邪恶的眼睛,算做美国志愿队的标志。同时,陈纳德把志愿队编为三个飞行中队:第一中队命名为“亚当和夏娃队”,第二中队叫“熊猫队”,第三中队叫“地狱里的天使队”。从此,美国航空志愿队在中国正式开张。

陈纳德在接到日本进攻珍珠港得手的消息之后,凭着军人的敏感和美国人的自尊,认为狠揍日本鬼子的时机到了,他立即命令美国航空志愿队进入战备状态。接着,应蒋介石所请,他悄悄把三个中队的飞机自缅甸同古飞到昆明,突然腾空迎头痛击日本轰炸昆明的飞机,并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从此,日本飞机再也不敢光顾昆明上空显其威风了!

不知何故,中国老百姓称这些画有鲨鱼标记的志愿队为“飞虎队”,而且这个名称很快通过新闻媒体传遍海内外。对此,陈纳德弄不明白,并写下了如下这段话:

“怎么会从P—40机头上的鲨鱼得出‘飞虎’这个名字的,我永远也闹不清。不管怎样,我们发现自己被人叫做这个总有点感到意外。”

不久,应英国所请,“飞虎队”第二中队参加保卫仰光的空战,他们扫射了地面上成百上千的日军,打下或烧毁一百五十架敌机,而自己仅损失原有的十八架P—40的一半以上,三名美国志愿队员阵亡,一名被俘。在太平洋和东南亚一败涂地的时候,“飞虎队”所取得的以上战绩,就像是“漫漫长夜中的明星,给盟军带来了胜利的希望”。

为此,陈纳德从一位鲜为人知的退役的美国陆军航空队的上尉,一跃而成为世界各地的头条新闻人物,也引起了美国军界——尤其是决策层人物的注意。

同时,新出任盟军中国战区最高统帅的蒋介石,也从陈纳德取得的辉煌战绩中看到了一宗“买卖”——由他亲自向美国总统罗斯福建议:授予陈纳德将军军阶,并统一指挥中国战区的盟军空军。这不仅是对陈纳德战功的犒赏,而且还可以通过陈纳德建立中国强大的空军。为此,他向时在美国的外交部长宋子文发去了有关的电文。

宋子文知道蒋介石的意图,也熟悉美国官场办事的传统,他首先向罗斯福总统的亲信居里疏通,并由居里出面从旁向罗斯福总统说项。诚如前文所述,在罗斯福总统的心目中,必须给蒋介石一个大国领袖的地位。另外,在罗斯福总统的全球战略中,应蒋介石所请晋升一位空军准将,无疑是在他的棋盘上移动一枚卒子。因此,他当即痛快允诺,并指示参谋总长马歇尔将军和空军司令阿纳德将军办理。

宋子文获此消息之后,立即电告蒋介石。而熟悉英文的宋美龄又是捷足先登,私下向陈纳德通报了他将晋升准将,并统一指挥盟军空军的消息。

对此,陈纳德这位退役上尉的兴奋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马歇尔将军和阿纳德将军获知一个外国的外交部长——宋子文为提拔陈纳德为将军先对居里输诚,后又对总统变相施加压力,颇为恼火!尤其是熟知陈纳德并认定陈爱闹独立性的空军司令阿纳德将军更是颇为动容。他和马歇尔将军一道作出决定:限制陈纳德的权力。其措施是:

一、把美国航空志愿队——遐迩闻名的“飞虎队”解散,纳入美国空军正式序列;

二、美国航空志愿队改编为第二十三战斗机大队之后,直接隶属史迪威将军领导;

三、由当年比陈纳德军阶低的比斯尔出任驻华空军指挥官,陈纳德在其领导下指挥作战。

结果,陈纳德感到无比愤懑和失落,因为在他的头上不仅有马歇尔、阿纳德、史迪威“三位高级敌人”,还有一位素被自己瞧不起的比斯尔将对自己指手画脚。他先是在盛怒之下拒绝合作,继之又觉得斗不过人家,遂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我会以任何身份在一个我认为能最有效地进行战斗的组织内效劳的。”此语足见陈纳德这一痛苦心路历程。

也许是恰好应了“冤家路窄”这句中国的俗话,史迪威原本不熟悉陈纳德,因兵种不同就更无来往,但时下他被选为美国出使中国的最高军事长官,自然而然地介入了限制陈纳德权力的活动。请看他在二月九日写的这则日记:

看来乔治·马歇尔曾向蒋介石许诺过,陈纳德将是空军的首席指挥官。宋(子文)给我写了一份未加批准的声明,但又向蒋介石否认此事。柯里(即居里)这时打来电报,催促陈纳德上任。陈纳德出人意料地拒绝比斯尔做他的上司。我们落到了如此地步,要由中国人告诉陆军部,哪些人能做我的参谋人员,哪些人不能。

柯里与阿纳德约定了时间讨论此事,提出了来自陈纳德方面的意见,催促另挑选一个人担任比斯尔的职务。阿纳德勃然大怒,我为比斯尔辩护,坚持他应该排在陈纳德之前。阿纳德照此颁发了命令,柯里退让了。我对他说,得知此事后,我对陈纳德的印象大为改变。商定由柯里给陈纳德再发一份电报,告诉他要么和我们携手共事,要么就另谋高就。他们两人的举止如同小孩一样,他们两人都要放规矩一些。

另外,由于史迪威先入为主对陈纳德抱有个人成见,遂敦促阿纳德将军把比斯尔排在陈纳德之上,“把陈纳德提升为准将的日子放在比斯尔之后一天,显然旨在将陈纳德变为一个低一级军官”。

就这样,史迪威和陈纳德这“两个个性很强的领导人就开始了一场持久的、破坏性很强的斗气”。此乃后话,留在下文详述。

史迪威作为一名高级的职业军官,他既有服从命令的一面,也有要求部属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的另一面。时下,他作为美国驻华最高军事长官来到昆明,自然要会一会争官要权的陈纳德,显示一下他至高至尊的权威。

陈纳德这时不在昆明,但他听说新任的顶头上司到了,遂于翌日——三月四日乘飞机赶回昆明。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位肩扛中将军衔的史迪威竟然等候在机场。相见过后,二人走进机场大厅,进行了第一次会谈。

陈纳德是位“很不安分的人”,用中国人的话说喜欢上蹿下跳,走上层路线。因此,他虽然身在中国,但因在美国上层的关系,还是清楚史迪威对他的升迁所起的作用的。他已经在中国生活了五年,自然也就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俗话的内涵。况且答应晋升他为准将的命令还未正式下达呢!所以,他唯有忍气吞声,给新上任的顶头上司留个好的印象。果然,陈纳德韬光养晦的表演骗过了史迪威,使他在日记上写下了这段话:

与陈纳德进行了一次长谈,平息了陈纳德心中的怨气。他同意把美国航空志愿队编入空军部队,并表示乐意在我领导下工作。这使我如释重负……他已不算什么问题了。

从上述日记可知,史迪威是一位不计前嫌的好人,但的确不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在未来的角逐中,他这位一流的军事家败在蒋介石和陈纳德手下是必然的。

史迪威作为一方军事指挥官,当务之急是尽快知道他在中国战区的指挥位置。为此,他一俟和陈纳德会见结束,遂乘飞机北去重庆“朝圣”——“遵旨”面见中国当代的主宰者蒋介石去了。

蒋介石于三月五日飞回重庆,依然下榻于防空设施最好的黄山别墅。翌日清晨,他再次驻步那两张军事地图的下边,但他的目光已由太平洋战场移向战火连天且又危机四伏的缅甸战场了!

缅甸按山川河流及政治经济情况分为两部分:曼德勒以北为上缅甸,重镇为曼德勒;以南为下缅甸,重镇为仰光。上缅甸西有那加山脉,中为明克山脉,东南为汤彭山脉;下缅甸西有阿拉干山脉,中为勃固山脉,东有蓬隆山脉,与泰国毗连者为登劳山脉。全境三条主要河流,即伊洛瓦底江、锡当江、萨尔温江,南北贯通全境;铁路公路南北贯通,并与我滇缅公路相衔接。曼德勒为上缅甸政治中心,握交通之枢纽,扼水路之总汇,为历史上兵家必争之地。

下缅甸以仰光为咽喉,仰光为新兴的商港,是保证我抗战物资供应的最后一个国际海港,也是我中国远征军未来必争之地。但是,蒋介石心里清楚:拱卫仰光的英国人就要把这座海港交给日本人了!

蒋介石不知注目沉思了多长时间,他的结论是:缅甸的形状是口小、肚大、尾巴尖。就军事战略重要性而言,仰光为全缅门户,同古、普罗美都是要隘,曼德勒为四战之地,八莫、密支那为最后屏障,而棠吉、梅苗又为腊戍的屏障;屏障一倒,不仅缅甸自身无以立足,而且中缅边境物资汇集的腊戍、畹町也就危险了。换言之,这也就是蒋介石派遣远征军入缅作战的原因。

“报告!”

“进来!”蒋介石一动不动,下意识地答说。

门外应声走进一位肩扛少将军衔的中年军官,他就是军统特务的总管戴笠。虽然蒋介石依然面壁凝视军事地图,他还是执礼如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旋即才报告:

“校长!来自内线的消息称:英国人决计放弃仰光。”

蒋介石沉吟片刻,蓦地转过身来,伸手示意他落座,随即说道:

“详细地谈谈仰光的情况。”

“仰光一片混乱,英国人和缅甸政府的官员从仰光仓皇逃命。”接着,戴笠指出日军在锡当江架起浮桥,日渐逼近仰光,大有切断铁路,孤立首都仰光之势,英军如不尽快向北方撤退,就会重演香港、新加坡的悲剧。为此,英军下令炸毁从中国手中抢去的军需物资。最后,他无比愤慨地说道:“仰光的空气中弥漫着燃烧橡胶的气味,包括九百七十二辆卡车的组装件和五千个轮胎在内的大批军用物资被付之一炬。”

“可恶!混蛋!……”蒋介石听后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英国人。

“校长!还有更为严重的情况,”戴笠又火上加油地说,“他们还留下了爆破小组,准备执行英国总督在最后时刻发出的炸毁码头的命令。这样一来……”

“我懂,我懂……”蒋介石焦急地打断戴笠的话语,并挥手示意他退下。

蒋介石清楚,仰光的陷落不仅使中国丧失了唯一的输进美援物资的港口,而且等于为日本人打开了缅甸的门户。换言之,这等于切断了中国抗击日军侵略的供给线,加重了中国战区的困难。蒋介石不得不考虑:中国远征军必争必保的仰光未战先失了,中国入缅作战的目的是什么呢?……

然而史迪威来华的目的之一,就是指挥盟军在缅甸消灭猖狂的日军,并借此创建他作为军人的战功。所以,他未和蒋介石交谈就在缅甸问题上陷入了与蒋的对立。

三月六日,史迪威晋见蒋介石并进行会谈。首先,史迪威当面陈述了来华的使命,不知何故,他竟然忘记了其中出任中国战区参谋长的职务。史料记载:“经蒋委员长追询后,史始答曰:‘本人为钧座之参谋长,直接受钧座之指挥。’”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给视权尤其是视军权如命的蒋介石以提醒:和史迪威这个美国人打交道时切莫军权旁落。

既然史迪威坦承“直接受钧座之指挥”,蒋介石作为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也就当面指示说,“他已告诉在缅甸的第五军和第六军,一旦史迪威到任便只服从史的指挥”。由此,蒋、史会谈进入了融洽的阶段。

“委员长,您对缅甸战局有何看法?”

“一句话:不容乐观。”接着,蒋介石直率地指出,“我对于驻缅英军不断后撤、半死不活的状态已极其厌倦,对于他们的动机、意图也极其怀疑。”

“委员长所指的英军动机和意图是什么呢?”

“英军如此而为,是为了和盟军通力合作保卫缅甸,还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委员长的意思呢?”

“我看他们根本就未做和日本在缅甸决战的准备。”蒋介石用眼扫了一下史迪威的表情,又补充道,“否则仰光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史迪威也极其不满英军在缅甸战场上的表现,但是他认为只要盟军同心协力并在他的统一指挥下就会打败日军,失陷的仰光也会收复。为此,他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们在缅甸采取的全面军事行动计划是什么呢?”

“不知道!”蒋介石看了看愕然的史迪威,又极其蔑视地说道,“或者说,盟军从根本上就没有这种全面的军事行动计划。”

“委员长不是和韦唯尔将军在腊戍举行过会谈吗?”

“我没有和他取得任何一致的意见。”一说到这位英国“独眼将军”韦唯尔,蒋介石就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懑,他用近似嘲弄的口吻说道,“他公开承认:无论是中国军队,还是新到的英国第七装甲旅和印度新兵,都不能守住缅甸。我还能和他谈什么呢?”

“亚历山大将军不是就任新的英军司令吗?他是怎样看待战局的发展呢?”

“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尽可能守住仰光,守不住就北撤,保卫我们所说的上缅甸,同时与中国军队保持联系。”蒋介石淡然一笑,不屑地说,“这位亚历山大将军到缅甸的目的,就是给驻缅英军变相地下达撤退命令的。”

史迪威虽然也称“英国佬”为“狗杂种”,可他认为蒋介石所讲之事有明显的倾向性,因而他难以认同蒋介石对英军的指责。出乎他所料的是,他素所尊敬的蒋夫人——宋美龄女士“对英国人及其不予兑现的诺言说了些刻薄话”,他只得转移话题:

“我如何完成委员长抗击日军侵略的使命呢?”

“这首先取决于贵国设在印度的后勤处会解决多少我们需要的军需物资。”

“我代表美国政府告知委员长:保证满足中方军队抗击日军所需的物资供应。”

“驻印度的英国人会同意吗?”

“同意!”史迪威为了取悦蒋介石,有意地说道,“我指挥他们,而你指挥我。”

蒋介石非常爱听这句十分顺耳的话,他破例开心地说了这句史有所记的话:

“难道说史迪威将军不是我的上司吗?”

蒋介石这句玩笑话把与会者全都逗笑了。接着,“蒋嘱其退后与军政部长何应钦、军委会办公厅主任商震商讨一切,并令其提出联合参谋处组织草案”。蒋氏也可能依然记得会谈开始时史迪威的“失误”,“最后又请其将确实任务再加说明”。历史并未记录下史迪威的不快,档案中只留下了“史迪威再答如下”这段话:

“本人指挥在中国、缅甸、印度境内之美国军队,唯印度只用为运输器材由美入华之过道,别无其他企图。至关于中国部分,本人所受训令,系在委员长统帅之下,指挥中国境内之美国军队,及拨交本人指挥之中国军队……”

蒋、史首次会谈结束之后,宋美龄又单独把史迪威留下来,同史“谈起陈纳德,她有些担心,唯恐他会被撇在一边”。

史迪威警觉起来:陈纳德和宋美龄的私谊是相当好的,否则,她不会以大国夫人的身份代为说项。他沉吟片时,当即“表示美国航空志愿队将被编入美国军队时,没有人反对”,遂巧妙地解除了宋美龄的担心。

总之,史迪威对第一次蒋、史会谈是满意的。当晚,他在日记上写下了这段话:

我发现大元帅(蒋介石)打算把缅甸的指挥权交给我,这使我松了一口气。现在我不必每天早上惶恐不安地醒来,力图搞清楚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来证明我存在的意义了。这种日子实在令人难以承受。

史迪威是个急性子,他认为第二天就会有关于他的正式命令下达。结果一等就是三天,依然没有任何一点消息。他于焦急的等待中无事可做,只有在办公室和同行的部属磋商和研究地图,并写下了这段日记:

前景不明,但日本人向前推进,我们毫无办法。仰光是生命线,一旦失去仰光,供应线将被切断。如果日本人占领了曼德勒,我们将不得不在印度集结。中国军队的军火日渐匮乏……然而我猜想肯定是有很多的军火被储藏起来。中国的师级和军级指挥官往往把武器和弹药紧紧地抓在手里,不承认他们拥有这么多的军火。如果我们能把所有的军火集中起来,那么其数量可能相当惊人。我们的重要问题是要找到一名权威人士来处理各方面的事务,设计和修建缅甸公路,制订英国人能够接受的计划,把日本人打回去。日本人近来安静得出奇。他们或许是正在为一次攻势集结力量,或许是力量不足,根本无法组织起攻势。没人知道实际情况,英国人迄今连一个俘虏也没抓到,所有对日本人实力的估计都仅仅是猜测。我有一种预感:日本人实力不足。如果他们有实力,为什么不去立即占领仰光,建立水上交通?蒋介石认为他们不会再向西推进了。

就在史迪威在山城焦急等待的期间,马歇尔将军通过宋子文发来了一通电文:“史迪威为其部下最有能力之将才,本拟派为北非出征军总司令,因中国事务紧要,故改派来华,望加重用。”

蒋介石当然清楚马歇尔将军来电的本意——旨在增加史迪威使华的砝码。为造成中美和谐无间的氛围,他遂于接电的当天——三月八日明令宣布史迪威为中国战区参谋长。

事有巧合,也就是在这一天仰光失守了。

史迪威闻之大惊,他急得坐立不安,一天数次电话催促老友商震探问蒋介石何时才有消息。翌日——三月九日早晨商震带来一份所谓方案,未语先惨然而笑,旋即才说道:

“先请过目这份战略方案,然后再去黄山参加委员长夫妇为你准备的送行宴会。”

史迪威求战心切,不容分说从老友商震手中抢过了这份战略方案,怀着万分激越的心情一睹为快。但是,随着审读战略方案的进行,他满面猝起的愉悦之色渐渐退去,代之而起的是愠怒。最后,他气得把战略方案往桌上用力一掷,大声说道:

“这叫什么战略方案!”

……

史迪威所要获得的是在缅甸战场上的最高指挥权。唯有如此,他才能施展军事指挥才能,在打败日军的战史上创造战争奇迹。

但是,蒋介石恰恰不会授给他这样的权力。用史迪威自己的话说,商震送来的这个方案表明他“只不过是傀儡,没有任何实权”。更为可怕的是“方案很不成熟,所有的人都具有同等的权力”,而担任盟国军队参谋长的只有他一人,如此在缅甸战场上必将出现这样的局面:英国军队他无权指挥,中国军队他只有代行蒋介石作战计划的义务,加之中国和英国历来存有难以调和的矛盾,他的任务只有充当缅甸战场上的调解员了!再想到横扫太平洋和东南亚无敌手的日本军队,他拿起这份战略方案晃了晃,再次用力往桌上一摔,说了这样一句话:

“好了,让它见鬼去吧。”

商震自然明白史迪威大发脾气的原因,由于所处的位置又不能说些什么,故装作老到的样子笑嘻嘻地说:

“你已经是中国第二号人物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什么第二号人物?我完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史迪威打开这份战略方案,指着参战的部队序列发牢骚,“蒋已经允诺中国的第五军和第六军归我指挥,为什么这上面没有体现出来?如果他们只服从委员长的指挥,那我就留在重庆好了!”

“你是了解中国的,生气也是无济于事的。”商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看还是先去委员长官邸赴宴吧!”

史迪威认为商震的话在理,满腹的怒气消了大半,他本着“我将提出我认为适当的所有修改意见”的宗旨,随商震驱车赶到山城南郊蒋介石的官邸。

这天的黄山别墅云岫楼分外热闹,出席宴会的有蒋夫人宋美龄的客人——美国驻华大使高斯等贵宾,作陪的高级将领除去何应钦、商震以外,还有军械署长俞大维、桂系首领李宗仁和白崇禧等人。史迪威一见这阵势,再一看满桌丰盛的山珍海味,猝然又点燃了刚刚熄灭的怒火,可一时又不知应该如何发泄,遂附在商震的耳边用英语说道:

“我来中国可不是为吃他蒋委员长的饭的。”

“你不要忘了,”商震小声用英语答说,“官场的宴请还有其他妙用哟。”

史迪威经商震一点拨豁然开朗,很快悟出在中国举行这样隆重的酒席,是主人——蒋介石有意向中外作的一种姿态。直言之,即通过各种传媒向盟国同时也是向日本造成一种表象:中、美同心,蒋、史协力。至于未来如何在缅甸战场上协同抗击日本侵略,那则是在另外一种场合讨论的事情了。因而史迪威一扫愁颜,故作潇洒风度,在频频的碰杯声和说笑声中结束了这次宴会。

“史迪威将军,请再逗留一会儿好吗?”蒋介石主动地发出了邀请。

史迪威认为到了摊牌的时候了,遂欣然从命,随蒋介石进入了会客厅。诚如史迪威事后记述的那样:“事实上我逗留了两个小时,结果证明这是蒋施展的一个小小的谋略,配合他行事的还有一位忠心不二的将军。”

“蒋施展的一个小小的谋略”的内容是什么呢?简而言之:缅甸是英国的属地,英国人无意坚守缅甸,中国人在失去滇缅公路补给线的背景下无需越俎代庖,因此中国远征军的任务,是守住中国的南大门,阻止日军从缅甸侵入我国云南。但是,蒋介石需要美国的军事援助,希望战后登上胜利大国领袖的宝座,他不能把这一设想和盘托给求战心切的史迪威,怎么办呢?遂采取“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策略,对史先“作了一篇形势讲话,说曼德勒是危险的临界点”,最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结论:

“如果英国人逃跑,那么日本人将占领曼德勒,并消灭我们。”

史迪威并不完全清楚蒋介石这个“小小的谋略”的全部内容,他仅仅是从单纯的军事观点出发,认为在缅甸的盟军应当主动进攻——唯有进攻才能阻止日军北犯,才能确保上、下缅甸“危险的临界点”——曼德勒重镇不会落入日本的手中。为此,他提出中国入缅军队由防守改为进攻的战略方针。

很清楚,史迪威的战略方针和蒋介石的既定方案是针锋相对的。蒋氏明白由自己出面反驳史迪威不仅影响将帅和气,而且也有失他一国之主的威信,遂由“那名忠心不二的将军跳起来,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说蒋介石是如何正确”。

史迪威也是一位很讲身份的将军,既然蒋介石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自己也没有必要答对这位将军的发言。他遂采取“任由他们夸夸其谈”的策略,点燃一支雪茄,边高傲地吸着边仰望会客厅的天花板。宋美龄一看这种尴尬的场面,遂不失身份地打圆场:

“史迪威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也可能是宋美龄极有礼貌的风度打动了史迪威,使他“还保持着足够的理智”,没有当场发火,严厉批驳那位将军的长篇大论,而是再次强调进攻的战略。这时,蒋介石接过话茬,郑重地指出:

“我并不反对进攻,但你必须记住:中国的一个军相当于日本的一个师团,因此我们的兵力不足,在弄清日军实力底细之前,我们的行动应当谨慎。”

“中国派出入缅的军队不是有两个军吗?”史迪威也严肃地问� ��。

“是的,”蒋介石的表情猝然变得严峻起来,“第五、第六两个军是我们最精锐的部队,在英军准备逃离现场的情况下,我不能拿这两个军去冒险。”

史迪威听罢愕然,再一想蒋介石说得也不无道理,但再一想自己所谓使华任务以及建功立业的宏图,就又忍不住地暗自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英国人!”

蒋介石以为自己的军事见解折服了史迪威,遂又搬出孙子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军事理论指出:“防御时需以三个中国师对一个日本师团,进攻时需以五个中国师对一个日本师团。”简而言之,他不能以牺牲中国最精锐的两个军的代价,贸然向日本军队发起进攻。

史迪威认为日本尚未集中起足以歼灭中国两个军的军事实力,因而提出“在他们集结起来之前就动手”。

“不!”蒋介石断然答说,“我们必须等待,如果他们不再增援,那时我们才能进攻。”

“但如果他们加强了力量呢?”史迪威从进攻的角度出发说道,“那时他们就太强大了,而我们就必须转入防御了。”

这正中蒋介石的下怀。他把进攻的话题顺势转为防御,并进而阐述自己的防御学说:“看来,防御应使用效果良好的老办法:纵深防御。以师为单位。每个师相距五十英里。在我们稳固了自己的基地,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如果日本人还不采取行动,那么我们就采取行动。但即使那样也不能轻举妄动。”最后,他又加重口气说道:

“决不能采用侧翼反击的办法改变战争的态势!因为在一块我们完全陌生且如此遥远的土地上,这样做太危险了。”

史迪威认为再进行这种辩论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因此他有意把话题转向指挥权。出乎他所料的是蒋介石欣然应诺:中国赴缅的第五、第六军服从史迪威的指挥。而且蒋介石还进一步指出:在缅的盟军部队——包括在缅的英军也应服从统一的指挥,唯有如此,才能确保缅甸战场不因各自为战而失败。对此,蒋、史又进行了详细的探讨。当晚,史迪威把这次讨论的内容记在了日记上:

无论如何,英国人都是狗娘养的……该死的英国人,他们撤出了仰光,却没有通知联络官……蒋说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进行战斗了。我不揣冒昧地提出,他们也许会战斗,如果他们这样做了,我们也可以从中获益,而且他们还有坦克,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坦克。“这很好,让他们的坦克支援我们。这些狗杂种还答应为我们的坦克和卡车提供汽油,结果什么也没给。他们正在把缅甸人部署在曼德勒……他们必须坚守曼德勒,否则就把这项工作交给中国人……我们中国人不会向他们提出让一名中国军官来指挥他们的要求,我们要求以一名第三国的军官作为指挥官……”蒋介石将给罗斯福拍一封电报,让他转告丘吉尔我必须成为指挥官,否则蒋介石就将把中国军队撤出缅甸。我说我们最重要的是保住缅甸,我们必须记住我们在那里的利益,英国人所需要的只是在印度前面筑起一道屏障,而我们则需要这个港口以保证我们的供应。是的,但他无论如何还是要发那封电报。

给罗斯福总统发这样一份电报,是符合蒋介石利益的。史迪威作为他的参谋长统一指挥中、英部队联合作战,实际上等于他坐镇重庆遥控缅甸战场,对他步上大国领袖之峰巅无疑是最好的一个台阶。因此,蒋介石“即以史迪威宜统帅中、英、缅部队之旨,电令宋子文与罗斯福接洽,并转丘(吉尔)首相”。其电文略曰:

据敌广播,仰光昨午已被占领,此后,缅甸作战不得不重定计划,尤其中英两军必须指挥统一,方能收效。英军在缅兵力,只有残余两个师,而我派赴缅甸各军,其数超过英军四倍以上。中国在缅军队,已命史迪威担任指挥,则在缅英军,宜亦由史迪威指挥,以期统一,希即转请罗斯福总统转商丘首相,酌予照办。

罗斯福是位绝顶聪明的政治家,他对英国有所顾忌,不便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把蒋氏电文转给丘吉尔首相。他回电说这件事“非常微妙”,提出是否可以考虑把指挥权一分为二:由史迪威负责指挥缅甸北部——上缅甸,由英国人负责指挥缅甸南部——下缅甸。结果,史迪威及其幕后的蒋介石想统帅在缅中英部队的设想受阻。

史迪威作为中国战区的参谋长去缅甸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战区统帅蒋介石请他飞返缅甸后先搞清如下问题:

一、他们(指英国)是否将坚守曼德勒,或者是由我们来做;

二、他们是否会给我们汽油;

三、他们是否将给我们提供坦克支援;

四、请查出“第五纵队”;

五、考察那里的地形、天气和人民的状况等等;

六、运用古老的纵深防御战术,沿着一连串的基地一步步地向前推进。

对此,史迪威失望之极!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写下了这段日记:

这是什么样的指令啊。情况是多么混乱。他们是多么仇视英国人,我又是何等的一个大傻瓜。算了,至少,蒋介石将遵守协议的一个部分。以前还从来没有一个外国人被允许去控制中国军队。尽管我处处感到缚手束脚,但那天下午我得到的东西已远远地超出了我的期望。我想我是命里注定要成为裁缝使用的假人,注定要去参加星期二的会议。或许日本人将步我们的后尘而来,为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蒋介石和史迪威接谈之后,“虽付以在缅领军之责任,但已觉其作战经验尚嫌缺乏,不顾军事原则,或蹈轻敌冒进之危”,遂于翌日——三月十日再次邀谈。对此,史迪威在日记上作了如下记述:

蒋大谈中国人的气质和他们所受到的局限,他们不能去进攻的理由,他们将做什么,除非接到撤出的命令,否则他们不会这样做,等等,等等;但是在缅甸失败对于士气将是灾难性的一击,第五军和第六军是“军队中的精华”,必须慎重,等等,等等。我态度十分坚决地请求尽可能地利用英国人,不要因蒋介石违背诺言而使他受到批评。他在谈话中判断敏锐。他知道这次行动的成败事关重大——一个外国人第一次指挥中国军队。给这些军队留下的印象将使我或是成功,或是毁灭。必须面向未来。我复述了这些指示,把他说的要点都重复了一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这件事,中国人把军队交给一个他们并不十分熟悉的外国人,从他们的观点来看,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这对他们来说肯定是极其痛苦的,尽管他们加给我种种限制,但他们应被给予本应得到的称赞。

得到食品供应后,第五军的第二十二师和第九十六师缓缓地开了进去。第六军留在原地未动。在英国人离开卑谬之前要一直据守东吁(即同古)——卑谬一线。然后回到达西一线。守住达西,集结力量准备反攻。

三月十一日,史迪威离开重庆那天,蒋介石向史迪威口头保证说:“今天早上,我已下了命令,要第五军和第六军听你指挥。”他还说:已经告诉第五军军长杜聿明将军和第六军军长甘丽初将军以及参谋团的林蔚将军“绝对服从你的命令”。史迪威知道,他的指挥权当然尚未公布,这个权力他也许还能够推卸,也许不能了。十之八九是推卸不掉了。

史迪威坐在南行的飞机上,他沉默不语,长时间微合双目陷入凝思。他的脑海屏幕上忽而是缅甸的地形和双方激战的态势,忽而是日军气焰嚣张地向北推进以及英国军队丢盔卸甲仓皇溃退……但是,当他想到蒋介石授权归他指挥的中国远征军只有戴安澜将军指挥的第二○○师举兵南进,开抵缅甸的腹地,仍旧未和北犯的日军接触时,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史迪威是一位十分自信的乐观主义者,他相信自己能够克服千难万险,挽救缅甸战场的颓势。因此,他的思路很快就回到如何在缅甸打一场震惊世界的恶战上来。他睁开双眼,一扫愁颜,信手取出供在缅甸作战用的军事地图,平整地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很快得出这样的结论:“整个缅甸战役的战略围绕着贯穿南北的铁路进行。”他从地图的标志又知:“这条铁路线从仰光至曼德勒有三百英里,此后是一米的窄轨,再走二百五十英里是密支那。”啊!这就是蒋介石认为“曼德勒是最危险的临界点”的依据吧!至此,他禁不住黯然自语:“主动放弃曼德勒以南的大片土地,不仅会失去战略要地曼德勒,而且上缅甸的密支那也难以保住。”他沉吟片时,遂以坚定的口吻低声自语:

“必须抛掉这被动挨打的防御战略,我们要发起主动进攻,先把北犯的日军阻止在曼德勒以南,继之挥师南进,收复海港重镇仰光!”

史迪威在确立了自己战略计划之后,遂又取出英军方面的战略计划审阅:“英军希望在缅甸中部的某个地方建立一条战线,横跨铁路线从东向西摆开,在那里阻止住日军。”由此,他又把视线投向桌面上的军事地图,从敌人北犯的符号可知“当时实际的战线在仰光以北大约一百英里处,从东到西宽约一百英里,这条战线正在被日军推向北面,但盟军在撤退时力图保住铁路,以免在撤退时穿越无路可走的山地和丛林”。由此可知,中国入缅远征军如果不突破蒋介石的“最危险的临界点”——曼德勒迅指南下,日军在追歼溃败的英军过程中,用不了几天就会打到曼德勒。他认为就是为了保住“最危险的临界点”曼德勒,也应使中国远征军主动挥师南进。

史迪威作为一名富有实战经验的指挥员,知道“进行横向联合作战有很多困难,因为缅甸所有道路都是沿着三条主要河流。西面是伊洛瓦底江和钦敦江,当中是锡当江和伊洛瓦底江上游地区,东部则是宽阔的萨尔温江……古都曼德勒坐落在这个国家的中部,位于伊洛瓦底江畔,这里是铁路枢纽,向西去的铁路通往密支那,向东去的铁路直达梅苗和腊戍,滇缅公路在腊戍与铁路衔接”。因此,他同意把司令部设在梅苗。

梅苗地处丘陵地区,是避暑胜地和缅甸的夏都。当他步入自己的临时司令部——原供浸礼教会牧师住的一座红砖砌成的房子,打开窗子向远天一眺,发现城市的建筑乃至于草坪和花园都是仿照英国式样建造的。他收回视线俯瞰这座宽敞的庭院,看见墙上爬满紫蔷薇,院内种着玫瑰花、桉树和冬青树。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感到是那样的新鲜,大有心旷神怡之感,并忍俊不禁地自语:

“这难道不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吗?可恶的战争!”

史迪威发完感慨,很快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他发现这座临时的司令部中没有供作战用的沙盘,甚至连必要的通信手段都不齐全,他当即大发脾气,严厉地指责了那些不称职的参谋人员。简而言之,他上任的第一天唯一高兴的事情,是那位年轻的王参谋正式调入他的司令部。

翌日——三月十二日,史迪威在作战室里听英方有关人员讲解缅甸战场的情况,令他震惊不已的是“没有计划,没有侦察,没有安全保障,没有俘虏。左翼的萨尔温江防线大开。日本人频繁地进行侦察和巡逻,而英国人却没有”。这些失魂落魄的“英国佬”死也不承认自己无能,自然也不承担丢失仰光等地的责任。相反,他们不仅大骂缅甸人投向日本当缅奸,而且还愤怒地大骂中国人坐山观虎斗。其中,英国驻华军事代表丹尼斯将军表现尤为严劣,他“愤怒而绝望”,大骂“该死的中国人不想冲过来解救大英帝国”,声称“要去找蒋介石,告诉他该做些什么”。然而,这位傲慢的将军在北去重庆的途中,因飞机失事在昆明身亡。

三月十三日,史迪威获悉新的驻缅英军司令亚历山大将军到了梅苗。在史迪威的心目中,亚历山大将军接替韦唯尔将军出任驻缅英军司令只不过是一种姿态。因为他的到来不是为了保卫缅甸,而是筹划如何从缅甸安全地撤出英军。故美国的评论家写道:“史迪威带着所有仇英情绪去拜访亚历山大。”请看,史家是这样记述他们第一次相见的:

“他见到的是一个瘦高个,鼻子又高又尖,眼球突出,皇家禁卫军式的小胡子和自命不凡的眼神。史迪威说:亚历山大‘让我在外面一直等到商震到来……他惊异地发现我——就是我这样一个该死的美国人——统帅着中国部队。非常意外!他仔细地把我打量了一番,好像我是刚从一块石头底下钻出来似的’;当讨论到指挥渠道时,亚历山大‘只是毫无表情地望着我’。为了不被这个冷若冰霜的英国式的瞪眼吓住,史迪威也回敬了他一个瞪眼。”

亚历山大目空一切,未经研讨缅甸溃败的战局,开门见山地提出了统一指挥权的问题,这又进一步增加了史迪威对他的恶感。史认为在缅甸作战的初期阶段,主要参战部队是英军以及英方统辖的印缅军,他想获得指挥中国军队的权力已是这样艰难,若再想指挥溃不成军的英国部队几无可能,而且还要承担失败的责任,这是他所不愿意的。另外,他非常赞同美国“军人之父”潘兴元帅的理论:坚持各国部队保持独立是正确的,同时他还认为在缅甸这样的战场上统一指挥也必不可少,当他再想到亚历山大不可能指挥中国远征军之后,遂主动地提出让权:

“指挥权问题不会影响作战行动,我完全愿意接受亚历山大将军的指挥。”

由于史迪威手中没有美国军队,不得不顾全大局,主动让贤,和亚历山大将军的隔阂于是瞬间就消失了。

“报告!”王参谋不卑不亢地走进作战室,行过军礼又说,“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副司令长官兼第五军军长杜聿明将军求见。”

杜聿明,字光亭,陕西米脂人,早岁投笔从戎,考入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深受蒋介石的宠信。抗战前夕,他是国民党组建的第一个装甲团的团长。抗战军兴,升任陆军第二○○师师长、第五军军长等职,多次率部与日酋激战,并取得了震惊中外的昆仑关大战的辉煌胜利。此役打死日酋四千余人,击毙旅团长中村正雄少将。不久他移师云南昆明,曾作为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团员赴缅甸、印度、马来亚等地作军事考察。实事求是地说,商震将军主持写出的三十万言军事考察报告,很大一部分是出于杜聿明将军的笔下。珍珠港事件爆发以后,第五军受命入缅,就在史迪威返回缅甸的第二天——三月十二日,蒋介石正式任命杜聿明为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副司令长官,在司令长官卫立煌将军未到任之前,由杜聿明将军代行其职。

史迪威和杜聿明无缘相识,但他却耳闻过昆仑关大捷,对这位刚到不惑之年的将军抱有敬意。不久以前,商震将军在介绍杜聿明的情况时,曾给他讲了如下这个故事:

杜聿明作为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成员,依据为期一百天的审慎考察所得到的情况,进行冷静而科学的分析,在长达三十万言的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报告书上,执笔写下了这样的结论:

“日本对于中国的国际交通线滇缅公路,将不是从中国境内截断,而是配合它对亚洲的政治战略整个策划的。日军侵略越南并与泰国建立友好条约表明,它即将向英国的远东殖民地进军,这样既可夺取英殖民地,又封锁中国,起一箭双雕的效果。”

有鉴于此,杜聿明提出中英两军为确保仰光海港之目的,应集结主力在缅甸边境预先构筑阵地采取决战防御。后来编成的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报告书中最主要的部分就是由杜聿明拟订的中印缅共同防御计划草案。

当时正在缅甸的英国驻新加坡总督波普汉中将看了这份报告书,不觉大吃一惊,问杜:

“像这样富有理智而又刚强果断的将领,中国有多少?”

“俯拾皆是。”

“那么,胜利属于你们!”身着戎装、胸前佩着数枚勋章的波普汉中将站起来,两脚一并,给杜聿明行了一个军礼。

由此,史迪威知道杜聿明力主抗日,同时还是一位具有战略思想的指挥员。因而他一改拜会亚历山大将军时的傲慢态度,以亲切、和蔼的姿态,学着中国礼贤下士的样儿亲自迎出大门,走到汽车旁边,由衷地拥抱了杜聿明。他们二人见面时的亲切神情如老友重逢。

其后,杜聿明站在沙盘前,有条有理地讲解了敌友我的军事布置:

一、敌情:日本第十五军饭田祥二郎所部第三十三师团在普罗美以南地区,第五十五师团在同古以南地区,第十八师团在泰国清迈附近,第五十六师团判断将由仰光登陆,但行动不明。至于空军和炮兵、战车的情况,我方均不明了。

二、友军:英缅军总司令亚历山大所部英缅军第一师(欠第十三旅)、英印军第十七师、英澳军第六十三旅、英军第七装甲旅,均在普罗美方面,英缅军第一师第十三旅在景东、毛奇方面,英空军飞机共四十五架,在马格威尔。

三、中国远征军: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长官部下属部队第五军骑兵团附属工兵一部,在皮尤河附近,第二○○师在同古,新编第二十二师、暂编第五十五师、第九十六师,由芒市于六日开始以汽车运输;第六军下属第四十九师、第九十三师在景东、毛奇一带;第六十六军下属新编第三十八师、新编第二十九师、新编第二十八师,此时尚未动员;炮兵为第五军炮兵团及炮第十三团第一营;空军为美航空志愿队。

接着,杜聿明分析了敌我交战态势以及复杂的地形状况,又提出了未来缅战的战略构想:

“我们如何才能改变目前英军被动挨打、节节败退的态势呢?我以为应乘日军后续兵团未到之机,迅速集中我军主力在同古,消灭孤军深入的日军第五十五师团,然后再会同英军夹击日军第三十三师团,中英合兵一处,再乘胜收复仰光。”

史迪威边听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杜聿明是个条理清楚的军人,我在缅甸战场上总算碰到了一个知音!”这是因为杜聿明的结论和他主张积极进攻的思想是一致的。一俟杜聿明的汇报结束,他就喜形于色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杜聿明的双手,大声地说道:

“太好了!我们想到一起了,真是不谋而合啊!”

杜聿明也被史迪威这率直的热情感染了,当他想到对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军队怀有敌意的那些高傲的大英帝国的将领们,越发感到史迪威这率直的热情是何等的可贵,自然,也会觉得史迪威是一位可以信赖的外国将军。因此,他乘兴近似打趣地说道:

“我看这次作战计划就叫‘同古会战,收复仰光’,怎么样?”

“很好,很好!”

史迪威送走了“知音”杜聿明之后,大步流星地走回作战室,他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对王参谋等人说了这段史有所记的话:

“杜聿明不错,战术很灵活,有旺盛的进攻精神,我们的目标完全一致,中国人是愿打仗的,现在就看英国佬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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