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代表党组织在跟你讲话，你可要想好了。”

“嗯。”

“高家大少爷是干什么的？”

“高家大少爷？不晓得。”

前委书记皱起眉头：“他是南溪镇民防团团长。”

“那次在高家坪我就没有见到他，而且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高家坪。”

“你考虑好，再没有要说的？”前委书记的脸因肌肉的收缩有了一丝变化，目光发亮，显得有点兴奋。

“你到底要问啥子？”苏英平静地看着他。

“好，问得好。”前委书记从桌子边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举起一只胳膊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像是要发表长篇大论。他在大会上每当讲到兴奋的时候，总要挥起胳膊，其后必有一段慷慨激昂的论述。但他的胳膊在空中停顿下来，慢慢放下，他歪了一下脑壳，缓缓地说：“那我就问了。为什么前年慈利县委主要领导在刘家坡开会时会被国民党反动派一网打尽？”

“为啥子？我晓得，那次县委里出了叛徒，县农民自卫队的大队长柳四澍在小安被抓后叛变了……”

前委书记伸出手制止了苏英的话：“据我所知，你也是在那一次一块被捕的？”

“是的。”

苏英沉默了，她的表情很复杂，她看看前委书记，又看看我，眼眶里好像有泪光闪现，她咬紧了嘴唇欲言又止。这真奇怪，她为啥子不解释？拖延只会更加被动，她为啥子不说，难道真有啥子……我当时看着都替她着急。

真奇怪，她为啥子当时停了下来，一声不吭。高志武想。

“怎么不说话了？”

“要我说啥子？”

“说什么？你不晓得？”前委书记拉长了腔，缓缓地说：“当然是县委里出了叛徒，不然怎么会叫人家一网打尽？但叛徒不光是柳四澍。”

“这有可能。”苏英看着前委书记。

“你说另一个叛徒可能是谁？”

“不晓得。”苏英定定地看着前委书记。

前委书记也定定地看着苏英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叛徒就是你。”

“你血口喷人！”苏英涨红了脸。

“你敢骂我？”前委书记脸色更加难看。吼道：“那你怎么解释，他们都被敌人枪毙，而你却没有一丁点事？”

我楞在当地。

“你怎么解释，你在刑场上被当场释放，而他们都被枪毙了？”

“释放？谁讲的？”

“当地农民讲的，有人看到的。”

这一切我无法置信，我呆呆地看着苏英。

“不是释放，而是又被押进监狱。”

“又被押进监狱？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因为你是女的？国民党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的慈心。因为你长得漂亮，所以阎王老倌也动了菩萨心肠？”

长时间的沉默，苏英站在那，神色恍惚，似乎啥子东西触动了她，她的眼里有东西在流动。泪水？

“为什么不说啦？”前委书记又开始问：“那你知不知道高家二少爷现在的身份？”

苏英的身子一震，脸上闪过一丝难过的表情，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晓得。”

“干什么的？”前委书记问。

“国民党军队的军官。”

“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在刑场上。”

“刑场上？”前委书记的身子一动，眉毛扬了起来，目光收紧。

“他带着军队在现场警戒，他认出了我。”

前委书记的脸放起了光。像终于抓住了绝好的机会，发出致命一击的鹰——两肩收起，头前倾，眼睛炯炯有神，闪出一丝胜利在握的喜悦。

“他？高家二少爷，是吧？他认出了你，那你也认出了他噢，你们两个又见了面，这回他可不是什么书生，是国民党军官。什么也不用说，什么都明白了。嗯……怪不到会这样。所以你变节了，他们都被枪毙，而你没有，被释放了，因为你又见到老情人！哈哈哈，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我没有变节。我拒绝了他们的劝降。被杀的都是我的同志，战友。我们在一块出生入死好几年，我怎么可能……”苏英的脸上滚着泪珠。

“拒绝？既然拒绝了，为什么你没有被枪毙？”

“如果我是叛徒，那我还呆在监狱里干啥子？”苏英脸有怒色。

“这正是你狡猾的地方，因为你想再打入我们内部！”前委书记吼了起来。

“前委书记，你说话也讲点证据好不好，你考虑问题能不能清醒点？”

前委书记一下涨红了脸，他想发作。

“如果我是叛徒，我呆在监狱里怎么可能知道哪天晚上红军部队会突破封锁线，长途奔袭县城？双方部队打的那么惨烈，损失那么多人，难道都是在作假，难道都是为了我这一个叛徒？如果我呆在监狱里是为了重新打入红军内部，那么又是谁告诉我红军将打县城，我好待在监狱里等待被救出？你不觉得这在逻辑上的荒唐可笑吗？”

“逻辑？你跟我讲逻辑，你说的这些正是我要调查清楚的！”

“我也希望组织弄清楚，还我一个公道。不能随便怀疑人。”

“我们当然要弄清楚！要确保革命队伍的纯洁性，就必须要肃清混进革命队伍里的敌人，才能使革命沿着正确的道路前进！”

“那么说，我是混进革命队伍的敌人？”

“会搞清楚的，也可以说，事情再清楚不过。”前委书记摆摆手，叫人把苏英押下去。

我晕头转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我等了一会儿，房间里静悄悄的，我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很不好受。我试探地问：“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回营部了。”前委书记好像才发现我似地看着我发呆，他的呼吸还没均匀，脸上的红晕正在消退，看上去有点疲惫。

他的目光渐收回，又凝聚成锥子。

“我问你，你看她是不是叛徒？”

我摇摇头。

“你认为她不是叛徒？”前委书记一楞。他打量着我，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态，他的脸垮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