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恩远比安蓓想象的淡然，但是眉心一丝褶皱还是暴露了他的懊恼。

“如果他真是传闻中英明的林地精灵领袖，那么这绝对是他做过他最蠢的决定。”路西恩低声道。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如果……”泰兰欲言又止。

“没有挽回的可能吗？”安蓓关心的看着路西恩。

“泰兰，我需要再见他，你和安蓓在房间等我。”路西恩说着利落拿起鲁特琴与自己的背囊，“准备好你们的箭。”他迈步上楼时不忘叮嘱。

“他到底想干什么！”待路西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安蓓立刻抱怨似的叹了口气。她其实很想阻止他，却也明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显然，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劝服他……”泰兰皱了眉头，并没有按路西恩说的拿出箭，而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安蓓。

“你想说什么？”她不安的问。

“对于一直恪守的原则，当更大的利益出现时，人类会不会妥协……”泰兰喃喃自语。

“这要看情况，”安蓓没想到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一时没反组织好语言，“比如我，我现在就想不到有什么不能退让的原则。”

泰兰听罢沉默了很长时间。安蓓忍不住偷偷瞄他几眼，心想自己刚才的回答真是太蠢了。

“好吧。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其他人还是很有原则的，比如南方王国的骑士，或者……”

“不。我认为你说的有道理……”泰兰俊朗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犹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精灵拥有漫长的寿命，而仇恨不会随着衰老淡忘。”

“记仇总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不过，你为什么提这些？”比起这个，安蓓现在更关心路西恩，还有这些林地精灵。

“因为他是我的曾祖父。”泰兰的声音极其低沉。

屋顶的吊着的铁烛灯滴下一滴蜡油，安蓓感到胸口陡然一震揪紧。

“我不得不隐瞒。这关系到我们风羽家族的名誉，当我的曾祖父亚兰密尔选择背叛女王，创立林地精灵粗野的一族时，我们的家族发誓与其再也没有一丝关系。几百年来，我们小心翼翼的处理着家族与精灵王室之间的关系，我们的青年被派往最前线，我们的女士成为女王的坐下宾，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被留在巨龙森林，孤独的率领残部与人类周旋。”泰兰尽力想使自己保持平静，但他微微抖动的肩膀出卖了他沉稳的面孔。

“可你在女王面前毕恭毕敬，你从来没有想过背叛。”回想起泰兰再见女王的恭敬，安蓓感到疑惑不解。

“那是必要的礼节，孤独的流量者总是憧憬家乡的温暖，但当你看到自己孤军奋战得来的回报，只是自我麻痹的朝圣与贪图安逸的享乐，至少，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泰兰顿了一下，看向安蓓的茶色眼瞳蒙上了一丝脆弱，“安蓓，你知道么？在贵族之家的教育下，我自小背负曾祖父亚兰密尔背叛的家族耻辱，我的父辈在对抗人类和兽族的战役中牺牲。而我也发誓为月之女神，为了精灵女王而战，然而现在，我发现这一切毫无意义。”说到这他低下头，看着刚才低落的那滴蜡油，白色的蜡痕毫无生气的凝固在地上。

安蓓长舒口气，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些：“所以，去做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泰兰抬头看着安蓓的面庞，仿佛在等待她进一步的肯定。

“没别的办法，既然上了路西恩的贼船，就别想下来了。”她不确定泰兰能听懂自己的话，于是将弓箭和箭筒扔到一旁，“去找你的曾祖父，为路西恩争取援助。我相信某方面，你的话比精灵王子更有效用。”

“代表家族宽恕亚兰密尔？”泰兰仍在犹豫，“我不确定自己有这样的权利。”

“你自己就足够了。虽然我不太明白，但你的曾祖父是我见到过最……年迈的精灵，我相信你们之间还是有谈条件的余地的。我们走。”

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他们顺着林地精灵古旧的木质楼梯爬上楼，当他们来到两名林地精灵把守的房门前时，门内传来的争吵的声音。精灵之间的争吵与人类不同，他们也不会放粗嗓门唾沫横飞，而是用清晰的口齿、更快的语速证明自己的愤怒。

就在安蓓抬手叩门时，负责守卫的精灵伸臂拦在她的胸前。“你们不能进入。亚兰密尔先生正在进行重要的谈话，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不包括我们，里面的人是我们的同伴。”安蓓解释。

“抱歉，命令只有一句话。”俊朗的精灵一脸古板。

“我是泰兰多纳尔·风羽。”泰兰语气坚定的说，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箭矢，“我相见亚兰密尔·风羽。”他故意放大了音量，屋里的人没理由听不到他的声音。

“请进。另一位的风羽先生。”是亚兰密尔的声音。

守卫安静的退到一旁，泰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安蓓紧跟在后，如想象的一般，与路西恩并不如黑发精灵那般从容不迫，他的面颊有些红，似乎憋了一肚子火。

“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亚兰密尔。”走到黑发精灵面前，这是泰兰说的第一句话。他面部表情十分僵硬，但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尽力了。“作为家族中年轻的成员，我不知道如何表达，但我想我们是同一战线上的。”

黑发老精灵唇边弯起一丝笑意：“孩子，我为你的谦逊感到欣慰，至少从家族中除名的人并没有后代遗忘……”

路西恩沉默的看着攀谈的二人，自觉退到了安蓓身旁，冲她眨了眨冰蓝色的眼睛。安蓓悄悄在下边捏了下他的手指，阻止他即将脱口的疑问。

静观其变。她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们的家族堕落了……他们成为了月之女神的专职祭祀，王庭乐师，女王身边的宠臣，凤羽的游侠将军只剩下我一人。”泰兰似乎在吞吐寒气，“是的，只有我。但以后会更糟糕，因为他们正在精简我手下的人。丛林中穿梭狩猎兽族、怪物的猎手即将被迫脱下战袍，去耕种果园，整理树冠藏书馆泛黄的纸页……”

“泰兰，够了。”黑衣精灵平缓的伸手叫停，脸上岁月的皱痕间写满了疲惫，“在你还是个孩子时，我就在注视着你，你比所有人都英勇，也更有主见。但这就是现实……”

“现实？如果你能接受这一切，也不会选择离开家族，背叛信仰背叛女王，选择林地精灵的道路。”

“那确实是我的初衷，但是现在，我累了。”亚兰密尔的目光沉了下来。

泰兰一时哑口无言。

“从精灵的黄金时代到上古战役，从人类的崛起到精灵的隐匿，然后，现在你们又站在我的面前。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不，还没结束。”路西恩终于忍不住插话说，“而是刚刚开始！”

“放轻松，王子殿下。让我把话说完。”亚兰密尔忽然露出了微笑。

安蓓一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从没奢望这个长着中年脸孔的林地精灵会对她们展露发自内心的温和。

“所以，我决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们。”亚兰密尔将自己卧在篝火旁的座椅里。

安蓓睁大了眼睛。相信身旁的路西恩也听出这话的意思。

亚兰密尔毫不犹豫的从椅子旁拿出了一只黑天鹅绒布袋。作为一名游侠，安蓓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把弓。

“拿着它，年轻的王子。以我的名义率领那些林地精灵参战。”年长的精灵抛出弓，仿佛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路西恩稳稳接住弓套，用手掌感受着它的完美的弧度。

“我会永远记住你这份恩情，亚兰密尔。”路西恩眼睛里亮亮的，随后，他便将弓递给了泰兰。“他是属于你的。”

“王子，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本来就是属于泰兰的，对不对，安蓓？”路西恩微笑着问安蓓。

安蓓点了点头。

与泰兰的犹豫完全不同，风羽家族古老的领袖却是以一种玩味的表情看着安蓓和路西恩：“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际遇使得一位高贵的精灵王子和一名人类女游侠彼此信任。”

“你怎么知道我是游侠？”安蓓这才记得要提高警觉。

“在很久以前，我们是一样的。”

安蓓再次打量了黑发的精灵男子，发现他的指节确实刚劲有力。找这么说，刚才那把弓应该就是亚兰密尔曾经用过的。不过……安蓓记得这些林地精灵应该十分痛恨夺去他们家园的人类游侠。

“放松点，孩子，至少对我来说那些都过去了，而你并非当时的那些……人类。”

“明智的选择，”路西恩满意笑道，“你问我们为什么互相信任？因为我们是朋友。”

“很有趣。”亚兰密尔支起双手遮住了弯起的嘴唇。

但是安蓓并不这样想。

她注意到了亚兰密尔用的字眼——“人类女游侠”、“高贵的精灵王子”。这并非安蓓小心眼，但是在精灵之中生活了这么久，她深知别的贵族精灵都是用怎样看待自己的。表面的尊重掩饰不了内心的怀疑。她在这里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甚至比最平凡的精灵还要卑微。而互称朋友的人应该是平等的，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在其他精灵眼里——她不配。

亚兰密尔后来请他们喝了水果茶。他说这是林地精灵独立后最成功的杰作之一。

“我猜他只是想让帮泰兰放松点。”路西恩在安蓓耳边小声嘀咕。

“我也这么想，泰兰的手指在不停的轻叩桌面，他似乎一紧张就会这样。”安蓓回了他一句耳语。

路西恩的耳朵抖了抖，微蹙眉头：“我说过离我耳朵远一点，很痒。”

安蓓不理会他的抗议，继续听亚兰密尔对泰兰传授控制那些林地精灵的要领。总之，精灵们的成功意味着她距离回到拜雅的那一天又进了一步。

谈话一直持续到黎明。

如果不是雅兰密尔表示作为一名“老者”他已经疲惫的睁不开眼睛，不然泰兰还会继续问下去。

“路瑟莱斯……”

“你还是叫我路西恩比较好。”

“好吧，路西恩，你有没有发觉今天泰兰有些变了?”

路西恩耸肩，似乎不知道安蓓在说些什么。

“第一次见到泰兰，我就觉得他是那种骨子里高傲的……种族主义者……”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那个攀附着树枝的金发茶眼精灵看游侠们的厌恶神情。

“哈哈，从某种角度上说，精灵们都是种族主义者。”

“可是刚才，我觉得他有点缺乏自信……”安蓓顿了一下。因为在旁边床上熟睡的泰兰正好翻了个身。躺在床上的精灵比他站着时显得更得修长。

“同感。不过我们无能为力，这是他必须面对的。”路西恩说得大义凛然。

安蓓瞪了他一眼：“你倒是把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

而与此同时……

米纳卢，灰丘之城。头戴王冠的金发男人十指插在一起，锐利的眼神扫视着长桌边的三位骑士。他们和男人一样身着银色的铠甲与绿色的披风，以男子尤为华丽。他的身后的画着壁画的木壁上是一整面旗帜，印有一棵繁茂的银树，与他们战袍上的一模一样。

“先生们，决定的时刻到了。”半晌，男子换了个姿势，手指轻叩桌面。

“战。”一名年轻的骑士站起身。

“我弃权。”花白胡子的骑士说，他看上去年过六年，却依然很强壮。

“我赞成冷处理。”贵族女子不安的捋了捋鬓边的红发，“虽然那些兽族在中原地域的肆虐让我们不得不防，但我们的骑士们已经非常疲惫了，妻子们也大多还沉浸在丧夫之痛中。”

巴迪伦眯眼看着奥丽雅夫人，这个美丽坚强的女公爵很讨人喜欢，与这个位子的前任主人完全不同，但巴迪伦还是联想到了班德雷蒙。他曾经视他为长兄、知己，但他却背叛了他，还将他操控为傀儡！

“陛下？”女公爵、骑士长，还有他的指挥官正同时看着巴迪伦，等待他的最终裁决。

“支持、反对与弃权。于是这一次依旧毫无结果。”国王耸肩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些，“我有点想念安德鲁了，也许是时候把我的首席顾问官从埃雷那里接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