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整晚下过之后，道路变得泥泞不堪，驿站和市场都没有了很多行人，更不用说是略显偏僻的寺庙处了。

一空小和尚起的很早，在院内收拾了落叶，在积水深处铺好了几块长木板让人好走路。之后便去清洗了自己沾满湿泥的布鞋，去亭上撞了早钟，给众人煮了白粥，去客房看见他们仍在睡觉便也没打搅，迎头碰见刚起喝茶漱口的住持，便去端白粥来。释安住持接过后在摇椅上慢慢喝起粥来，眼神向格局虽小但万物生机的院子看去，神色安详。

一空搬了张小凳子在旁边也喝起粥，就着昨晚没吃完的油条和窖藏的咸菜吃的那叫一个香。

叽叽喳喳地麻雀和灰文鸟被香味吸引过来，在一空身旁的地上点点啄啄，拣食掉落的油条……没一会便吃完的一空小和尚去书房拿出自己的《金刚经》，出门转到卧房叫醒了睡的横七竖八的徐慕枫他们。

夏天这样急骤的暴雨过后，天气更是又热了几分，不过清晨倒是很清爽。林舜起床后对着被暴雨摧残过的万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院内倒是挺干净，看着在认认真真诵读《金刚经》的小和尚，他摸了摸他的光头，笑道：“一空很勤奋嘛，谢谢你的粥了。”

“释安住持，多有叨扰了，今天趁着乌云散去可能就要往南赶了，吃过早饭后就告别了。”林舜踏着一空铺的木板走到井边熟练地打上水，掬着水说道。

释安住持微微点头，看向旁边卧房，另外两人也慢吞吞地穿衣，徐慕枫头发乱糟糟地像鸡窝一般。

“对了，住持，还要麻烦一件事，那只被我带着的小羊叫长歌，是个小女孩托付给我的，但是我带着身边很不方便，我又很在意她，唯有放在这里我比较安心。”林舜突然想起了这茬。

一空小和尚听到突然从小凳子上蹦达起来，急匆匆向外面跑去。

“这孩子估计也很喜欢它吧，行的，你留在这儿吧。”释安看到一空笑意温醇地说道。

林舜走到檐下，端起香喷喷的白粥，道谢说：“恩，我会回来接它的，等我解决了这些事情。”他深呼吸一口，眺望远方。

名剑山庄空之谷处，烟雨飘渺。

在一月前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的“名剑门”使江湖上对于所谓叛逃出名剑山庄的弟子林舜毫无好感，当然这些流言蜚语往往只是留个印象就被新的新闻给遮盖过去了。

方且行等人也一直盼着木晓轩三人的归来，也真的想问问林舜师弟到底是为什么会和那个青龙盟的张子朔搞在一起，还有黄依为何也消失了。

苦等了一周的他们终于看到难掩疲态的木晓轩等人回来，翘首的方且行并没有发现他们带回林舜也没细问，急忙和他们回了山庄。待到了山庄内，木晓轩让熊泽向他们细细说明，自己先回房歇息了，方且行看到脸色苍白的木晓轩便没说什么，让徐颖跟着去。方且行师弟穆乐倒是眼神晦暗，仿佛看穿了木晓轩的伤势，而且很奇怪木晓轩给了他一种迟暮的感觉，本来这样的剑术天才不该有那样落寞或者疑惑的神情的。

木晓轩丝毫没有掩饰他的疲态，转头回答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会。”

徐颖便讪讪止步，和熊泽一起坐了下来。她环顾四周道：“那日众人都回去了么？毒确认解清了么？”

“肖亦寒在，虽然此人品性不可信，但是对于毒和药，也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杨缪，安七煌等人也早走了。”方且行回道。

方且行面露疑惑略有担心，也坐了下来。

徐颖看到他这副面容，笑道：“放心，你的林舜师弟现在没事，但是以后就不知道了，你还有疑问的话便说吧，只要我和熊泽知晓的便无不言的。”

“怎么还不走？都呆了近一个月了吧。”木晓轩刚进屋坐下便如是说道，“龙莫不着急？”

刑切心阴森森地笑道：“不是知晓你要回来了么，才又过来看看，剑州这块土地不错，就是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之前扮作黑衣人的双剑交叉负于身后的便是真正的青龙盟龙鳞坛坛主——刑切心，他易容技术高超，亲自上阵却是少之又少，而且也不给他人易容。他不相信别人，甚至他自己，他信的只有他手中的两把剑。

在林舜去往豪客酒肆的路上两人还曾打过一个照面，只是林舜并不知道这人是谁，来剑州又是做什么。

“林舜能从你手底下逃走？？”刑切心语气有些阴阳怪气，透露着不信任。

木晓轩轻轻关上门，笑道：“不行么？还是不信呐？”

刑切心玩笑说道：“怕是遇到对手了吧，林老和李修鱼埋了不止一手护着林舜这个苗子，之前在山庄里已经除了不是暗桩势力了，没想到李修鱼看着不食烟火，也挺会培养团队的嘛，之前一直怀疑的老贾还真是比较难缠算是山庄的第一道，豪客酒肆老板娘——孙二娘又是一道，那鸦山客栈没想着还能藏着个这么厉害的人物。那人叫什么来着，哦～姜林，曾经和那女侠士英霞配得上叫那神仙侠侣啊，自从那次灭门案后，神仙眷侣成了苦命鸳鸯，不对，应该是落寞凤凰了，李英霞死后江湖再也没有泰山重剑的传说，也没有他们神乎其神的鸳鸯剑法，没成想你还能和他交手。哦，还有黄依也算。”

光线透过窗纸照入屋内，下过雨后的天气还令人满意，木晓轩却退了两步，走到阴暗处，拿起了干净毛巾，瞥来阴暗无比的眼神，咳嗽两声后道：“说完了么？说完了赶紧走。”

刑切心完全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瞥见木晓轩肩头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奸诈笑道：“看来真的是伤的不轻嘛，姜林入万象已久，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能使出如此威力的剑式，霸道啊。我猜啊，要是你没有扶摇剑阵和自身罡气护体，那泰山能把你生生劈裂呀。”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生生劈裂呢？”木晓轩用十分认真地语气讲着平常听起来感觉像抬扛搞笑的话，带着一股寒意。

不过刑切心一点没有怕的意思，不过也不再玩笑，干笑两声道：“好好，我知道了。我说了你两句，回去向龙莫上人交代时就算帮你说好话也有依据点了嘛。”

木晓轩给肩头撒上药后，扯下白色绷带包扎，停下动作说道：“哦？那我是得谢谢你了咯？”

刑切心赶忙摆手，木晓轩才继续动作。

“林舜本无大碍，张子朔倒是伤的不轻，他师父陈骁和李修鱼一样麻烦棘手。不过这次你失利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他出马的话，林虚渊和李修鱼就有苦头吃了，再加上名剑山庄的两庄主和青龙盟的诸多势力，好戏哟～”

木晓轩已然完成了包扎，穿好衣服斜眼看刑切心道：“是么？谁能让天象境入臻化境甚至传说已入无尘的林虚渊还吃苦头？”

“唉，你有所不知啊，不过我也无可奉告，此乃天机也。”刑切心故意叹息后，奸笑着卖了个关子。

不过木晓轩接下来一句话让他吓一跳。

“该不是你们那个老乌龟什么龙莫上人要出山？”木晓轩毫不在意地戏谑地说道，他才不管他是什么什么上人，什么神仙。

刑切心脸色瞬间凛然而严肃说道：“这话不能再说。”

木晓轩没理会他，轻蔑地“哼”了一声。

“武人习武分九阶，九阶煅皮肉，六阶练气息，三阶固肺腑。自此肉体极限已逼近，百尺竿头再上一步便能入四境，韧身境其实是前九阶的合而化一，淬炼体魄配合自身对于武器的理解能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动作，如弹跳力，耐力……”

木晓轩听得没有不耐烦，不过看刑切心絮絮叨叨的样子，还是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些话藏着，别跟我念叨，十年前我就听出茧子来了。”

刑切心摆手说道：“别急，反正有大把时间，听我唠叨两句。额……刚才说道哪了。”

刑切心幽怨地看了木晓轩一眼，一拍脑子，道：“哦，对，韧身境。若修炼的入境也能锻炼出罡气护体，当然若说是金刚不坏，也是过了，不过体魄是常人无法比拟的。而再上的万象境其实更符合各类武人如剑客刀客这类掌握的万象法，一种万象法便是一种杀人的手段，那时剑招刀式只是架子，或者说是名称，对于剑意和刀意的领悟谁多，谁深刻，谁的万象法便更胜一筹，你的扶摇剑是，姜林的重剑剑意也是。我无无尘境修为也不好说无尘境界有多玄妙，更不用说天道了。”

屋子又重新暗了下来，一大片云挡住了并不酷热的太阳。

刑切心好似是讲评书的先生，讲述地不错还戛然而止吊人胃口，不过形象就完全不像了。坐在凳子上倚着墙壁，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懒散地拿那茶壶倒水，两把中短而直刃的剑——不，应该算是刀，藏在背后像个绞刑架。

他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四百年前在剑刀双道武学臻圆化境的大侠奇才徐无双，踏上那天道境后，折身而返，响天地之共鸣，斩出八十一刀，破天下所有天道之人。从此天上仙人入仙尘，化为星辰再不能干涉凡间之事，而天下也再无人能踏上天道之路，入天道而成仙，所有的飞升者都得经徐无双的门槛，传说他在那九天之上，一手拿刀，一手执剑，斩天下魑魅魍魉。”

木晓轩听到这个倒显得饶有兴趣，没有之前那样充耳不闻，不过仍觉得好笑。他打断刑切心道：“刑切心，你是失心疯了还是如何？我是入万象境不假，而且我觉得无尘境也不是那么难，天道也没有你讲的那么玄乎。四百年内有没有人入天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要是有肯定不会像你我这样……”

“唉，你还别说，要是真有入天道之人，指不定比你我更显得普通，粗茶淡饭，布鞋麻衣，一蓑烟雨任平生。”刑切心做出一个垂钓的动作，显得滑稽。

木晓轩解下扶摇，坐上床，撑起脚靠着墙壁，继续听刑切心‘说书’。

“你把四境想的太简单了，名剑山庄如此人才济济的地方，像熊泽黄依方且行穆乐之流，在二三阶逗留那么久，他们的练习不努力么？他们的天分不够么？入韧身境都不是容易的，不说黄依这类药师，就是熊泽，放之江湖，就算不搬出名剑山庄的名号，凭他三阶上品的实力加上他与生俱来的蛮力，可以说无敌了，三阶下品算小宗师，江湖上那些门派和绿林好汉找得出几个小宗师，花架子耍的满满罢了。再说我们青龙盟，又有几个能入四境的人，其实是少之又少。”

“慢点，我刚想到一个问题，武当道教飞升上天，骑鹤入天道和少林佛门坐地圆寂，枯坐化活佛这两者算不上神仙？”木晓轩倚着头难得的饶有兴致。

刑切心眼睛一亮，说道：“好问题！说到佛道两家就又有不同了，无论是道教飞升成仙，还是佛教枯坐化佛都算武学的一个分支。徐无双徐真人曾经说过道佛两家飞升之人仍需过他天道之坎，不过他在小周天斩天道境后，佛道之人能入天道，不过也只能化为星辰在天，没有传说中的什么位列仙班，天上是没有天庭的。更没有什么玉帝王母……”

“这需要你说？不过我觉得吧，那徐真人也就是个招摇撞骗的，他一人守天门四百年呐，如此壮举。这跟告诉我玉帝老儿齐天大圣都存在的有什么区别……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存在，四百年就出不了一个能和他匹敌之人？”

木晓轩越听越想笑，嗤之以鼻道。

“唉，反正我是信的，不过啊我不知道那徐真人是否在天，也不知道入天道之人是否真能长生不死，但是啊我知道这世上有比那天道境人更厉害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便是林虚渊他们的死劫。”

阳光不再像午后那样明媚，晒着铺成一片晶莹，几粒明眼可见的灰尘在空气中肆意地飘洒，木晓轩埋头入床榻，仿佛很久前就已经不想听刑切心念叨了。刑切心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也不管木晓轩，眼神灰暗笑意却扬起，自行离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