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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常浩参加革命十多年了,在每次所谓的路线斗争中,都靠着他那特有的政治敏感,十分自然地过关,并能赢得新的领导者的信任和重用。但是,近来却陷入了极大的苦闷、徬徨和矛盾中。

开始,他是积极赞成红军南下的,坚信以张国焘为首的临时中央会取得完全的胜利。自从百丈决战以后,南下的红军由战略进攻转入防御,敌军重兵压迫,战斗不止,红军陷入了日趋艰难的困境中。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部队天天减员,听着下级指战员议论革命的出路,着实不是滋味。他不得不反躬自问:

“红军南下的方针正确吗?”

此时,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与红十五军团胜利会师,建立了以陕北为依托的革命根据地。白区地下党组织英勇斗争,推动全国的抗日救亡运动走向新的革命高潮。尤其是北平的一二·九学生运动,其势如波涛汹涌,席卷全国,标志着中华民族的觉醒。作为高级指挥员的常浩他不能不问:

“红军北上的方针是真的错了吗?”

常浩清楚地知道张国焘的临时中央是自封的,并不合法。因为既未经民主选举产生,又未向共产国际报告,得到批准。那时的中国共产党,是隶属共产国际的支部之一,一切重大问题的决定,必须经共产国际认可,方能生效。一旦被斯大林和共产国际否决,局面将不堪收拾。尤其当他想到王明、博古等人,都是共产国际的宠儿,斯大林决不会轻易否定他们。因此,他不得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做好平安过渡的准备。

自从张国焘另立“中央”以来,朱总司令就和他公开地唱对台戏。他不止一次地见过朱总司令耐心规劝张国焘,指出临时中央不是中央,我们必须服从党中央的领导,不能另起炉灶、闹独立。另外,他也知道张国焘慑于朱总司令在党内和红军中的巨大声望,不敢为所欲为,没有朱总司令的支持,他的“中央”也好,“军委”也好,都成不了气候。随着红军形势的逆转,常浩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要暗暗地支持朱总司令!”

最使常浩震惊的事发生了。第三国际派林育英回到了陕北,和党中央取得了联系,中央政治局在瓦窑堡会议上,作出了《关于目前政治形势和党的任务的决议》,进一步确立了党的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的路线。并向南下的红军做了通报。

不久,他又获悉张浩(林育英)来电,肯定中央北上路线是正确的,高度评价中央红军的英勇长征。他迅速转变了态度,表示服从共产国际的决定。并私下和同志们议论:“还是中央北上的方针对头”;“南下没有出路”;“我们也该北上才对。”

总之,常浩完全地站在了朱总司令的一边,积极地赞成北上路线了。

就在这个时候,敌人又集中了主力向红军发起大举进攻。我军粮弹缺乏,打得十分艰苦。经一周激战,被迫撤出天金、芦山。面对敌人的重兵压迫,红军主力只好迅速西进,向康定、炉霍、道孚转移。争取在这一地区进行休整、补充,筹集粮款、物资,伺机北上。因此,红军又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首先翻越夹金山,进而挺进在千里绵亘的大雪山中。

姚秀芝和龙海、十岁红已经是第二次翻越夹金山了,他们随着部队走在积雪盈尺的雪路上,心里都不是滋味。姚秀芝走着熟悉的冰山雪路,昔日翻越夹金山的情景又闪现在眼前,虽说那时她也是个囚徒,可霍大姐和剧团的同志们都爱护她,大家齐心协力,在欢声笑语中共度困难,留下的记忆是美好的。今天呢,她不仅是一个囚徒,而且在同志们的眼里还是一个不守节的女人;最尊重自己的龙海,依然不宽恕自己的过去,她为此感到莫大痛苦。寒婆庙到了。龙海搀扶着李奇伟走到庙前,十岁红忘记了劳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取下系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一边为李奇伟擦汗,一边关切地询问翻越雪山的感觉。姚秀芝望着他们那亲热的样子,一阵妒忌的醋意打心底涌起。她急忙转过身去,恰巧看见胖姐气鼓鼓地啐了一口唾沫,还骂了这样一句难听的话:

“哼!臭戏子、狐狸精……”

她从这妒忌、吃醋的谩骂中,猜到了胖姐幽闭在心头的情事。她暗自鄙夷地说:“俗不可耐!”但是,当她再一品味自己内心的感觉,这鄙夷的情绪又转化成了更为酸楚的醋意。她只好理智地说服自己:“他已经不是巴黎公社墙下的李奇伟了,用不着再为他伤情!”但她依然平静不下来,心绪乱极了,再也无法理出个头绪来。当她再听到胖姐嫉恨的话语时,全身就像是泡在了醋缸中,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酸味。她痛苦地自语:

“难道这就是女人吗?!……”

攀登夹金山的峰巅开始了,十岁红坚决要求搀扶着李奇伟走。对此,龙海虽说看不惯,可有碍于是自己的上司,也就只好落个顺水人情了。姚秀芝看着走在前面的十岁红,全身心地搀着李奇伟艰难地爬着,陡然间十岁红唱着《盼红军》的歌声,为红军探路的形象又再现在眼前,两相对应,难以置信,然而这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她想到女人一旦委身男人以后,把男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时候,又喟叹自语:

“当年,我不也是这样痴情吗?可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他公然在自己的面前,扶着一位年轻的姑娘……”

翻过夹金山以后,红军又踏上了横亘着大雪山脉中段的折多山。峰峦拔地而起,顶天矗立,海拔五千多米。山上积雪终年,空气稀薄,风暴、雪崩不断,在附近老百姓的心目中,就像一道噬人的鬼门关。按照藏民提供的情报,折多山每天下午要起风暴,人到那里,就休想活命。部队为了赶在翌日上午通过折多山,于头天下午出发,夜宿在半山腰中。天渐渐黑下来,夜幕在雪山的映照下,发出迷茫的银光,一团团篝火随风摇曳,就像是银色帷幕上的颗颗夜明珠,闪耀着永不熄灭的光芒,也映出了简易的宿营帐篷。

夜已经很深了,同志们蜷缩着身子进入了梦乡,只有姚秀芝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轻轻地站起身来,为胖姐和十岁红盖了盖棉衣,悄悄地溜出了帐篷,一阵寒冷的夜风扑面袭来,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她本能地把脖子一抽,缩进了高耸的皮领中。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向远方眺望。啊!深邃的夜空无边无际,宛如一座沉睡的大海,包容着宇宙中的一切奥秘;那满天的星斗,多像是姑娘脉脉含情的眼睛,眨着羞怯的目光;当她看见一堆堆将要熄灭的篝火,又发出了无穷无尽的联想:她想起了雨夜翻越高山的篝火,也想起了草地上的火光……

忽然,夜空的边际长出了黑魔似的浓云,随着怒号的寒风袭来,天空中弥漫着鹅毛大雪,气温骤然下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姚秀芝屹立在风声吼叫的大雪中,陡然之间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让自己变成一尊冰雕化石吧,人们将透过这洁白的身躯,看见我胸中那颗纯洁如玉的心。

啪的一声巨响,惊醒了沉思中的姚秀芝,她急忙循声望去,只见那座简易的帐篷随风刮去,向着山下飘落。她仔细一看,雪白的地上,依然酣睡着自己的同志,身上很快又洒落一层雪花。她清楚地知道,再过几分钟,有的同志将被冻僵在雪堆里。她慌忙把同志们唤醒,每人都发现自己的衣服冻成了冰筒,眉毛、头发都结满了冰霜。为了战胜暴风雪的侵袭,不使自己长眠在折多山上,大家手挽着手,背着风雪,在原地不停地跳着、蹦着……

风雪停止了,夜幕冉冉地升起,那颗颗明亮的星星,也消失在博大的苍穹中。伴随着火似的朝霞的扩展,引出一轮火红的太阳,顷刻之间,那满身皆白的雪山,泛起了万点金光,化作了一座神奇的水晶宫殿,聚成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光环。姚秀芝恰似一位被遗弃的中年宫娥,木然地伫立在水晶宫中,似乎这玄妙的奇景,对她也丧失了诱惑的作用……一声“开饭了!”方把姚秀芝从沉吟中唤醒,她蓦地转过身来,又和李奇伟对个正着,一句富有寓意的话语打心底生起:

“美的诱惑,是令人着迷发醉的,但是人所看到的美很多是虚幻的。人,千万不要把虚幻的美当成现实,如若再醉心地去追求,那才是最最可悲的呢!”

吃过冰冷的早饭,姚秀芝随着大队人马继续翻越折多山。她越是向上爬,越觉得头昏脑涨,四肢无力,气都喘不过来了,脚下就像是拴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重得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她第一次感到筋疲力尽了,真渴望有一位身强力壮的同志帮一把。但是,与暴风雪奋战了一夜的同志们,谁还有力气帮助她呢!走过一段平坦的雪路之后,约有四十五度的陡坡又横在了面前。她望着龙海赶着一头善于爬越雪山的牦牛,驮着枪支弹药不慌不忙地向上攀登着,她竟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把我拴在牦牛的尾巴上吧!”

不时,十岁红多情地搀着李奇伟赶上来,擦着她的身旁走过去。她一看面前的两个背影,猝然生出神力,大步地向上爬去。可是她还没爬完陡坡的一半,顿觉天旋山转,脚下一软,摔倒在陡峭的雪坡上,随着胖姐一声惊呼:“滚坡了!”失去知觉的姚秀芝顺着雪坡,迅速地向下滚去……

事有凑巧,骑着牦牛翻越雪山的常浩刚好走到雪坡下边,他闻声大惊,急忙从牦牛背上跳下来,和牵着牦牛的警卫员一起截住了姚秀芝。常浩抱起昏迷的姚秀芝,取下自己的围巾,轻轻掸去她头上的雪花,伸手切了切她那虚弱的脉搏,又从怀中取出一瓶白酒,打开瓶塞,轻轻掰开她的嘴唇,灌了一口白酒,呛得她咳嗽起来。

姚秀芝终于苏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常浩的怀抱中,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常浩严肃地命令:

“不准动!看看多危险。”

姚秀芝向旁边一看,只见一道万丈深渊裂山而出,吓得打了一个寒噤。待她恢复记忆,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真是越发后怕起来。到这时,她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倒在常浩的怀抱里。她仰起脸,望着常浩那深沉的表情,感激地说:

“谢谢你,常浩同志!”

“谢什么,快再喝两口酒吧。”

姚秀芝顺从地接过酒瓶,喝了两口白酒,顿感身上火辣辣的,她把酒瓶还给常浩,吃力地站起身来,刚要迈步,身子又是一晃,险些再次摔倒在雪地上。常浩刚好站起身,一把又扶住了她,严肃地说:

“不要逞强,骑上我的牦牛吧!”

“不!不……我怎么能骑你的牦牛呢?”

“为什么不能?”常浩有些生气了,他紧锁着双眉,沉重地反问,“就是因为我是首长?”

“不完全是!我……还是一名囚徒……”姚秀芝说罢低下了头,一种委屈情绪油然而生,瞬间又化作了苦涩的泪水。

“什么囚徒?就因为你同意北上?”

姚秀芝听后真想大声质问:“这用得着问我吗?”可是当她再看见身旁那万丈深渊,又微微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也赞成北上了,那我,岂不也变成了囚徒?”

姚秀芝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常浩那严峻的表情,小声地、且又是那样惊诧地问:

“你……也赞成北上了?”

常浩点了点头,但他的内心又是如此的痛苦、难言!

“同志!”

姚秀芝发自内心地喊了一声,遂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常浩的手,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常浩自然理解姚秀芝的心情,他为了掩饰内心的矛盾情感,伸手指着旁边的牦牛,故意幽默地说:

“囚徒骑囚徒的牦牛,总可以了吧?”

红军翻越雪山之后,旋即进抵道孚,进驻炉霍,很快控制了东起丹巴,西至甘孜,南达瞻化、泰宁,北连草地的大片地区。这里原属四川军阀刘文辉的势力范围,是以藏民为主的藏汉杂居地区。藏族的土司、喇嘛权力很大,是实际的统治者。喇嘛庙林立,县城的庙宇盖得金碧辉煌,气势非凡,象征着佛教的显赫地位。由于交通不便,与内地隔绝,形成了山高皇帝远的统治局面,使得历代积存的财富,高度集中在寺院中。仅炉霍一座寺院,即为红军提供了粮食一万石、羊毛十万斤、盐四万余斤,以及一批贵重药材、金器银器、毛毡、武器弹药等,是一个很好的筹集军需品的地方。

常浩刚刚参加完部队整编会议,回到住处还没抽完一支烟,龙海就匆匆走进屋来,说是李奇伟有紧迫的私事和他商量,请他务必来宣传部一趟。吃过午饭以后,他信步来到宣传部临时办公的地方,只见李奇伟刚刚理完发,刮完胡子,格外精神地伫立在窗前,望着院中含苞待放的鲜花、如茵的绿草出神。常浩半开玩笑地说:

“老李同志啊!你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

李奇伟的面色刷地一下红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旋即又长长地喟叹了一声,深有所感地说:

“虽然革命误了相思的年华,可每人那颗未老的心,依然要害相思病啊!”

常浩明白了,李奇伟要谈的私事是迟来的爱情。当他想到风雪中行军的画面,自然猜到了女方是十岁红。与此同时,姚秀芝那憔悴的倔强形象又浮现在眼前,他的心中蓦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感,是同情?还是爱怜?他说不清楚。他认为李奇伟走这样一步人生的棋路,等于吃掉了姚秀芝这颗棋子;可是一想到姚秀芝曾和张华男同居的往事,似乎又觉得李奇伟走这步棋是无可非议的。他稍事沉吟,十分率直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我完全赞成!不过,你还是要和秀芝同志谈清楚的好。”

“她已经剥夺了我的发言权,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再说……”李奇伟有意停顿了一会儿,“十岁红和她早已谈过了。”

“什么?你叫十岁红同志和她谈的?”常浩惊诧不已地脱口而出。

李奇伟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你做得太过分了!”常浩异常气愤地站起身来,背剪着双手,隔窗望着满院的春色,低沉地说,“你想过没有?这对秀芝同志心灵的创伤会是何等的深啊!”

“你怎么不想想她的行为,对我心灵的创伤有何等的深啊!”

“但环境不同嘛!”

“可实质却是一样的!”

“那也不准搞情感上的报复!”

“这是她给我的权利!”

“胡闹!”常浩大吼一声,蓦地转过身来,两只瞪得大大的眼睛燃烧着怒火,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奇伟,直到对方缓缓地低下了头,他才又严肃地说,“永远不要忘了同志这个词,同志之间永远不要搞恩仇相报的事!”旋即转过身去,愤然地迈开了沉重的双脚。

“常浩同志!”李奇伟慌忙喊住了常浩,“你做什么去?”

“找秀芝同志谈谈心去。”

李奇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常浩震惊地望着李奇伟开心的样子,禁不住地问:

“笑什么?”

“我笑你是看戏落泪——替那古人担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秀芝比你可开通多了!当时,她笑着对十岁红说:祝你们幸福!我搬到胖姐的屋里去住,咱俩住的房子好好地收拾一下,就做你们的洞房吧!”

常浩听后怔住了,似乎看见了姚秀芝在微笑着点头,可他依然疑惑地自问:

“这会是真的吗……”

今天晚上,李奇伟和十岁红就要举行婚礼了,常浩作为主婚人,自应参加。

婚礼仪式一项一项地进行着,洞房中不时生出阵阵的欢笑。待到主婚人常浩说:“红军总部作出了决定,待和二、六军团会师以后,立即长驱北上!”洞房里爆发出了长时间的欢呼声,从而把婚礼推向了最高潮!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来了!”参加婚礼的人一齐把目光投向屋门,欢呼盈室的洞房顿时收声,只有袅袅的余音还在室中飘荡……

她就是姚秀芝,双手捧着一束开得十分喜人的鲜花,微微地笑着走进屋门。参加婚礼的人们自动地闪开一条通道,用惊愕的目光看着这位参加婚礼的不速之客。姚秀芝仪态雍雅大方,频频地向同志们点着头,以示对让路的谢意。她走到惊愕不已的新郎和新娘的面前,双手把鲜花擎举在额前,深情地说:

“盛开的鲜花,象征着美好和幸福,请新郎和新娘收下这束美丽的鲜花,就等于接受了我最美好的祝愿!”

洞房中骤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常浩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着点头,只有新郎李奇伟的脸上是那样的不自然。

姚秀芝离去了,常浩也尾随着跟了出来,二人在夜幕笼罩的寺院中相伴踱步,久久没有说一句话。姚秀芝停了下来,低沉地问:

“请告诉我,红军何时北上?”

“本来近期就要动身,但是,”常浩蓦地抬起头,眺望着南方的夜空,“由于策应二、六军团北上,我们只好暂时留下来。”

姚秀芝没有说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北上的方针不会再变了。前一段我站错了队,使你受了委屈,心里很是不安。”

姚秀芝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痴然地望着北边那明亮的星星。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在这次整编中,请求组织调离了我的工作。”

“你调到哪个部门去了?”

“到军里任副政委。”

“能把我也调去吗?”

这请求太意外了,常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恳求你了,把我从剧团调走吧!”

“好吧!我和有关部门协商一下。”

常浩离去了,姚秀芝再次仰起头,望着北方夜空中亮晶晶的星星,暗自说:“但愿不要再发生变化,我将随着会师后的四方面军和二、六军团一起北上,哪怕是再爬一次雪山,再过一次草地……”忽然,星星化作了张华男、霍大姐和彤儿,向着她微笑,向着她招手。她忘情地自语:

“我们就要相见了……”

9

霍大姐带着彤儿随中央红军北上以后,无时无刻不在期望着和姚秀芝、张华男等战友相见。

霍大姐到达陕北不久,为了从绥远方面打通与苏联的关系,推动抗日局面的发展,带着彤儿随丈夫的部队东征。就在抢渡黄河的战役中,她的丈夫不幸中弹,在弥留之际,吃力地取出那只象征爱情的信物金手镯,交到霍大姐的手里,非常遗憾地说:

“原物退给你吧,希望你早一天把它再交到别人的手里。”

霍大姐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她的另一只镯子,早已托姚秀芝转给了张华男,现在她又把这一只镯子塞回丈夫的手里,哭着说:

“不!不……它永远是属于你的……”

“快别说傻话了,我是共产党人,绝不赞成妻子为丈夫守节的。”

“我……甘愿为你守节!不,不……你,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霍大姐的丈夫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说彤儿是先烈的子女,是革命的后代,一定要像对待亲生女儿那样疼爱她,把她抚养成人,说完,他永远闭上了双眼。霍大姐望着身边哭泣不止的彤儿,蓦地抱在自己的怀中,宛如向壮烈殉国的丈夫宣誓那样,号啕着说:

“彤儿!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从此,霍大姐更加疼爱彤儿了,二人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犹如亲生母女。

日月流逝,彤儿渐渐地懂事了,也朦胧地知道了一些自己的身世,因此也就淡忘了仇恨姚秀芝的往事。尤其当霍大姐向她讲明事情真相之后,她做梦都想回到姚秀芝的怀抱里,请求母亲宽恕自己的无知。但是冬去春来,还是听不到母亲的消息,为了寄托她那天真、执著的情感,经常一个人在静静的夜晚登上宝塔山,仰望着那深邃莫测的夜空,一个一个地数着满天的星星……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农村的姥姥说过这样的话:“人死了就会升天,变成一颗星星。”她默默地算着没有回来的亲人:苦妹子姐姐、老马叔叔、爸爸张华男、妈妈姚秀芝、龙海大哥哥、十岁红姐姐,对了,还有那匹把肉都献给革命的战马——无言战友,合计共七个。她望着夜空中的星群,怎么也找不到七颗亮度相同、又亲密结成一体的星星。啊!找到了,在北方有七颗同样明亮的星星。那就是他们七个,一定是的。

时间过得真快!又一个天高气爽的金秋到来了。霍大姐外出好几天了,窑洞里只有彤儿在看家读书。夕阳又要西下了,霍大姐仍然没有回家。彤儿放下手中的铅笔,合上书本,端起饭碗去吃晚饭。刚刚走出窑洞门口,看见霍大姐满面春风地走来。可能是彤儿太想母亲的缘故,开口就问:

“霍阿姨,是带回关于我妈妈、我爸爸的消息来了吗?”

“鬼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霍大姐爱怜地说着,乐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你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我想,一定是知道了我爸爸、妈妈的消息。”

“这回,就算你猜对了!”

“快告诉我,妈妈现在什么地方?”

“远着呢!”

接着,霍大姐告诉彤儿,留在四川的红四方面军,于七月初在甘孜地区完成了与红二方面军的胜利会师,分三路纵队北上。同志们顶烈日,越高山,第三次穿过草地。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再次胜利地到达包座地区。稍事休整,于八月五日从包座地区出发,向甘南挺进,继抢占天险腊子口之役,我军又攻占了大草滩、哈达铺,胜利地完成了进军甘南的任务,到达了渭源陇西地区。根据中央的指令,二、四方面军将陆续渡过渭河,向会宁地区前进。最后,霍大姐又兴奋地说:

“真是江河干流归大海啊!我们三个方面军的红军就要胜利会师了,到那个时候,你们一家也就团聚了!”

彤儿并不晓得会宁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离延安有多么远,因为她太想妈妈了,便焦急地催促霍大姐带她去会宁。霍大姐微微地摇了摇头说:

“孩子!不行啊,路太远了。”

“怎么不行?去会宁的路再远,还比我们长征的路远吗?”

“那当然没有了!不过,这次迎接二、四方面军的任务,还不知交给哪个部队呢!”

“这我不管!反正我要随部队去会宁欢迎妈妈,欢迎爸爸。”

彤儿的愿望实现了。不久,为了迎接二、四方面军,中央派聂荣臻、左权等同志率领原一方面军主力红军西进,她和霍大姐一块随部队行动,夜以继日地向会宁地区前进。

会宁位于六盘山以西的陇中高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为兵家必争之地。

十月的陇西高原云淡天高,金风送爽。霍大姐带着彤儿随中央红军主力进驻会宁以后,为了迎接和二、四方面军的胜利会师,又和同志们忙着装饰这座古城。太阳就要落下山去了,霍大姐和彤儿走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大街上,望望大街两旁亲手刷的大标语,古城墙上猎猎作响的红旗;看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门面,还有那满面笑容的百姓,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虽说彤儿又大了一岁,可她那期盼亲人团聚的心并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烈。当她听见老百姓在议论红军大会合的时候,又忍不住地侧过头问:

“霍阿姨!我妈妈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别着急。”霍大姐像往日那样,微笑着说。

“我能不急嘛!”彤几鼓嘟着个小嘴,“前两天你就说,快让会宁穿上节日的盛装吧,二、四方面军就要来了!眼下,会宁已经披红挂彩了你还是说:快了!别着急。”

霍大姐一听这口气,火还不小呢!她侧过头来,一看彤儿努嘴生气的样儿,扑哧一下笑了。但是,当她一想彤儿那望眼欲穿的心情,又习惯地叹了口气,安慰地说:

“我何尝不希望他们早一天来会宁啊!可是急是急不来的,还得耐心地等。”霍大姐匆匆吃过晚饭以后,又急急忙忙地开会去了。

夜时不知逝去了多少,彤儿依然是对灯怅然凝思,直到霍大姐深夜回来催她睡觉,她才不情愿地上了床。

报晓的雄鸡刚刚叫过头遍,彤儿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了。这位不大注意打扮的姑娘,今天却一反常态,洗刷完毕之后,又精心地梳妆起来。她真想看看自己那高兴的样子,遗憾的是没有一面镜子,待她自我感到满意了,才又着手整理军容风纪,她反复抻拽着前后大襟,似乎不大满意这件有点褶皱的军上衣。雄鸡又叫了,她急忙抓了个冷馒头,踮着脚走出屋去。接着,又一溜小跑地冲上了会宁的街头。

不久,嘀嘀嗒嗒的军号声惊醒了霍大姐,她转身一看,彤儿不见了,她想,彤儿一定是先到街上去了。

霍大姐吃过早饭以后,请示了首长,只身赶到会宁西关城楼下。果然,彤儿站在城楼门外,翘首张望着通向西方的大道。她能说些什么呢?只有默默地陪着彤儿站在这里,等待着二、四方面军的到来,并帮着痴心的孩子找到爸爸和妈妈。

太阳高高地悬挂在东南方,会宁古城沐浴在艳阳中。中央红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走出了西关城楼。打头的那位身材魁伟的战士,双手擎举着红一方面军的军旗;接着,就是四个虎背熊腰的战士,抬着庆祝三大主力红军会师的横幅;再接下去,就是一队队英姿勃发的红军战士,脸上全都荡漾着欢欣的微笑。红军队伍过去之后,是会宁各界人士组织起来的欢迎人群。走在前面的是一面圆圆的大鼓、有两位蒙着羊肚子毛巾的后生抬着,一边有一位穿着中式服装的青年,每人手里拿着缠有红绸子的鼓槌,不停地挥臂猛擂;大鼓的后边,有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有的双手拿着镲,有的提着赛过锅盖的铜锣,还有的高举着唢呐,捧着笙,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再后边,则是噼啪作响的鞭炮队,导引着成千上万的欢迎群众涌出了城西门。

彤儿伫立在一旁,看着这壮观的欢迎队伍,激动得真想跳起来,叫起来!

鼓声擂得震天响,鞭炮响得连成了一个,再加上军民高呼的口号声,共同组成了一首最为激情的欢迎乐曲!红四方面军的部队走进了城门,彤儿没有看到爸爸和妈妈的影子,她失望地哭了。红二方面军依然没有张华男和姚秀芝的影子,为了安慰彤儿,霍大姐说:

“别哭了!今天来会宁的是部分红军,你爸爸和妈妈没有来。”

彤儿哪里会相信这样的话!她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又来红军了!”欢迎的队伍再次拼命地擂起大鼓,放起鞭炮,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霍大姐急忙用衣袖管擦了擦泪眼,顺着西去的阳关大道一看,百米之外果真又走来了一支不足百人的红军队伍,令她惊疑的是,红军战士穿的是红一方面军的服装,可军帽上又没有闪闪发光的红星,她正要自问这是哪一方面军的队伍时,只见打头的是一位身材魁伟、走路略有些跛的中年军人。她不敢贸然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又擦了擦泪眼,再定睛一看,那位打头的中年军人已经认出她来,微笑着向她招手致意。她惊喜地打了彤儿一拳,几乎是在大喊:

“别哭了!你爸爸来了!”

彤儿将信将疑地擦了擦满面的泪水,向前方一看,真的是爸爸张华男带着近百名红军战士向她走来了。她突然傻了,木然地呆立在大路的旁边。当她看见张华男边激动地大声喊“彤儿!”边跛着脚朝她跑来的时候,她才哭喊了一声“爸爸——!”飞身跑到张华男的身前,紧紧地抱着他放声地哭着,还不停地说着:

“爸爸!你是真的回来了吗?”

张华男这样硬朗的汉子,也忍不住地落下了串串的热泪。他把彤儿的头紧紧地抱在自己的胸前,啜泣了好一阵子,方才哽噎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彤儿!爸爸是真的回来了。”

张华男自从被转移到山林深处养伤之后,便远离了红军。几经周折,姚秀芝写给他的信,还有那只金镯子也收到了。在一位老大爷的精心护理下,他从死亡线上又活了过来,但那条爬过雪山、过过草地的腿却留下了伤残。为了等待时机归队,他在深山中闹起了革命,没有洋枪,就用打猎的鸟铳;没有给养,就找地主老财们要。为了使这支农民的武装早日纳入红军的序列,仿着红一方面军的军服做了服装,帽子上没有红星,他就对战士们说:“我们现在是预备红军,等将来加入到红军队伍以后,每人的军帽前再戴上闪闪的红星。”等待来年的春天,这支武装已很可观了。“张瘸子”的大名威震四方!

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张华男终于得到了又有红军北上的消息。他带着这近百名的战士走出深山老林,恰好遇到红二方面军路过此地北上,他找到了贺龙同志,说明了这支队伍的情况。贺龙同志风趣地说:“好!我们一块北上。和一方面军会师以后,你就带着这些同志正式归建。”就这样,他随着红二方面军来到了这里。令他更激动的是,尚未进城,就看见了他时时都在想念的彤儿。他望着热泪盈眶的霍大姐,自然又想到了姚秀芝,他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彤儿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仰起了脸,急迫地问:

“爸爸!妈妈怎么没有回来啊?”

张华男被问得怔住了。这时,霍大姐匆忙赶到近前,向他使了个眼色,说:

“回到住处以后再说吧。”

霍大姐引张华男来到自己住的地方,以买酒肉接风为名,把彤儿支了出去。战友重逢,话题没完。待到霍大姐想到彤儿快要回来的时候,又匆匆忙忙地和张华男交换了彤儿的情况,很是犯愁地说:

“你必须编出一个借口,让彤儿听了以后,能够信以为真才行。”

真是不巧。彤儿刚好走到门外,全都听见了。她提着酒、拿着肉一步跨进屋来,放下酒肉,说了一句“谁也甭想骗我!见不到妈妈,我什么也不信。”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张华男获悉姚秀芝下落不明的消息后,就越发疼爱这苦命的彤儿了。他� ��见孩子如此生气地走去,心里很是不安,像是欠了彤儿一笔无法偿还的感情账。太阳就要落山了,霍大姐做好了接风酒菜,可离去的彤儿仍然没有回来,他十分焦急地问:

“霍大姐!彤儿去什么地方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霍大姐告诉张华男,彤儿去排练欢庆三大主力红军会师的大合唱了。张华男仍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霍大姐半开玩笑地说:“放心吧!丢不了。再说,想见女儿也得要公私分明,不能影响今天晚上这盛大的文艺晚会哟!”

张华男有点难为情地笑了,遂与霍大姐喝起了酒。可他一想起彤儿生气离去的样子,这酒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有些发苦了。

广场上燃起了大堆大堆的篝火,把整个漆黑的天地映照得通红,也映红了那数不清的红军战士的笑脸。会宁古城变成了一个红红火火的世界,洋溢着欢欣的笑声。四盏吐着银光的汽灯,悬挂在临时搭成的舞台的前边,把台上台下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横幅上书写着“庆祝三大主力红军会师大会”,红底金字,显得格外的明亮。大幕徐徐地拉开了,一支排列整齐的合唱队占了大半个舞台。昂奋、嘹亮的序曲奏过之后,上百人的合唱队纵情地唱起了《会师歌》:

二四方面军好英勇,

北上抗日下决心,

胜利向前进,

吓破了日本强盗和汉奸的魂;

三个方面军西北大会合,

让我们来手携手向敌人冲锋,

红军团结万岁!

让我们来手携手向敌人冲锋,

抗日胜利万岁!

张华男和霍大姐并排坐在舞台的前边,他们一边听着这激动人心的大合唱,一边在合唱队中寻找彤儿的身影。出他们所料的是,彤儿不在合唱队中。张华男侧首看着焦急不安的霍大姐,小声地问:

“你看见彤儿了吗?”

“没有!”

“她会去什么地方呢?”

霍大姐没有回答。

“我看应当把秀芝同志的真实消息告诉她。”

“可我们并没得到秀芝同志的真实消息啊!”

“那也不要紧嘛。”

“好!跟我走吧。”

“去什么地方?”

“去彤儿数星星的地方。”

彤儿实在是太想妈妈了,她没有参加晚会,一个人偷偷地登上了会宁的城墙,又爬上耸立在城墙上的门楼,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数着一颗颗的星星。不久,传来了《会师歌》的歌声,她又想到了妈妈的遭遇,悲痛地自语:

“妈妈是真正的红军战士,却被当做囚徒参加了长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妈妈还在继续长征,她究竟是一名红军战士,还是一名囚徒?”

突然,南方的夜空陨落了一颗又明又亮的星星,彤儿大叫了一声“妈妈!”又放声地哭了。她望着流星逝去的方向,哀求地自语:

“让我妈妈活下来吧……”

这时,张华男和霍大姐来到了彤儿的面前,张华男深情地说:

“不要难过,你妈妈一定还活着。”

“那,她为什么不来会宁会师呢?”

彤儿稚气的问语,又把张华男和霍大姐引入了痛苦的沉思中。张华男低沉地说:

“不是所有红军都来参加会师的,懂吗?”

彤儿悲哀地摇了摇头。

0

姚秀芝离开红军剧团以后,随常浩来到军部负责电台工作。不久,张国焘被迫取消临时中央,决定由二、四方面军领导人组成西北局,按照原定的北进部署,二、四方面军分三路纵队陆续开拔。从此,红四方面军脱离了险境,踏上了胜利的征途。

明天就要三过草地了,姚秀芝的心里是很不平静的!整整一个年头,她竟然要三过这面如美女、心如魔窟的草地,如何向长眠于此的战友交代呢?正当她独自留在屋里,回忆着怎样吞食这一个个革命的苦果时,常浩意外地走进屋来。姚秀芝匆忙站起,请他落座。但一看他那不自然的表情,便警觉地询问起来访的目的。常浩有些忸怩地笑了。

“我……是来向你祝贺的。”

“我有什么可值得祝贺?”姚秀芝和命运的灾星打惯了交道,不相信会有高照的吉星降临。

“有!有啊……”接着,常浩表扬姚秀芝觉悟高,即使身处逆境,也旗帜鲜明地坚持真理,是共产党员的楷模。最后,才十分严肃地说:“红军总部鉴于你一贯的表现,决定任命你为组织部副部长。”

姚秀芝听后毫无喜悦的表现,似乎觉得自己的心灵,又遭受了一次更大的污辱。

“秀芝同志,这是组织的信任,我深信你是能挑起这副重担的!”

姚秀芝依然故我地凝思不语,她真想就此“任命”大发一通脾气!可她把这怒火压了下去,继续地沉默着。

常浩的心里可发了毛,禁不住地自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俗话说得好,爱揪别人小辫子的人,总是提防自己的辫子落到别人的手里。瞬间,他想到了自己多年紧跟张国焘,有不少真正的革命者屈死在他们的手下;尤其当他想到支持张国焘的临时中央,发动群众批判中央红军的右倾逃跑主义路线,亲自宣布审查姚秀芝的时候,又自然联想到三大主力红军会师以后,她这位即将上任组织部的负责人能不向中央汇报吗?因此,他又怯怯地说:

“秀芝同志!我的觉悟是很低的,可我一旦认识到错误,还是愿意改正的。这点,你也是最了解的吧?”

“不要说下去了!”姚秀芝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感到格外的痛苦,而这又是异于当囚徒的一种痛苦。她含着悲苦的泪水,说:“我希望你要尊重自己的人格,同时也要尊重我的人格,更不要举起另外一把刀子,再刺伤你我的心灵!”

常浩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地自容,说了一句“谢谢你!”转身悻悻地离去了。

姚秀芝随四方面军总部过草地、取腊子口、出四川后,于九月下旬向通渭、会宁地区前进。正当姚秀芝满心高兴、喜逢亲人的时候,又意外地留在了会宁城外,等候中央的命令。很快,她便看到了中央发布的《十月份作战纲领》。根据中央的命令:“四方面军以一个军率造船技术部迅速进至靖远、中卫地段,选择利于攻击中卫与定远营之渡河点,以加速的努力造船,于十一月十号前完成一切渡河准备。”她又怀着未能和亲人相逢的依依之情,随着部队向黄河岸边进发。

在“一个西风萧瑟的秋夜,星星在高空眨着眼睛,山坡上的灌木和野草,已经凋萎和干枯,残枝败叶被秋风吹得漫山飞舞。村落里的灯火熄灭了,狗吠的声音也早已消逝了。只有浩莽的黄河,仍然以它那一泻千里的气势奔腾直下。两岸的山岩像一双黑沉沉的铁手,用力地掐住了河身,黄河愤怒地咆哮着,涌起排空的浊浪,发出巨雷般的声响,冲击着岩石,水花四面飞溅。河边的渡口集中了大量的整装待发的红军队伍。他们要在这个深秋的夜里,冲破黄河天堑和敌人的封锁,渡河西进!”这便是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夜,红军准备在靖远县附近虎豹口渡河的景象。

姚秀芝随组织部的同志赶到河边指挥所,看见指挥员们沉默不语,等待着那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她悄悄地离开了指挥所,有点紧张地爬上黄河大堤,隐蔽在一丛柳林中。她远眺夜幕笼罩中的山影,犹如昂首长啸的虎豹,巍然雄峙两岸,扼守着这小小的渡口;俯视眼下的河谷,只见黄河滚滚,从两山之间咆哮而来,浩荡而去,就像是一条永不驯服的蛟龙,和雄踞两岸的虎豹搏击不止,发出撼动天地的吼叫。她沿着堤内的斜坡走到与河水相交的地方,看见一排渡船随着浪涛跳跃着。再细心一看,发现每条木船由一个战士用绳子拉着,旁边集合着待渡的战士。蓦然间,她想起了曹操屯兵赤壁,造船渡江,从而演出了火烧战船这一千古悲剧。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颇有点迷信地暗自说:

“但愿从虎豹口渡河,写下的是一首撼动时代的最响亮的凯歌!”

姚秀芝无意间向旁边一瞥,看见沿着河边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惊得一怔,不由得说:“这不是他吗?他怎么在这儿走动?”转瞬间她又猜到了,造船架桥是李奇伟的专长,理所当然地应该守在渡河的阵地上。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那次桥头拥抱,以及李奇伟护桥落水的往事,心中依然残留着敬慕的感情。她刚要藏身,李奇伟独行踽踽地来到了面前,而且认出了她。但二人就像是影视屏幕上的定格画面,于黑夜中默默地矜持着。姚秀芝真希望这沉默的局面快些结束。但是,李奇伟却突然把头垂在了胸前,像是一个罪犯,低沉地说:

“我错了,再一次犯了罪,不过……”

“够了!”

此刻,姚秀芝所痛恨的,所愤怒的,并不完全是李奇伟浑浑噩噩地站在张国焘一边,攻击党中央,有意迫害她——甚至利用和十岁红恋爱、结婚,对她进行报复。她觉得这个自己曾经痴恋的人完全地改变了形象,他变成了一种市侩型的卑谦君子,为了生存,在唯唯诺诺地检讨着自己的过失。说句老实话,李奇伟如果还像二过草地的时候,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举手再打她一记耳光,心里反倒好受一些。因为她曾爱过的人,依然是一位有血气的男子汉。这时,又传来了黄河浪涛撞击船帮的响声,姚秀芝为了秘密偷渡的胜利,好自为之地说:

“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你带领红军战士赶造了这么多只船,我和同志们都感激你!”

李奇伟需要的是宽恕,而不是感激。历史的教训,他是永志不忘的,一旦张国焘这棵大树倾倒,他这位依附在大树上的追随者,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万一再追究由于他的口供,而牺牲了的革命者的责任,那真是永世不得翻身了!令他更加不安的,姚秀芝现在是组织部的负责人,如果以权报私仇,他将永无出头之日!这些天来,他几次想给姚秀芝写信,可又怕这样的信上交组织存档,变成一份新的罪行材料,犹豫再三,未敢动笔。每当深夜,他痛苦得难以入睡,连身边的十岁红也感到是那样的讨嫌!有时,十岁红为了讨得他的欢心,强作出夫妻间的那种抚爱,他也觉得是那样的乏味。他经常悲叹地自语:

“棋错一着,满盘皆输啊!如果我还是爱着姚秀芝……咳!悔之晚矣……”

最使李奇伟伤脑筋的是十岁红怀孕了。她就像是其他初孕的妻子一样,需要向丈夫述说怀孕的感觉,借以博得丈夫更多的爱抚。李奇伟每每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又很自然地想起了姚秀芝怀孕的往事,因此他越加心烦懊恼,常不断地给十岁红脸子看,惹得十岁红暗自哭鼻子,悔恨自己结婚、怀孕。

十岁红再也没有那么单纯、可爱了。原来,她视革命的队伍为圣洁的天堂,而今她却说,这座天堂中不光是欢乐,也有着人世间的一切困苦。三大主力红军就要会师了,李奇伟却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中。十岁红看着自己的丈夫吃不好、睡不香,心里更是焦躁不安。一天深夜,她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暗自伤怀,身旁熟睡的李奇伟突然惊呼:“秀芝!你救救我!”她出于女人的妒忌心理,认为丈夫冷淡她,是因为有个姚秀芝。所以,她又从鄙视姚秀芝不守贞节,变为憎恨姚秀芝破坏了她的幸福。但是,当她细心寻找李奇伟变异的原因,终于明白是因为姚秀芝政治上腾达了。在这点上,她自知永处于劣势,只有暗自饮泣。这伤心的啜泣声,终于唤醒了沉睡的李奇伟,他惊奇地询问妻子哭泣的原因。十岁红蓦地侧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身躯,痛苦地说:

“看在肚子里孩子的分上,你可不要扔下我不管啊!”

“你是在说梦话吧?”李奇伟生气地问。

“不!不!是你在说梦话。”

“我说什么梦话?”

“你大声叫着秀芝,请她救你。”

李奇伟恍然忆起了梦中的情景:姚秀芝像是一位严酷的法官,双手捧着一纸公文,在宣判他的罪行。当姚秀芝念到十恶不赦,处以极刑的时候,他双膝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姚秀芝高抬贵手,救他一命。时下,他听着妻子的啼哭,只有木然地沉默。

十岁红误以为丈夫的沉默,是陷入了对姚秀芝的怀念,因而越发的悲伤了。

李奇伟那颗就要死去的心,终于又被妻子的痴爱打动了,他一把抱住十岁红的上身,搂在自己的胸前,说了一句“瞎想些什么!”又疯狂地亲吻着十岁红满是泪痕的面颊。

十岁红完全满足了,那激动的泪水尽情地流泻着。

从此以后,李奇伟理智地改变着自己的态度,尽量多给十岁红以抚爱,并主动地担起了将要做父亲的责任。

李奇伟担心会师后挨整的事没有发生,领导要他带领红军战士赶造船只,并参与负责红军渡河的任务。为此,他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啊!又算过关了”。

黄河对岸的敌人是统治宁夏、甘肃、青海多年的回族军阀五马,以狭隘的民族观念和宗教迷信欺骗群众,巩固他们的统治地位。其中马步芳号称“野马”,性格残暴,**坚决,并有当西北王的野心。一旦红军渡河进入他的世袭领地,战争一定是相当残酷的。对此,李奇伟是清楚的,不过,他却以一种阴暗的心理来看待这一切,他想:

“死在乱阵之中也好,从而可以了结这坎坷的一生了。”

然而,当他一想起痴情的妻子,还有那即将出世的孩子,心中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悔恨。这时,黄河对岸突然亮起了手电的亮光,对岸的马匪在巡逻,渡河的战役就要打响了。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

“她怀孕了,如果我牺牲了,她和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姚秀芝听后愕然了,她又想起了自己怀孕的时候。而今,他偏偏又要自己关照十岁红,关照他们未来的孩子,这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吗?然而作为同志,作为曾经当过母亲的人,对这种拜托又难以拒绝。她陷入了情感和理智的矛盾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请不要误会,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只有你……”

“别说了!”姚秀芝极其痛苦地问,“几个月了?”

“快五个月了。”

“还在红军剧团工作吗?”

“红军剧团分成几个宣传队了,今晚,她就要跟着先遣队渡河。”

“这怎么行呢?”

“所以,我想到了你,请求你重新安排一下她的工作。”

姚秀芝沉重地点了点头。虽说夜幕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李奇伟依然感到了她内心的悲苦。

夜风送来了对岸冷枪的响声,以及相互的喊叫声,李奇伟警惕地听了听,犹豫了片刻,蓦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握住了姚秀芝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姚秀芝没有说什么,也无意抽回自己的手,只是木然地在接受着什么。

李奇伟终于收回了微微颤抖的双手,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去,沿着河岸踽踽而去了。

姚秀芝望着李奇伟的背影,感到是那样的陌生,一种痛惜之情油然产生。

姚秀芝爬上河堤,来到与大堤毗连的山坡上,这里是排列好的机关枪和迫击炮,射手们紧紧地盯住对岸,等待着战斗命令。姚秀芝巡视了一遍,放心地点了点头。她刚刚翻过这座小山坡,背阴的地方传来了女同志的话声:

“不要怕,对岸放的是冷枪,是马匪这些龟儿子给自己壮胆的。”

这是胖姐的声音,姚秀芝快步走到跟前,望着才分别半年的战友,激动地小声说:

“你们都好吧?我可想死你们了!”

胖姐一看是姚秀芝,扑上前去,二话没说,两个人就紧紧地抱在一起了。

站在胖姐后边的是龙海,他不知道该和姚秀芝说些什么,尴尬地站在原地。姚秀芝调到组织部的消息,对他震动很大。在他的传统观念中,不守贞节的女人比猪狗还不如,应当遭到世人的唾弃。可是他所信仰的红军,对此却不以为然,还提升她当了大首长,实在是想不通。和姚秀芝分开不久,在胖姐的要求下,他又回到了剧团里当宣传员。每到编排节目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姚秀芝,感到剧团里少了她是个多么大的损失。慢慢地,“不守贞节”的姚秀芝的形象模糊了,关心同志、忍辱负重的姚秀芝的形象,又重新印在他的心中。不久以前,姚秀芝托人给他带来了一把藏刀,和一册识字课本,希望他能刻苦学习文化。他感动地逢人便说:“姚老师真好!”但是,当他想到自己曾经辱骂过姚秀芝的时候,内心中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姚秀芝和胖姐相见过后,一眼就看见了局促不安的龙海,主动地走上前去,热情地抓住龙海那双粗大的手,幽默地说:

“怎么啦?还记老师的仇啊?学生也得允许老师改正错误嘛!”

“不!不!”龙海听了姚秀芝的话后,十分惭愧。他的嘴巴不好使了,结巴了好一阵子,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请老师允许我改正错误!”

“你有什么错啊!”

“有!有啊……我,我有封建思想。”

“好啊!我们的龙海进步了。”姚秀芝高兴地笑了。她忽然又收住了笑声,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我们红军要破除一切封建的习俗,其中包括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当然,我们也坚决反对女人为男人守节!”

“这是真的?”龙海惊愕地问。

“那还有错!”胖姐急忙插嘴,“自古以来,你们男人谁为女人守过节?为什么男人再娶是天经地义的?而女人再嫁就是违法的?这叫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吗?”

胖姐这一连串的炮弹把龙海打哑了,同时也打动了十岁红的心。但是,当她一回味姚秀芝的话语,又生出一种妒忌。可是当她再想到和姚秀芝同生死、共患难的经历,尤其想到姚秀芝曾经是那样地爱过李奇伟的时候,一种歉疚之情打心底生起。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低下了头。

姚秀芝走到十岁红身旁,恰好看见十岁红打了个寒噤,她把当年秋菊送的那件毛衣脱下来,捧到了十岁红的面前,深情地说:

“天冷了,套上这件毛衣吧!”

十岁红活像是一个木乃伊,一动不动地站着,不接毛衣,也不说话。

“天太冷了,一件单军衣是不行的。为了就要出生的孩子,快把这件毛衣穿上吧!”

十岁红仍然没有伸手去接,她的上身抽搐了一下。

“不要这样!我们是同志,不是冤家,快穿上吧!”

“不!”十岁红昂起头,说了声“谢谢!”朝一边走去了。

“站住!”

十岁红习惯地收住了脚步。姚秀芝走到跟前,有点生气地说:

“你看看这件毛衣,它是秋菊大姐送给我的。”

也可能是秋菊的名字刺激了十岁红,她就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那样,忙掩饰地说:

“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明白了,就算我不好,行吧?”

十岁红依然默默地站着,她的身子在轻微地抖瑟着。

“现在,”姚秀芝真的发火了,“我命令你立刻穿上这件毛衣!”

十岁红兀地把头向旁边一歪,一声不响地望着夜空。

这时,胖姐走到了跟前,伸手接过了毛衣,随便地说:

“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趁着还没有下达渡河的命令,给我们摆摆龙门阵吧。”

“现在不行!”姚秀芝有意压了压火气,“我正式通知你,因为工作的需要,十岁红同志立即到组织部报到!”

“行!”胖姐冲着姚秀芝滑稽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谢谢组织的关怀。”接着,又走到十岁红的身旁,风趣地说,“哎!还愣什么神啊?快跟着部长大人走马上任吧!”

“我不去!”十岁红凄楚地说。

“为什么?”胖姐惊愕地问。

“什么也不为!”十岁红突然双手捂住了脸,哽噎地哭了。她唯恐这哭声随着夜风飘到对岸去,又急忙掏出手绢堵住了嘴。

走得异常缓慢的表针,终于指向了十一时,待命的战士接到渡河的命令以后,陈列在虎豹口两翼的轻舟齐发,勇士们驾木船、战恶浪,就像是离弦的箭,悄悄地向对岸飞去。二十分钟以后,对岸传来了激战的枪声,早已掩蔽在山坡上的机关枪、迫击炮奉命射击,顿时枪声和炮声,掩盖了奔腾的黄河的浪涛声。

姚秀芝站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心情紧张地眺望着正前方,只见先头部队投掷的手榴弹,掩护部队发射的迫击炮弹,在对岸团团爆炸,战斗的火光,由河岸转向了小山,先头部队向着纵深发展了。直到这时,姚秀芝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渡河指挥部的负责人常浩拿着战报,激动地向同志们通报了渡河的战功:“登上岸的部队,以勇猛的动作和步机枪、手榴弹的猛烈火力,迅速地将敌人河防军一个团固守的防线突破了,占领了十几个碉堡做立脚点,守敌一个多连,除极少数逃命外,全部被歼灭。”大家听后高兴得跳了起来,霎时间,有的高喊,有的急着登船,数十只轻舟满载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英雄们,飞速地驶向了黄河的对岸。

激战的火焰,烧尽了无边无际的夜幕,东方又显露出鱼肚白。常浩和姚秀芝来到待命渡河的宣传队前,简单地动员了几句,便命令胖姐率部登船。姚秀芝看着这些背着乐器、手拿快板的战友沿着黄河大堤走下去,忍不住地对常浩说:

“我是一名老宣传队员了,就让我和他们坐一只船过河吧。”

常浩十分理解姚秀芝此时此刻的心情,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大亮了,轻舟驶入了黄河的中心航道,一个个浑浊的漩涡发着淫威,忽而把木船卷得打转,忽而又把木船抛向下游,埋入浪底,跃上浪尖。掌舵的艄公屏住气,荡桨的船夫睁大眼,绕过一个个急流漩涡,闯过一个个惊涛骇浪,驾着木船向着对岸驶去。就要靠岸了,姚秀芝那高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回身巡视船上的战友们,看见十岁红依然紧张地抱住龙海的一只胳膊。

姚秀芝带领宣传队的同志们登上了黄河的对岸,恰好是旭日东升的时候,大家望着这绚丽多彩、斑斓多姿的日出美景,都高兴地大声喊了起来。龙海傻呵呵地说:

“我们红军打了胜仗,太阳公公都高兴地露出了笑脸!”

同志们非常欣赏龙海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胖姐兴奋地喊了一句“太阳万岁!”逗得大家把肚子都笑疼了。

姚秀芝指着山头上飘的袅袅浓烟,大声地说:

“同志们!看啊,火头军在山上迎候我们呢,冲啊——!”

在渡河胜利的鼓舞下,宣传队员们一口气就冲上了山头。炊事员们刚好煮开了一锅绿豆汤,他们一边吆喝:“请喝滚烫的绿豆汤,保你去火暖身子!”一边拿着一把大铁勺,为同志们盛汤。

姚秀芝喝完一缸后,欢快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忽然山上吹来一阵北风,冷得打了一个寒战,再一看那匹驮炊具的战马的身上,已经挂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有点伤感地自问:

“冬天就要到了,去哪儿筹备两万多套御寒的棉衣呢?”

突然,山南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同志们循声望去,数以千计的马匪骑着各种颜色的战马,一边举枪射击,一边哇哇地叫着冲上山来。姚秀芝立即把宣传队员、炊事员组织好,赶到东南山角隐蔽好,一枪不发地等马匪冲到跟前。战斗打响了,姚秀芝指挥着宣传队员、炊事员配合作战部队,抗击着数倍于己的马匪骑兵,打得异常艰苦。由于占有地利的条件,前沿阵地才没有被敌人突破。但是攻山的马匪倒下一片,又杀上一群,毫无退却的样子。历经一个多小时的激战,同志们的子弹就要打光了,炊事员拿起了扁担,宣传队员举起了石头,准备和敌人决一死战。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姚秀芝回身一看,只见常浩一马当先,带着几百名刚刚渡过河来的援军赶到了,她大呼一声“冲啊!”和常浩带领的援军合兵一处,向着攻山的马匪冲去。

敌人终于败退了,正当大家在山坡上清理战场的时候,五架轰炸机隆隆而来。姚秀芝大吼一声“注意防空!”同志们飞离现场,向四下奔跑,很快就藏在有利于防空的地形中。只有龙海又犯了牛脾气,右手提着枪,怒视着飞来的轰炸机,大有和飞机决一死战的架势。姚秀芝依着一块巨石,大声地喊着“卧倒!”他还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姚秀芝气得一转身,看见十岁红正拖着笨重的身子爬向一个隐蔽之处,她灵机一动,大吼一声:

“龙海!快去保护十岁红!”

龙海闻声直奔十岁红跑去,随着飞机俯冲打射,龙海把十岁红扑倒在山坡上。不一会儿,飞机又沿着浊浪翻滚的河道继续俯冲扫射。霎时间,防空的炮声,飞机投弹的爆炸声,响彻在虎豹口的上空。

姚秀芝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十分担心地朝着龙海和十岁红走去。

龙海非常敏捷地跃起身来,又俯身轻轻地扶起十岁红,二人默默地向着山顶走去。

常浩快步走来,检查有没有伤亡。姚秀芝望着远去的龙海和十岁红,恳切地说:

“老常同志!请把十岁红同志调到你的部下工作吧。”

常浩理解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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