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盯着其中几张照片，跳出来的却是熟悉的画面——杂草丛生的荒野，坍塌的围墙，高耸的烟囱，破旧的厂房，锈迹斑斑的机器，通往地下的阶梯，带圆形把手的金属舱门……

魔女区！

我没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已被牙齿咬破，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像被人用刀捅中了心脏。

照片里不时出现警察的身影，还是上个世纪的绿色警服，是1995年6月的情景吗？

接下来，我又发现了新的照片，显然是有灯光打出来的，背景是黑暗无边的地底，积满了肮脏的水，发出令人厌恶的反光。我的记忆里不会遗忘这个地方，更不会遗忘那个夜晚，背后突如其来的彻骨疼痛，以及之后近乎永远的寂静。

我看到了自己。

十八岁，茂盛的头发，那天早上离家时妈妈给我穿的衬衫，已被污水染成黑色。那块缀着红布的黑纱也难以分辨，以及大滩血迹尚未褪色……

那是我，虽然脸还埋在水中，但我认得出自己，包括死后的模样。

他叫申明，南明高级中学高三（）班的学生，学生证号1019，身份证号码10101770511XXX，几周后即将参加高考，可惜我没记住准考证号码。

至少，从被衣服覆盖的部分来看，还没有开始腐烂的痕迹。

下一张照片，尸体已经被翻了过来，惨白的灯光下有一张惨白的脸——我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泪水却从眼皮的缝隙间涌出，迫使我睁开眼睛面对着墙壁。

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可以想象一个人被杀害后，又在地底的雨水中被浸泡了三天……

但我认出了自己的脸。

申明，死后三天的申明，爸爸妈妈最爱的孩子，倒在死亡的水中等待渐渐腐烂。

接下来的几十张照片，每一张都足以让我泪流满面，但我强迫自己要看下去，亲眼看着死后的自己，看着背后致命的刀伤，那只是小小的一个破洞，却足以让心脏碎成两半。

当我的尸体被运走以后，警察继续在勘察现场，他们调来了抽水泵，将地下室里的积水抽走，方便搜索可能留下的证据。在这些可怕的照片里，我第一次看清了魔女区的全貌，并没有什么传说中的坟墓与白骨，只是墙上刻着些奇怪的文字与符号——这是相比自己的尸体，更让我毛骨悚然的画面。

然而，所有照片里都没有凶器——我也从未见过的那把尖刀。

还有一组照片对准了魔女区的墙壁，简直就是特写镜头，大约只有几毫米大小，有一堆白白的粉末状物体。

这是什么？干吗要拍这些细节，或许是警方破案的关键线索？

就当我擦干眼泪，要去翻铁皮柜里的资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暴喝：“臭小子！”

黄海警官的酒醒了！

这沉闷沙哑还带着酒气的声音，把我吓得倒在地上，心头狂跳着喊着：“对不起！”

刹那间，我真担心他会醉酒后无法自控，掏出手枪给我来个爆头。

“你在干什么？你这个小毛贼！居然敢偷警察的钥匙！”他从我的手里夺回钥匙串，但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十年了，这个小房间从没改变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你至今没有破获的案子！”

“1995年6月17日清晨，在南明中学图书馆屋顶上发现被毒死的女生。6月1日上午，在南明中学附近钢铁厂的地下仓库发现被刀刺死的男生。两个人都是同一个班级的，还有几周就将参加高考，6月17日下午我还询问过那个男生，因为前一天晚上他单独跟死去的女生说过话——他叫申明，申请的申，明天的明，学生证号1019，身份证号码10101770511XXX——那么多年过去，这些数字仍然牢牢地记在我的脑子里。”

“你把所有资料都贴在这个屋子里，并且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里，因为这是你的禁区，也是你作为警察的耻辱？”

“找死！”

黄海警官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我出去倒了一杯白开水，强行给他灌下去醒酒，又抽了他几个耳光。他这才清醒了一些，最后夺过我手中的水杯，把剩余的水浇到自己头上。

“你好些了吗？”

他不停地喘着粗气，眯起眼睛看着我：“我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可怕——有时候，觉得你不像是小孩子。”

“你喝醉了！”

我冷冷地往后退去，任由他如一摊烂泥倒在地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关心1995年的案子？那时你还没生出来呢！”

“为了你。”

这个回答让黄海警官颇感意外，无奈叹息道：“儿子死后不能复生，但凶手总有被抓到的那一天？”

我趁机转移了话题：“墙上的照片里没有凶器。”

“很遗憾，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凶器。根据对死者伤口的检验，凶器是一把长15厘米左右的尖刀——通常这样的凶器都会被凶手带走的。”

“一刀就杀死了他吗？”

“是的，没有发现其他伤口，尸检结果也很明显。”

“1995年6月17日被毒死的女生，与几天后被人用刀刺死的男生，都是死于同一个凶手吗？”

他疲惫地摇摇头：“不知道，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联系在一起，但我相信——既然柳曼在遇害前一晚，与申明单独说过话，那么两人相继死去就不会是巧合，他们谈话的内容可能是破案的关键，可惜那天我没有来得及问！”

而我在内心默默地说：那个秘密是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包括下辈子。

因此，我必须转移话题：“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墙上这些白色的灰？”

黄海警官在我的搀扶下站起来：“是烟灰！还是我在现场发现的，残留在地下仓库的墙上，没有被雨水沾到过。我们立即收集了去检测，判断就是在案发现场留下来的。死者是个十八岁的高中生，身上没有发现香烟，倒是有一盒火柴，但是外面有被烧过的锡箔与冥币的痕迹，估计是用来点火而不是用来吸烟的。警方也在他的同学中间调查过，从来没人见过他抽烟。”

“那么是凶手留下的？”

“如果，杀人现场没有第三个人的话，应该就是凶手在杀人前后抽烟留下的。撒落到地上的烟灰，之后肯定被水冲掉了。但因为地下仓库光线昏暗，他不小心把烟头擦到了墙壁上，才有可能保存下来。”

“有没有找到烟头？”

“当时，我们找遍了整个地下仓库，以及附近的厂房甚至草丛，那些地方确实有一些抽过的烟头，但经检测都与这个烟灰对不上号，而且残留时间也远远早于案犯当晚。”

“你们能从烟灰里查出香烟牌子？”

“基本不可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起来猛chou几口，“但是检测结果显示，这些烟灰里含有一种特殊成分，在国内的香烟里是没有的。你知道我是个老烟鬼，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我没抽过的烟。我找到各种进口烟，还去海关库房，拆开查没的走私烟。直到两年后，我才发现有种英国牌子的烟，是中国人从没听说过的，近十年内海关总共只查到过两条这种烟。这种烟在全世界都很罕见，用的是土耳其烟丝，掺杂一种经过化学处理过的名贵香料，燃烧后能从烟灰中检测出其成分——与凶案现场的烟灰成分相同。”

“什么牌子？”

黄海警官叼着香烟，拿起一支粗笔，直接在墙上写出一行英文字母——SATAN。

“撒旦？”

我脱口而出这个堕天使的名字，而他惊讶地点点头：“小子，你的脑子里怎么啥都知道？你们老师说你成绩不好简直扯淡！”

“你抽过这种烟？”

“只有一次，在海关的库房里，刚抽起来只觉得很熏，但快要抽完的时候，就有种浓烈的香味，仿佛身体轻了许多，有种飞起来的感觉……妈的，当时我控制不了自己，赶紧又抽了一根，短短半个小时，就把整包烟全都抽光了。”

“撒旦有十二只翅膀，故而让人飘飘欲仙。”

他迅速掐灭烟头，惊讶地看着我：“司望，你小子真的只有十一岁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