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年，九岁。

小明，可能是小学课本里出现过最多的名字，也是我的小名，在上辈子。

今生今世，我是司望，妈妈习惯我叫望儿。

秋天，爷爷死了。他走得很突然，送到医院时已停止了心跳。奶奶坚持要把爷爷从医院接回来，在家中灵堂安放几天。妈妈请假守在灵堂，周末我陪她守了一夜。亲戚们轮换着休息，有段时间只有我和妈妈两人。妈妈不让我靠近爷爷，担心尸体放在家里会变质发臭。其实，我在观察人死后的状态。苍蝇飞来了，妈妈把这些讨厌的东西赶走。1995年6月，我也是这样躺在黑暗的地底，却没人帮我驱赶苍蝇，那时温度比现在高，何况连续三天大雨……

大家都以为失踪的爸爸还会回来，作为家族长子来看最后一眼。直到把爷爷送进殡仪馆，塞进火化炉，他仍然没有出现——这是奶奶最大的遗憾。妈妈搂着我离开追悼会现场，我胳膊上的黑纱缀着红布，就像上辈子被杀时我戴着的那块一样。所有亲戚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母子。我觉得妈妈是那么坚强。

我开始独自一人上学放学，有了更多的自由，可以去追查上辈子的凶案。

从学校回家坐公交车要三站路，但在高峰期道路非常拥挤。长寿路第一小学背后是苏州河，可以沿着河边走一段近路。黄昏，四五点钟，天空飘过枯黄的梧桐树叶，九岁的我穿着蓝色校服，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闻着苏州河水的泥土气味，看着自己影子被夕阳慢慢拉长。河边绿化带都已修好，每逢河水涨潮，水面几乎高过马路，我就会趴在河堤上，试着把手伸向水面。遇到落潮或枯水时节，靠近岸边的河床就会裸露，连带成年累月的淤泥和垃圾，或许还会有人与动物的尸骨。

忽然，我觉得这条河很像梦中见过的忘川水。在我回家前的最后一座桥头，似乎随时会出现一个老太婆，捧着诡异的汤碗送给过桥的人们，我多想再喝一遍孟婆汤啊。

每次经过河边最僻静的一段路，都会看到一辆破烂的吉普车。四个轮子瘪了两个，车前脸差不多掉了，牌子车标也都没了，不晓得是北京JEEP还是其他什么。只有一副外地牌照斜插在后面。最近两年，好多次爷爷带我走过这段路，我都注意到这辆车，当时没显得现在这么破，但明显很久没开过，因为车身上落满了灰尘与污迹。

这辆吉普车被遗弃在此至少两年了。

严格来说，这只是一具汽车的尸体，就像上辈子我的尸体被遗弃在魔女区。

隆冬时节，河边变得荒凉萧瑟，那辆车始终停在那里，就像死人那样缓慢地腐烂。忽然，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申……明……”

不是司望，而是申明！九年前遇害的高中生的名字！我惊慌地转回头来，却没看到任何人，我跑上苏州河边的绿化带，连只鬼影都没发现。

最后，我把视线落在那辆破烂的吉普车上。

我悄悄靠近这辆车，确信门窗都关紧着，也没有刚被打开的痕迹，因为车门把手上积了厚厚的灰。我大胆地把耳朵贴在车窗上，期望能继续听到那个声音。心跳还是快得吓人，我想到前世的申明，被害前也听到有人在哭泣，才被吸引到地底的魔女区。

好像就是这个声音！

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我颤抖着观望四周，寂静无声的荒地，一边是冰冷的苏州河，另一边是工厂的外墙。

我没有手表，只能估计大约五点整了。

还是没有一个路人经过，我趴到吉普车的挡风玻璃前，努力往驾驶座里看去——空空的座位上洒满了杂物，有废报纸和方便面纸杯，靠背上还有些恶心的污迹。旁边的车窗则是黑色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是这辆车在叫我吗？而且是上辈子的名字。

好奇害死猫，至少，害死过我。

可我还是动了那个念头，无论如何，必须要搞清这辆车的秘密，就像有时只有解剖才能弄清一个人的死因。

我围绕着吉普车转了两圈，发现后备箱略有些松动，可能是里面压着某样重物，或者经过那么多年的风吹雨淋，门锁早已生锈毁坏？我从附近草丛中找了根铁棍，插进后备箱的缝隙，用尽全力往上撬动起来。

同时，我紧张地向旁边张望，若是有人经过肯定会把我当作偷车贼抓起来的，还是史上年纪最小的偷车贼。

“砰”地一声，后备箱居然被我撬开了！

一阵怪异的味道喷涌而出，虽然在寒冷的冬天，仍然熏得我几乎昏倒过去。我后退了好几步，双手蒙着鼻子，向敞开的后备箱里看去……

苍蝇，几只蝴蝶般肥大的苍蝇，有气无力地飞了出来，转眼就在寒冬里冻僵，直线坠落在我的脚下。

风，吹起我胸前的红领巾。

后备箱里有一卷厚厚的地毯，我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脑中已浮现出某个可怕的场景，却做出了任何成年人都不敢做的举动，伸手扯开紧紧卷起的地毯……

我不惧怕死亡，因为早已死过一次，我比所有活人都更知道死亡是什么。

果然如此，地毯里包裹着一具尸体。

严格来说，一具女人的尸体。

更严格来说，一具已经高度腐烂接近白骨的女人的尸体。只是因为那身红色的连衣裙，还有一头脱落下来染成红色的长发，才准确地告诉了我死者的性别。

她至少已经死去两年了。

“杀人啦！”

在004年的最后一天。（未完待续）