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似乎这些神仙都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很少张嘴跟杜怡奇说。因此，那无形的压力总是如影随形。

负责带我们学习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叫于丽萍。据说从事了多年的信息编写工作，在全省的信息工作中，是有一定权威的。

来前，市政府办公室的女信息科长就给杜怡奇讲过这女人，说女的原就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信息科长，因为工作业绩突出，被选调省委办公室厅了。言语之间流露出无尽的羡慕，人往高处走，能到省直机关工作，不知道是多少年轻公务员的梦想呢！

第一面见杜怡奇的时候，于丽萍就说了，让杜怡奇没事儿跟着薛槐毅学就行，说虽然薛槐毅年龄不大，可是老成持重，在政界来说，实在不可多得。她说自己的事情多，忙，因此，没太多的时间照顾到杜怡奇。再说她自己也没什么可学的，薛槐毅都学得差不多了。

“于姐，您说哪里话，您身上的知识、气质、涵养，哪里是我们学得完的呀”，薛槐毅就谦虚起来。于姐说他老成持重还真是一点不假，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都能用电熨斗把自己的脸熨平，没一点表情，我着实佩服。

那一刻杜怡奇觉得他像刺秦的荆轲，自己像秦武阳。

于丽萍听着这话，极其地受用，满脸桃花开。再厚的脂粉也难掩她眼角爬上的鱼尾纹。

这女人每天上班几乎都不按时，总是要迟到二十分钟左右，显得很有规律。可以理解，人家是成名的神仙吗？所以领导都不敢管，杜怡奇心里是这样猜测的。就算是上班时间，这女人也总是喜欢逛商店，买衣服，常常穿着各色的皮草，毛绒绒地在省委大院门外的广场上溜达。

有时杜怡奇惊讶得很，觉得她在寒风里像个老鼠似的，可是她不是老鼠，她是自己的老师，是他在秘书行当里的第一个老师。

于丽萍工作二十几年，跟信息打交道也有十来年了。多次到县市的信息培训班上，给秘书同事们讲过课，千锤百炼，自有心得。再说了，能在省一级机关工作的，不管是什么人，总还是有独到之处的。

她对杜怡奇讲，信息工作很重要，是办公室给领导提供信息，进行决策的重要渠道：一般分信息和内参两种途径，保密性强、以负面消息为主的一般采用内参发送。

于丽萍说要搞好一年的信息工作，就得研究一年的重要工作。就拿边境市来说，产业比较单一，围绕在第一业，就是畜牧、农粮，每年岁末年初工作的重点就是接羔育幼，再接下来是春运安全，再往后各级的扩大会、工作会，总结上年工作，布置下年工作。再下来春耕夏种，这里就有关键的问题了，一定要确保完成小麦的播种任务，确保国家的粮食安全，具体说你们县，绝不能低于二十五万亩的小麦红线……

小麦红线？

这个问题，使杜怡奇吃了一惊。杜怡奇知道对于边境市来说，粮食安全被工业化进程、城市化进程、房地产开发给毁了。现在小麦的播种任务都得靠指令了，大家在迈向文明的进程里连粮食安全都成了大问题。

杜怡奇觉得这于丽萍还算个有知识的主儿，起码她看信息看得多，对局势还是了解的。

于丽萍说信息工作是重复的，有章可循的，每年都在重复，每年都又赋予新的内容。作为一个信息秘书，就要善于捕捉领导们需要了解的情况，能够及时把领导们急于想知道的信息及时梳理汇总出来。其余的废话一遍、一个字也不要讲。

几天后，算是基本熟悉了，她不仅说工作上的事儿，生活上的事儿也偶尔提及，反正她基本不干工作，看也不看一眼。虽然如此，但杜怡奇能感觉得到，她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她从不得罪领导，纵然所有的省委办公厅所有的处长都比她年轻，她仍然在处长在她面前的时候表现的足够谦虚。

似乎这些处长也并不买她的帐，虽然处长对她不做任何要求，但言语之间也可以明显感觉到对她的不感兴趣。

这杜怡奇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年轻的领导对比自己年长的部下都是比较头疼的，不管不行，管多了也不好，不说不行，说多了又有反作用。

于丽萍不仅比处长们年龄大，而且又是女性，一个借口，孩子咳嗽了，发烧了，虽然孩子都上高中了，可是女人吗，对家庭负责才是第一位的责任，而男人哪怕你在家里怕老婆怕到要死，出去你都得吃了伟哥似的挺起胸膛做人。家里只要天不塌，你就得一心扑在工作上，哪怕只是上级和同事们找你喝酒打麻将，你也得说工作忙，离不开。

这是约定俗成的。

于丽萍每天到办公室就杜怡奇、薛槐毅上段课，然后就闪人了，上街去了，去买她迷恋的衣服，买那些暂时能把她的皮肤变得光润的化妆品。她常常漫步在“省城女人街”，不知道是他们这样的女人装伴了“省城女人街”，还是“省城女人街”的商品装伴了她们。

杜怡奇去省委办公厅跟班学习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省委也调整干部，学习不到一个月呢，就听于丽萍对他说办公厅换了好几个处长。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机关的干部走马灯。于丽萍说这次换干部的力度真大，连秘书长、办公厅主任都换了。

杜怡奇就问于姐怎么没提拔一下。

于丽萍说她早就没希望了，她现在等得就是退休了，她自己的命，她比谁都看得清楚，也就是退休的时候混个副处、正处的待遇，一辈子也就算完了。

“哪儿能呢？于姐姐一定还会有前途的，我都把自己前途压在您身上了呢。”薛槐毅坐在离于丽萍较近的那电脑上说。

“薛弟弟，等会儿帮姐姐出去办点事儿，小杜办公室就麻烦你给守一下，有什么事，替我们顶一下。”

“好的，好的，你们去吧，没事儿。”

他俩一前一后地出了省委的大院，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很自在，利用公用给戴露琼打着电话。

杜怡奇只是没想到，他俩从上午出去，直到第二天上午才一前一后地回到办公室。

杜怡奇纳闷儿，是什么事儿呀，需要办这么长的时间。

不过也还好，并没有人找他们俩其中的任何一位，杜怡奇那时有种感觉，就是信息工作从上到下的领导都说重要，可是其实各级领导均不把能力最强的人放去编信息，信息秘书并不被人们重视。都只是在埋头苦干自己的事情，像是一个报纸的编辑，每天编纂着来自一方地域里不同部门报来的各种消息，而且也不需要编得如同报纸那样的好。

但薛槐毅跟杜怡奇想得不同，他很努力，他的目标远比杜怡奇的远大。天天起早贪黑地打扫卫生，熬夜加班编信息，说明了他绝对有着远大的理想。

一天，后勤处突然往他们办公室送来铁锹和扫把，说是省委文明委要去全机关的好生区进行大检查，下午组织大家到卫生区去打扫一次卫生。

薛槐毅自己就悄悄在电脑嘟囔：“省委办公厅还用打扫卫生？”

“没事儿的，活轻得很，就像郊游一样，扛着扫把去转一圈而已。”于丽萍说。

“于姐理解的也许有偏差，我不是说有卫生区不对，也不是怕活重。我是觉得你们都是省委领导身边工作的人，怎么还用拿着扫把干这些活？”

“创建精神文明城市吗，省委办公厅的自然是领导头羊，给别的机关干部带个头，做个样板，不是要干多少，关键是要做个样子。”于丽萍这样解释，算是很到位。

下午上班的时候，大家一起从办公厅出发，扛了铁锹、扫把，零零散散地沿着护城河河堤向办公厅的卫生区走去。

杜怡奇仔细看看手里的工具，可全是崭新的，没用过一次。心里一阵阵怪异的感觉，不知道几百年干一次活，工钱够不够买这些工具的。

护城河的卫生地确不好，沿河到处堆放着菜叶和垃圾，这些污垢藏匿在城市光鲜的主街道的后面，给低矮的平房里的百姓展示着城市化的另一面，那甚至成为了这个时代的阵痛。

杜怡奇边看边走，走着走着就和薛槐毅走散了，他一扭头，见一个身材不高，年龄也像自己差不多的小伙子，跟自己走在一起。

杜怡奇肩头扛着一把铁锹，他的肩头却扛着两把扫把。

杜怡奇觉得那两把扫把对他来说有点过大，与他那白晰的脸庞、细嫩的皮肤都不相配。

于是靠上他去问他：“哪个县来的？”

“布赛尔县。”

“刚来的吧？”

“是的，有三四天了。”

“难怪他们欺负你，让你扛这么大两把扫把，兄弟来一个多月了，比你早，所以只扛一把铁锹。”

“没事儿，就两扫把吗，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来吧，我替你扛一把吧”

“不用了吧。”

“拿来吧，日后你回到布赛尔县，提起这次劳动，你说省委办公厅的老秘书们欺负你，省委的名声不是坏了？我怎么着也得替省委的领导们想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吧。”

“哈哈哈”，这小伙子笑了起来，也不推辞就给了杜怡奇一把。

杜怡奇伸手搭在小伙子的肩上，“哥们儿还挺够意思吧！”

这时薛槐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在背后拉着杜怡奇的西装。杜怡奇回头看看他，他对杜怡奇狂眨眼睛。

“你干什么？”杜怡奇问。

薛槐毅不说话，依然持之以恒的对杜怡奇眨眼睛。

杜怡奇说：“唉呀，你没事儿走一边去吧，杜怡奇跟新来的说两句话，你干吗呢？”

薛槐毅此时不再说话，悄悄地闪一边去了。

“你抽不抽烟？”小伙子问杜怡奇，说着他从自己的兜里往外掏。

“我平常不吸，可是你今天请我吸，我就随你心愿吸一支吧。”

小伙子笑笑，递给我一支。

杜怡奇接到烟的时候，仔细看了一眼愣了。

“中华”！这家伙居然抽中华烟？

杜怡奇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开了。

我对这小伙子的身份重新开始了怀疑。

这时正好到了的卫生区，大家展开劳动，也借这事儿杜怡奇掩饰了自己的混乱。

根据打扫卫生的要求要清理河底的淤泥。而我们这些人哪里有一个是愿意下河的。

办公厅最终还是花了高价雇佣了五个民工，来完成此项工程，而我们又扛着那些崭新的工具返回了。

一回到办公室杜怡奇就接受了于丽萍的严肃批评。

于丽萍说：“我早就说过，让你跟薛槐毅学，你就是不听，这下惹祸了吧。都不知道是谁呢就跟人家勾肩搭背，那就是我们处长！唉，你看吧，谁知道处长生气不，刚上任三天，我也不清楚他的脾气禀性，不知道记恨你不。哎呀，你事真行，小薛拉你都拉不住。”

杜怡奇一句也不吭，心里觉得挺沮丧的。本来就学习几天的事儿，自己有必要惹是生非吗？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于丽萍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一通，然后扣了电话。

“你上去一下吧，到处长办公室去一趟，他叫你呢？去了以后小心说话，别再惹领导生气。认认真真道个歉，可能也没什么大事儿。”

杜怡奇还能怎么办，只有愁眉苦脸地在于丽萍的押送下上了二楼。

年轻的处长坐在办公室里一张大老板桌后面，又点燃了自己的中华烟。于丽萍说：“处长，我把小杜给你领来了，没把他带好，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请你包涵。”

那年轻处长说：“谈不上，谈不上，不用上纲上线的。小杜不知道我是谁，不知者，不为罪！你要是忙，你就先下回去吧。”

于丽萍对杜怡奇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了，意思很明了，就是要杜怡奇见风使舵，别惹领导不高兴，否则后果很严重。

处长的脸板得比薛槐毅更加平直，加上烟草地遮掩，处长的脸上透出少年老成的气质。

杜怡奇痴痴地站在门口，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只等着处长对他的训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