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五分钟……八分钟……

恽姥爷瞅了一眼似乎还没训够人的厉爷爷，再转头看看客厅角落里已很有了些年头的木质大座钟，眼睛眯了一下。

十、九、八……三、二、一！

“叮，哐！”

当恽姥爷倒数到一的时候，客厅大门处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柔和温婉的女声传来。

“爸，妈，我们回来了。”

这声音一起，那边刚刚还把孙子当成以前手底下的兵训斥个不停的厉爷爷，声音突然就噎了回去。

“咳！小蓉啊，回来了。”

厉爷爷转身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慈祥笑容，跟刚进门的儿媳恽温蓉打招呼，对跟在儿媳身后的自家儿子厉守国却是一眼瞪过去，拉下脸来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恽温蓉，恽家千金，厉家儿媳。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黑色的长发经常挽髻以钗束之，一双柔美的眸子里透着聪慧与温和。加之常年与文字、历史打交道，更让她温婉的气质中再添五分古典。

那份仿若古代大家闺秀的风华和韵味，经常让学生误以为她年龄不大，若她不说，根本没人会想到这个女子，其实已经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了！

厉守国，厉家独子，恽家女婿。一头毛刺短发，皮肤黝黑，体魄刚健，气势不怒自威。

厉守国心性坚毅，性格冷静沉稳又不失勇猛大胆，只是平常比较沉默寡言，或者该说是不是很善于言辞，而这也是恽姥爷一直不太满意的地方——每次跟他聊天都好像在军队里听下级报告，非得他问一句才知道回一句，还回答得言简意赅至极，每句都不带超过十个字的，不问他也不知道自己找个话题跟他老人家聊聊天、套套关系，真是——不孝顺！

刚咽下一口茶水的恽姥爷看见厉爷爷的态度，在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厉家的糟老头缺点一大堆，不过对他那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自家的儿媳，却是好得没话说的，直当自己女儿疼着。

好吧，看在这个糟老头真疼自家女儿的份上，他今天就护他那个石头女婿一回。

“臭小子，你给我……”

“嗯哼！咳！”

就在厉爷爷冷喝着想叫自己儿子也站过来听训的时候，恽姥爷出声了。

厉爷爷声音顿住，额头上青筋蹦了一下。这个恽老头又想干嘛？！总不能他训自家儿子他也管吧？！

微侧头瞪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喝着茶的恽姥爷，厉爷爷当没明白他意思的张开嘴继续对自家儿子冷喝。

“臭小子，你……”

“守国啊，这大热天的上班很累吧？来来来，跟小蓉坐沙发上歇歇，先喝杯茶，等这糟老头别扭闹完了，咱们就去吃饭啊。”

恽姥爷再次截住了厉爷爷的话，他边说边把茶杯放回到茶几上，朝着自家女儿和女婿招了招手，然后笑眯眯的亲自给俩人倒了茶。

打从结婚后就不太被岳父待见的厉守国，咋一听见自己岳父“热情”的话，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在身旁妻子忍着笑用手推了一下后立马反应过来。他急忙走过去接过岳父给自己的茶杯，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一旁的多人沙发上，还只敢坐了个边沿，最后秉持着少说少错少惹岳父生气的原则，掀开茶杯盖就猛灌茶，连自家老子刚刚还在对自己冷喝，本该站那给自己老子训斥的事儿都给忘了。

客厅中央，被自己儿子落了面子的厉爷爷，头上青筋直冒地怒瞪着沙发上笑得一脸和蔼的恽姥爷，恨得直咬牙。

这个恽老头，一天不跟他作对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门口，换好拖鞋的恽温蓉忍住笑，调整好表情走到自家公公身边，先看了一眼自家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听训的儿子，眼中微微透出了些含着包容的无奈，随后转头对着自家公公温和地道：“爸，先喝杯茶润润嗓子歇会，一会儿您再接着训。”显然，恽温蓉已经知道了公公今天为何生气的原因。

厉爷爷干咳了几声，扭过头有些不自然地哼了一声，顺着自己儿媳给的台阶，任她搀扶着坐到了茶几另一头的单人沙发上，隔着一个茶几向着对面的恽姥爷一个劲儿地射眼刀。

而对面的恽姥爷则是装没看见的继续对着自家女婿厉守国唠叨。

“唉，虽说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该稳重点了，不过咱也得体谅一下这一退休，就是几年都没一个兵训的憋闷不是？唉，这当习惯了大官的人啊，就是这么个坏毛病，凡事都得照着他说的去做，不然小小一件事他都能搞得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唉，你看看，这不就跟小孩子因为要不到糖吃所以无理取闹一个样吗？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还真是没说错啊！”

说到后面几句，恽姥爷边说还边用眼角斜看着茶几另一头的厉爷爷，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甚至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边摇头边叹气，一脸“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的感慨模样，直把对面的厉爷爷气得头上青筋直跳。

“恽老头你给我闭嘴！”

厉爷爷重重地敲着拐杖怒吼，“这叫小事？！志愿随便乱填那叫小事？！”

坐在厉爷爷旁边的多人沙发上的恽温蓉赶忙把倒好的茶塞进自家公公手里，顺便温和地劝着公公消消火，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对面，趁着一向宠儿媳的厉爷爷，极给面子的暂时熄火低头喝茶，恽姥爷和厉奶奶笑着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恽姥爷又给恽姥姥和自家女婿递了个眼色，看到两人都点头了，这才作出一脸惊讶表情的开口说道。

“小恽哪里随便乱填了？！”

“他哪里没随便乱填？！”刚放下茶杯的厉爷爷怒了，“我交代了他多少遍要填军校！军校！可他呢，填的是什么？！啊？！忠华大学医学系！谁让他填忠华大学了？！谁让他报医学系了，啊？！”

“医学系怎么了？学医多好啊！这当医生可比当兵好多了！”

恽姥爷挑高了眉毛瞪回去，脸上表情很是不以为然，只是嘴角隐隐有一丝上翘的弧度，然而正在气头上的厉爷爷并没有看到。

“好个屁！医生有什么好当的，啊？！天天对着一群半死不活的人，晦气！当兵！当兵那才是正道！保家卫国，守护人民！这才叫光荣！医生，那算个屁！”

厉爷爷重重地敲着拐杖怒喝，他完全是气急了，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也没注意到身旁儿媳和亲家母努力忍笑的表情。

“你真觉得医生这么不好？”

一个带着丝哀伤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气头上的厉爷爷也没注意到是谁问的，张口就是怒吼。

“废话！那医生有什么好，啊？！扛不动枪，耍不动刀的，弱书生一个！还天天在那群病秧子里打转！当兵，当兵那才是正道！扛着枪保家卫国，守护边疆，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

吼到最后厉爷爷挺起胸膛昂起头，一脸骄傲。

对面恽姥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糟老头真是气傻了，医生扛枪干什么？他只要能拿动笔开药方就行了。还有耍刀，谁说人家医生耍不动刀了？那手术刀不是刀啊？咳，虽然，嗯，比大刀小了那么一点点。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看医生的，原来你根本就瞧不起医生！”

那幽幽的声音里哀伤渐浓，质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甚至都带上了浓浓的幽怨和悲伤。

“废话！我瞧得起他们干什么！当兵才是最光荣的！”

还在气头上的厉爷爷，一听到胆敢质问自己的话就反射性的怒吼了回去，吼完还不够，还下意识的转头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小兵胆敢质问自己。

不过这一看，可就把刚刚还在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厉爷爷给吓坏喽！

多人沙发上，就见厉奶奶正趴在亲家母恽姥姥的怀里低低地“哭泣”着，那一声一声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的哀泣声，听得慌忙站起来凑过去的厉爷爷心肝一抽一抽的。

“唉，唉，我不是说你，媳妇，唉，唉，我没说你，唉，你别哭啊，你别哭！”

一听到自家媳妇的哭声立马就慌了手脚的厉爷爷，苦着脸凑到自家媳妇边上，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好话。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媳妇你别哭啊！我没看不起医生，我更没瞧不起你，我那不是，我那不是在气头上吗，你也知道我这张嘴，唉，该打！该打！唉，媳妇你别哭了，我真没看不起医生！”

厉爷爷边道歉边抽了自己嘴巴两下，那幅苦哈哈的模样看得恽姥爷捂着嘴无声的笑倒在沙发上，旁边的厉守国端着空茶杯抬头望天花板，嘴角一会儿上翘，一会儿又被他努力拉平。而那边伸手轻拍着厉奶奶的背的恽姥姥，和她身旁的恽温蓉则都把头转到厉爷爷看不到的那一边去努力忍笑——忍住，忍住，功亏一篑就不好了！

客厅中央，原本低着头的厉恽微抬首斜瞟了一眼就差急得跳脚的厉爷爷，嘴角轻轻往上翘了一下，随后又拉平，复又低下头垂下眸子，继续他的面无表情和不动如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